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依舊喧囂，烈日慘白，人臉枯黃。
遠處的打砸聲清晰可聞，這裡只能聽見粗重的呼吸，還有那一道道炙熱的目光。
慕容老爺子覺得這是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時刻，他第一次覺得自己對天下有用。
不停吸氣，調整著呼吸，他終於開口道：“你們活不下去了，我當然知道，其實不止是你們，整個三界都活不下去了。”
“如果你們能看到南方的話，我想...那裡的許多人已經死去了。”
場中愈發寂靜，甚至連小聲的交談都沒有了，一雙雙眼睛都看著慕容老爺子。
慕容老爺子道：“你們要搶東西，要錢財，要糧食，我不攔著你們，我不能害了你們的命。但同時，我也想說一句真心話，如果你們當真是想活下去，現在該做不是逃命，而是安安靜靜在這裡待著。”
劉老三道：“慕容老爺，不是我們想逃，而是不得不逃啊，前方吃了敗仗，水怪要來吃我們了，這裡又這麼艱難，每日兩餐都吃不飽，我們沒得法子了。”
慕容老爺子揮了揮手，道：“這幾年天下一直不太平，三年多前大家都生病，接著又開始鬧鬼，鬧妖怪，江南甚至出現了妖怪圍城的局面。”
“好不容易把妖怪趕走了，把鬼給滅了，沒過多久又開始傳言說鬧鬼了，現在水怪也來了。”
“你們知道這些事的原因是什麼嗎？”
眾人面面相覷，紛紛搖頭，他們只是最普通的老百姓，知道一部分傳言，但並不清楚具體的前因後果。
慕容老爺子道：“恰好我知道一些，眾所周知，犬子慕容白是七星方寸的弟子，一直在與這些災難背後的兇手做抗爭。”
“他告訴我，北方出了一個大魔頭，實力很強大，連各派掌門都對付不了，正趕著無數的妖怪朝南邊殺來，很快就到我大唐了。”
此話一出，眾人頓時驚撥出聲，一個個臉色急變。
慕容老爺子又道：“南邊海里也出現了一個大魔頭，同樣很強大，正趕著水怪入侵過來。”
“這一場大難不是針對南邊沿海的百姓，也不是針對我們江南，而是針對整個大唐，整個天下，一旦他們成功，世界都是他們腳下的泥土。”
“你們逃，能逃到哪裡去？都是一個死。”
四周漸漸開始出現了喧譁之聲，百姓們似乎又開始控制不住情緒了，這個時候大家想的肯定都是能多活一天是一天。
慕容老爺子連忙大聲道：“對你們說這些不是嚇你們，而是讓你們知道這件事，讓你們知道，逃到哪裡都沒有用，我們最該做的事就是，相信大唐，相信英明神武的陛下，相信各大門派的神仙們。”
“陛下的豐功偉業，我們都知道，你們覺得陛下會敗嗎？他敗過嗎？各大門派的神仙們你們沒見過，但傳說總有不少吧？你們覺得他們都解決不了這個問題的話，逃還有用嗎？”
劉老三也都愣住了，所有人都愣住了。
慕容老爺子道：“鄉親們，還有外來的同胞們，我慕容家全家性命都在此地，我們難道就不怕死？就不惜命？我們為什麼沒有逃？”
“我兒慕容白，慕容家唯一的子嗣，現在正在戰場上出生入死，我難道就不怕他死嗎？我為什麼沒有讓他逃？”
四周眾人也是面面相覷，一個個疑惑無比，但心中卻依舊隱隱觸動。
慕容老爺子嘆了口氣，慨然道：“我們都是人，誰都怕死，誰都想活命，可是你們有沒有想過，我們要是出了城，遇到鬼怎麼辦？遇到妖怪怎麼辦？這年頭什麼沒有？”
