賀靈川是被海鷗叫醒的。

桌上擺著昨晚吃剩的殘羹。

有一隻賊頭賊腦的海鷗從視窗跳進來,大塊吃肉、大口吃魚。

賀靈川就是被它碰倒杯子的聲音驚醒,然後,他就抱著腦袋低叫出聲——

頭好痛啊。

海鷗被他嚇了一跳,嘎嘎叫著飛離作案現場,沒忘了打包幾塊肉乾。

賀靈川睜眼,只見到它瀟灑離去的背影。

不是宿醉,他昨晚沒喝酒。

這種痛苦比宿醉嚴重好幾倍,就像有人拿著椎子往他腦門裡敲,身體反應也不靈活,四肢沉重如灌鉛。

怎麼回事?昨晚他進的可是盤龍世界。

每次從盤龍世界歸來,他都是精神飽滿、神采奕奕。

今回怎麼例外?

他仔細回想昨晚經歷,也就是從白沙港護送鹿洵返回玉衡城而已,中途跟伏山烈有一場惡戰,自己還受傷不輕。

嗯,受傷不輕?

難道是因為這場戰鬥?

莫說受傷,他在盤龍世界死去多少次了,哪一回不是滿血復活?

正思忖間,房門被人砰一下開啟,董銳大步走進來:“太陽照p股了,你還不起?今天不是有正事兒要做嗎?”

不過話剛說完,他就被賀靈川的臉色嚇了一跳:

“哇,你昨晚幹什麼去了,臉色這麼難看?”

賀靈川一張臉白裡透青,還掛著兩個黑眼圈,稱得上面透菜色、形容枯槁。

這是剛起床的人嗎?這特麼是十天十夜沒睡覺,還天天晚上抓雞摸魚偷嗨的癮君子吧?

想到這裡,董銳就忍不住取笑:“是不是在金歡樓一下找了五個姑娘?能耐了啊!”

“你的極限才五個?”

賀靈川用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看著他,“你的短板……有點短.”

“啊呸!”

賀靈川從懷裡掏出養神補氣的藥物,一口氣吞了四五顆,這才爬起來倒水喝。

剛站起來,他就覺得頭重腳輕,右肩也隱隱作痛。

不是吧?他下意識按了按右肩,並沒有傷口,但這份痛感又非常真實。

是心理作用還是神經疼痛?

“你行嗎?”

董銳有點懷疑,“你這副鬼樣子,好像該躺下去睡個七天七夜再起來.”

而不是出海乘風破浪。

“廢話恁多.”

賀靈川去了趟茅樓,中途捏出神骨項鍊,對著它咬牙切齒:“是不是你狼心狗肺、忘恩負義,把我的神魂保護給取消了?”

他思來想去,這幾個月來也沒什麼奇遇,盤龍世界的規則突然改變,只可能跟兩三個月前的盤龍沙漠之行有關!

他晃著項鍊:“我把神器蓋子和神靈分身都餵給你了,你怎麼反而跟我作對?”

神骨項鍊當然沒有反應。

等他洗漱完畢走出去後,賀靈川一臉的憔悴也被大家看在眼裡。

裘虎奇道:“主公這是怎麼了?”

一夜之間,發生了什麼事?

朱大娘則若有所思:“你被人勾魂了?”

賀靈川心頭一動:“怎麼說?”

“你修行有成,又沒跟人打架,不該是這種神乏困頓、內外萎靡的狀態.”

朱大娘道,“你的對頭那麼多,莫不是有人夜裡對你的神魂下手?比如夢魘.”

賀靈川心頭一動。

只有他自己知道,夢魘根本奈何他不得。

並且他手裡就掌握著一頭夢魘啊,那東西對於神魂最是瞭解,問它不就得了?

董銳也在一邊點頭:“對對,你這情形就是‘傷神’了,多半有人暗中咒你.”

“我知道了,先辦正事兒吧.”

賀靈川是這支隊伍的領袖,這麼一開口,其他人立刻閉嘴,包括董銳都不再糾結這個話題。

“現在去哪?”

賀靈川有點可惜,本來他想先找個館子大啖海鮮一番。

內陸城市要拿“生猛活撈”當招牌,但在這裡就是家常便飯。

在刀鋒港,誰家的海味下鍋前不是活跳跳,你就可以唾他一臉。

可他現在頭疼欲裂,沒胃口了。

他看看天時,想了想問裘虎:“你會划船不?”

裘虎誠實地搖搖頭,陶然在邊上接話:“我會,我家原來在湖邊打漁.”

他剛好從百列回來。

“那你去港口包一艘船,要速度快的,結實的.”

賀靈川轉頭對董銳道,“你就留在岸上.”

“啊?”

董銳立刻不開心了,“為啥?”

同甘共苦這麼久的老夥計,出海玩兒不帶他,像話嗎?

“我們要去的地方,你身子骨太弱,扛不住.”

這傢伙就是個死宅,平時沒咋運動,身體強度遠不如賀靈川等人,更不用說朱大娘。

董銳指著自己鼻子:“我弱?”

