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長見她衣衫破爛、大腹便便,並且眼神閃爍不敢與人對視,想起城內公告,就要將她交官。這女子又哭又鬧說‘我只是太餓了’、‘我不想害你們’,就往外跑。差頭趕去攔截,結果這女子身後的棉筐裡蹦出一個三尺高的怪物,連驛長帶底下的差頭、馬伕都殺了。正好有兩個巡衛兄弟歇在驛站裡,聞聲出來救援,卻也打不過那個怪物,一死一重傷。但他們將那怪物甩到驛站外頭,路上至少有十幾名旅客都看見了。”

“然後呢?”

“目擊的旅客當場嚇跑。等差役去到現場,女人和怪物當然都不見了。”

“是從盤龍城逃出的怪物孕母?”賀靈川沉吟,“前些日子盤龍城嚴查孕婦,她知道城裡不能容身了,先一步逃出來。”

但郊外環境天寒地凍,孤身孕婦幾乎無處可去,大概只能借一些破屋荒舍棲身。

柳條皺眉:“從西口村到我們現在要去的礦山,距離挺遠的,一個孕婦能挺過去?”

“說不定她能。”門板粗聲道,“她肚裡的不是人,說不定能使什麼鬼辦法。”

柳條哼了一聲。

赤峰在盤龍城西北三十里外,路途不遠。這是西北部最重要的礦山之一,出產的鐵、銅品質又好又穩定,經過多年開發,山腳下已經形成一個小鎮,就叫赤峰鎮,人口一千多。

靠山吃山,鎮民的主體是礦工、鐵匠、官員及其家卷,挖出來的礦石就地冶鑄,節省工料時間,再由官方檢驗收購,運往城中。

盤龍城長年戰爭,對鐵器極其重視,獲知礦井坍塌,立刻派人前往。

越往西北走,樹木越少而山石越多,丘陵地帶的高低起伏盡顯無疑,有些陡峭的山峰連雪都掛不住,露出黝黑的底色。

但這裡動物不少,有一大群野鹿在扒雪裡的地衣吃,見到眾人奔過也不驚慌,依舊站在原地大嚼特嚼。

賀靈川等人趕到赤峰鎮上,見到通往礦山的路確實被堵了,而且就堵在入口附近。因為運礦需要,這裡的山路被特地拓寬和修整過,以便車馬運輸,但現在高山上的積雪落下來,順帶著大塊大塊的風化巖一同砸在路面上,堵得嚴嚴實實。

但現在疏堵工作已經幹得熱火朝天。賀靈川看見兩頭巨大的冰岩傀儡正在挖刨落石和積雪,它們身高都在兩丈以上,比他的金甲銅人更加偉岸,其身體就是由堅冰和岩石構成,兩隻手掌比門板還大,正適合當作挖鏟,沒有下肢,以四五個大冰輪子取代,這樣搬運重物更省力。

召喚出這兩貨的修行者一定就在附近,維持它們的時間越長,消耗的靈力越多。

之所以沒用人力開挖,一是因為巨型冰岩傀儡力氣更大、效率更高;二來,山上隔三岔五還會落石,大的比圓桌還寬,小的也比椰子大,這要是力夫被砸中,腦袋都能開八瓣。

而負責搬運巖冰的,除了尋常騾馬之外,賀靈川居然還看到十幾頭巨大的長毛野牛,頭上一雙彎角,毛都快遮住眼睛了。

這些大塊頭極其健碩,看著就不像好脾氣的,卻乖乖套上載具,給人類拖運工程廢物,使大勁兒還從鼻子裡頭噴白汽。

一頭野牛就能拖動一輛滿載廢石的大車。有它們助陣,疏通工作快了很多。

眾人都在嘖嘖稱奇,柳條抬手一指山頭:“瞧,山澤!”

眾生靈都在忙碌,但山路上方突出一塊堅巖,頂上趴著一隻巨大的沙黃色豹子。

它體型比尋常雄獅都大,趴姿慵懶,正在低頭清潔自己的前腳爪墊。

那掌爪堪比蒲扇。

賀靈川大奇:“這就是赤峰本地山澤?”真眼熟,害他原身墜崖的不也是頭沙豹嗎,還順便開啟了他和神骨項鍊的緣份。

誒等一下,鍾勝光的靈寵不就是頭沙豹嗎?

“那就是鍾大人的夥伴。”柳條聲音裡都帶著尊敬,“傳說是鍾大人來到盤龍荒原第三年收服的沙豹首領,曾與鍾大人共同戰鬥,後來被直接任命為西北山澤。”

一人得道,雞犬都能昇天,何況是本來就有真材實料的豹妖?

山澤親自坐鎮,難怪底下的長毛野牛服服貼貼,就差讓人類給自己穿上鼻環。

賀靈川感嘆,那小豹妖的祖輩還是山澤,有御賜之職,後來怎麼混成整窩的山匪呢?