“可是我們在這裡，有無數的戰士在用鮮血和生命保護我們，城樓上依舊有士兵從未鬆懈防禦，我們活得不痛快，但有粥喝，有地方睡，我們至少是安全的。”
“你們只知道前方打了敗仗，但卻不知道有多少援兵趕了過去，我大唐數百萬大軍，難道就打不贏在岸上的水怪？”
他大聲道：“那些士兵，他們是我們的親人啊，是我大唐的忠勇戰士啊，有他們保護，你們為什麼要逃到他們無法保護的地方去？是誰下這個決定要逃的？就不怕害了自己一家老小嗎！”
劉老三已經是瞪大了眼，這個問題，老子為什麼就沒想到？
慕容老爺子道：“現在我們遇到危難了，國家遇到困難了，你們一個個漢子，想的第一件事情是逃，在逃之前還要傷害自己的同胞，你們好意思說自己是大丈夫嗎？”
“把自己的親人帶出安全的區域，你們不覺得愚蠢嗎？”
“你們很多人都是一個村子的，你們應該知道，當野獸闖進了村子該怎麼辦？不是逃，是一起打死它，否則它下一次餓肚子來，還回來的，你們能躲一輩子嗎？”
一句句話說出，四周眾人已經忍不住低下了頭。
“說得好！”
一個沙啞的聲音忽然傳來，眾人連忙朝旁邊看去，只見兩道流光瞬間降落在慕容老爺子身旁。
慕容老爺子頓時驚道：“葉少俠，凌姑娘，你們回來了？”
葉青峰點了點頭，卻是朝前方的百姓看去。
一個個百姓嚇得退後了幾步，臉色蒼白無比。
只因葉青峰現在的形象太嚇人了，滿臉都是鮮血，滿身都是傷痕，手中依舊提著劍，劍也被鮮血完全染紅。
他宛如一個死神，降臨在這青天白日之中。
他的目光無比冰冷，眼中似乎有化不開的殺意。
他看著眾人，冷冷道：“我叫葉青峰，天策府的弟子，你們應該聽過我的名字。”
在場眾人頓時驚撥出聲，這個名字何止是聽過，簡直是如雷貫耳啊，幾乎是百姓心目中的英雄化身了。
葉青峰沉聲道：“一個多月前，我與師父帶領十萬精銳大軍前往南方，直面水族，廝殺了一天，十萬大軍還剩下死了兩萬多，水族的損失起碼是我們的十倍。如果你們去看，你們會看到無數的水族戰士的屍體，還有我們大唐戰士的屍體，曝屍荒野，現在恐怕都臭了。”
“他們為什麼而死？保衛家園，保衛黎民百姓。”
四周眾人安靜了，一個個低下頭去。
葉青峰繼續道：“昨天上午，數百萬水妖大軍殺來，剩下的七萬多大唐戰士面對這麼強大的敵人，沒有一個人當逃兵，甚至沒有一個人後退。各大門派的弟子都來了，他們和水妖戰鬥，死傷慘重。長城失守之時，七萬多精銳大軍，只剩下一萬兩千多人，水族的損失，依舊是我們的好幾倍。”
“各大門派的弟子，死傷過半，沒有人吝嗇自己的信命。他們為什麼？保衛家園，保衛黎民百姓。”
劉老三臉色漲紅，不禁羞愧的低下頭去。
葉青峰死死握著星魂劍，大聲道：“緊接著，江南地區八十萬大唐戰士緊急支援南方，他們不知道危險嗎？他們不知道水妖可怕嗎？有人逃嗎？他們都去了。”
“從昨日黃昏開始，八十萬大軍和上百萬水族戰士，在曠野各處廝殺，一整夜都沒停過，直到現在！”
“八十萬大軍，還剩下不到三十萬了，那之前剩下的一萬多精銳戰士，他們大多數負傷，依舊沒有逃，依舊在戰鬥，我離開的時候，他們只剩下七百四十個人！”
聲音震得大地顫抖，一個又一個的百姓靠了過來，密密麻麻擠滿了四周所有街道。
葉青峰厲聲道：“你們去看，去南方看，去看看多少大唐戰士死無全屍，被踐踏成肉泥！”
“去看看有沒有人退縮，哪怕面對數量是我們好幾倍的水妖！”