死在他手下的那麼多亡魂不同意!

這回是朱大娘開了口:“海上有點風浪,你都吐得死去活來.”

“……你們到底要去哪?”

“去一處天然的陰煞地脈。

你能承受陰煞之氣?”

董銳想了想,不吱聲了。

賀靈川問肩上的小猴子,“伶光,你能不能做出丹藥,抵免陰煞影響?”

伶光撓了撓後腦勺:“只能減少陰煞的侵襲傷害約七八成吧,但丹藥時效只有三個時辰,而且只能續服一次。

下次再服用,得十二個時辰之後.”

那就是總共可以生效六個時辰。

“行,配藥吧.”

他的專屬藥師又回來了,辦事方便很多。

先前的海上旅行中,董銳暈船、客人急症、水手突然吐血,都是伶光出手處理。

好在刀鋒港物資豐富,伶光需要的藥材也不偏門,眾人走了兩個醫館就湊齊了。

至於賀靈川,趁機找個地方休息,還不小心眯了個覺,但沒有做夢。

腦殼疼啊,睡一覺也沒怎麼好轉。

很快,伶光就煉好一爐丹藥,稱作“裂煞丸”。

此時朱大娘已經趕來,陶然也租好了船隻,眾人爽快地拋下董銳,從港口揚帆出海。

目標:向西。

這是艘大型漁船,能載二三十員,艙底能裝魚能睡人,但腥味兒賊大,誰也不想下去。

光靠陶然自己沒法開動,其他人也得幫點忙。

海上風浪大,陶然也有些手忙腳亂,好在大家悟性都高,在他指點下很快就操持得有模有樣。

遠處的地平線上,露出一點島嶼的輪廓,賀靈川指著它道:“去那裡.”

對,仰善群島最外圍的島嶼,其實與刀鋒港隔海相望,距離不遠哪。

陶然一邊划船一邊道:“少主,我方才去租船,船家一聽說我們要去仰善群島,就叮囑我們貼著海岸線走,千萬不要深入群島,最好天黑前能趕到黑頁島休息,否則很危險啊.”

這是原話。

船家擔心的不是他們,而是租借出去的船隻。

煞氣出來時,也會溢到海面上。

仰善群島當中,只有外圍幾個島嶼不受煞氣影響,黑頁島就是其中之一,也是旅行者夜間的休息和補給地。

“時常有船遇上風暴,被捲入群島深處。

那些船很少能再出來.”

賀靈川一笑置之:“別聽他的,直接駛向龍脊島.”

不然他幹什麼來了?

“……是.”

少主果然不走尋常路。

海上風光,賀靈川等人長途走船時就已經看膩了。

大海啊全是水,看久了一成不變。

然而島嶼鬱鬱蔥蔥,像點綴在海面上的明珠。

船隻慢慢駛近,見島上風光千姿百態,有懸崖峭壁,有白浪逐沙。

風吹樹搖,各種海鳥盤旋來去,一派生機勃勃。

這地方風景優美,純粹旅遊一趟也很值當啊。

但是眾人很快發現,越往群島深處,鳥類就越少,周圍也越安靜。

連海面都不泛波瀾,空氣中透著一股凝重。

“咱們剛剛經過的小島後方,掩著兩艘船.”

裘虎忽然道,“跟我們一路了.”

這片水域沒有商船,只可能是海盜盯上他們了。

島嶼交錯、草木茂密,是天然藏身之處。

海盜在這裡來去自如。

他們未必下手搶劫,但要觀察賀靈川等人進來作甚。

賀靈川心裡有數:“不管他們,繼續往前.”

復前行數百丈,龍脊島上山脈的輪廓隱約在望,後方那兩艘海盜船也不敢再跟,原地打住。

再往前煞氣濃厚,這些人是不知情還是就打算送死?

反正他們不跟了,打道回府。

賀靈川往後看了一眼,空曠的海面見不著第二艘船的蹤影。

只有他們的小船,孤獨地駛向龍脊島。

此時天空飄來大團烏雲,把照向海面的陽光全部擋住,一絲兒都漏不下來。

這時,他們距離龍脊島不到二百丈了。

朱大娘忽然道:“看那裡!”

眾人順它抬起的前爪看去,竟然見到前方有絲絲縷縷的灰霧飄來,沿著水面向外擴散,很快就會漫過船隻。

灰霧之中好像裹著濃濃的不祥,令每個修行者後背都立起雞皮疙瘩。

生物的本能警告他們:

危險!

這就是陰煞之氣?賀靈川果斷下令:“吞藥.”

包括伶光在內,眾人都掏出裂煞丹,一口吞下。

天威地煞在前,最好保持尊重。

幾十息後,灰霧滾滾而來,籠罩了整艘小船。

沒有陽光的加持,水面氣溫驟降,每人都感覺到陰寒侵體,彷彿面對的是常年不見天日的溶洞。

就這會兒工夫,船舷竟然結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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