一代不如一代。

那頭山澤豹妖不知道他心底編排自己,還在巨巖上伸了個懶腰,而後衝著某隻偷懶的野牛咆孝一聲。

鋸子般的怒吼讓野牛嚇了一跳,埋頭幹活。

賀靈川才看了幾息,山路上就傳來一陣歡呼:第一個堵點打通了。

鎮裡有人朝自己招手,賀靈川一行人驅馬趕了過去。

這人卻是負責打理赤峰鎮的里長,人黑瘦,顴骨很高,天生愁眉苦臉的面相。

他對賀靈川道:“一共三支隊伍是不是?”

賀靈川往鎮裡打量,果然見到了其他巡衛。自從打敗孟山,賀靈川的名氣已在武者中開啟,多數巡衛都認得他,現正朝他點頭致意。

門板代答:“對。”

“那麼人到齊了。”里長招呼其他巡衛過來,進鎮中的廟堂。這廟是供奉彌天娘娘的,後廳很大,二十多人進去也不嫌擠。“敝人姓胡,主理赤峰鎮中大小事務。奉上令,要給諸位介紹一下這裡的情況。”

“咱這礦山藏得不深,離大道兒近,冬天也能開採。再往深了去,那裡雖然好幾座富礦,但冬天大雪封山,我們進不去。”這也是赤峰礦山飽受盤龍城重視的理由之一,“過去三天下大雪,但去往礦山的路一直都沒問題,直到昨天突然雪崩了,而且崩面很大,山路至少堵了兩三里,清理起來難度很大。”

胡里長接著道:“問題是礦洞也沒歇啊,裡面一直有人的。我們聽逃出來的勞工說,礦道里好像混進了怪物,會吃人。”

“吃人?”幾個隊長交換一下眼色,“什麼模樣?”

“不清楚,礦道里面烏漆麻黑,那物移動又快,他們根本看不清楚。有時聽見同伴慘叫,趕過去時人已不見了。”

賀靈川問:“是不是妖怪或者野獸所為?”

“有靈豹山澤在,本地的妖獸不敢襲擊人類,甚至野獸都避人三分。”胡里長道,“山澤也去詢問手下,都說沒吃人。”

“對了,雪崩前還有鎮民聽見怪聲,像嬰兒啼哭。那時大家以為是山林野貓號春,後面越聽越怪。”胡里長嚥了下口水,“其實鎮上這半個月也丟了兩人。嗯,原本是三人,後面有一個是自己揀柴禾走遠了,又遇風雪,被阻了兩天才回來……”

另一名隊長許春打斷他:“那兩個是丟了還是死了?”

“有一個是十一天前外出採買,沒再回來;還有一個姓丁的就住在我們鎮上,第二天大夥兒起床發現他家門開著,人不見了。”

“有血跡沒?”

“沒血跡,也沒有掙扎和打鬥的痕跡。”胡里長道,“他家的腳印是往外出的,一直往西四五丈就沒了。雪很厚,腳印看得很清楚。”

也就是說,走出家門四五丈外,老丁不翼而飛?

賀靈川想到這個小鎮建在山谷裡,空間不敞餘,所以民宅都是一棟挨著一棟,隔音性大概只比他在盤龍城的木屋好那麼一丟丟。如果失蹤的人被襲擊,鄰居至少該聽到慘叫聲。

難道是睡著時遇襲,全無反抗之力?

柳條站了起來:“在鎮上消失的這個人,他住哪間屋子?”

胡里長指給她看。

柳條即對眾人道:“我去去就回。”

她去偵察,胡里長苦笑道:“老丁失蹤以後,鎮里人都惴惴不安,夜裡不敢安眠。加上礦洞這事兒……請各位巡爺務必除掉怪物,否則城裡派下來的鑄鐵任務實在不好完成。”

赤峰礦山每個月要上交多少鐵件,這都是有定量指標的。

許春正想說話,端熱水進來的婆子忽然插嘴:“里長,你怎麼不跟巡爺們說說那個女人的事?她也是半個月前來的,時間都對得上!”

胡里長朝她一瞪眼:“胡說啥,別在這搗亂!”

巡衛們哪裡會放過蛛絲馬跡?“什麼女人?”

“巡爺別聽這婆子碎嘴整事兒,十七八天前有個女人來鎮裡,說要投奔親戚。但她那親戚早就身故了。我們看她大著肚子可憐,就勻了一間空屋給她住著。”

大著肚子?眾人面面相覷,心裡警覺。前陣子盤龍城不是在盤查孕婦嗎?時間軸確實對得上。

賀靈川忽然道:“是不是看起來五十多歲,乾瘦矮小?”

“是有點矮瘦,但沒有五十吧?”胡里長被他說得一愣,“也就三旬左右。”

端水婆子在邊上冷不丁來一句:“生得挺白淨的。”

賀靈川意外。

他還以為,會是他遇見過的那個老太婆。

許春接問:“她人呢?”

“幾天前就走了。”胡里長搖頭,“她說身孕五六個月,我們看至少也是九月了,大得嚇人,哪能在我們這裡長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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