“所有人都在為你們而死，你們現在卻在這裡搶劫他們的家，打碎他們所保護的一切！”
四周眾人全部都低下頭去，一個個身體顫抖著，羞愧無比。
葉青峰大聲道：“你們真該去看看，我們大唐的戰士是多麼勇敢，再看看你們，你們以為打碎幾間房子，打殺幾個人，搶點東西，這很有魄力嗎？”
“這他媽是懦夫的行為！”
“弱者總是揮刀向弱者，強者往往揮刀向強者，有能耐你們去他媽殺水怪啊，欺負自己同胞算什麼本事？”
“你們這麼做，列祖列宗瞧得起你們嗎？你們身邊的妻子瞧得起你們嗎？你們的兒子和女兒，你們的子孫後代，他們瞧得起你們嗎？”
“如果將來和平了，你們還有臉回家鄉嗎？那是大唐戰士為你們流血的地方，他們就在那裡，屍骨無存，被碾碎成肉泥，埋進了地下，你們敢踩著他們的屍骨走過去嗎！”
在場的百姓一個個忍不住哭了起來，葉青峰的話像是一柄刀，刺進了他們的心。
但葉青峰還覺得不夠，他繼續道：“你們在這裡捱了餓，受了驚，就覺得活不下去了，那些大唐的戰士又怎麼辦？他們要是逃了，江山都淪陷了，你們還活得下去？
“老子正在殺敵，卻收到你們在這裡鬧事的訊息，前方的人流血，你們在這裡釜底抽薪，如果江山淪陷了，你們每一個人都是叛徒，如果有人死了，你們每一個人都是兇手。”
劉老三掩面痛哭道：“葉大俠，別說了，我們錯了。”
四周眾人都哭了起來，一個個嚎啕大哭，情緒根本控制不住。
而葉青峰卻是感覺一陣脫力，頓時天旋地轉，直直朝後倒了下去。
凌霜月連忙扶住他，四周眾人也驚撥出聲。
“我沒事。”
葉青峰給了凌霜月一個放心的眼神，但臉色卻慘白的可怕。
他看向前方的百姓，咬牙道：“你們看到我身上的傷口了嗎？看到鮮血了嗎？很可怕是不是？”
四周眾人下意識點頭。
葉青峰卻是慘然一笑，道：“我是最好的，每一個參戰的戰士，他們的傷都比我重，甚至...大多數人死去了，連屍體都留不下來。”
他艱難站著，拿劍的手都在顫抖，沙啞著聲音道：“我要走了，我要繼續去戰場殺敵了，你們繼續鬧吧，鬧吧。”
凌霜月扶著他，大步朝人群走去。
一個個百姓連忙躲開，為他留出一條通道來。
所有人都看著他，看著他一步步走過，朝著城門的方向走去。
他身影踉蹌，背影單薄，全身是傷，依舊還在流血。
每一步踏出，都是一個血腳印。
像是印在了他們的心中。
劉老三忽然大聲道：“葉大俠！我想跟你走！”
葉青峰停了下來，卻是沒有轉身。
劉老三死咬著牙腮，擦了擦眼淚，吼道：“我劉老三不是人，我太后悔了，我也想去前線，我也想去戰場，保衛家園。”
“我也想去！”
“也算我一個，老子之前是糊塗了，我真不是個東西。”
“我們錯了，葉大俠，我也想去戰場，幫助我們大唐的戰士。”
“對，不能只讓戰士們流血，我們也是男人，給我一把刀，我就敢去砍水怪。”
劉老三看了人群之中一眼，含淚哽咽道：“我真的想去，我不想我家那口子瞧不起我，我更不想我兒子...我....”
“我不想讓我兒子以後認為，他爹是個懦夫。”
“我也不想我兒子以後被別人鄙視，鄙視他是懦夫的兒子。”
這幾句話一出，四周頓時喧囂了起來，一個個百姓大吼著，聲浪鋪天蓋地，或是懺悔，或是宣誓。
葉青峰依舊沒有回頭，而是突然大聲道：“誰說這裡不是戰場！”
聲音帶著法力，震得眾人聲音巨顫，一個個都安靜了下來。
葉青峰繼續道：“誰說這裡不可以保家衛國？”
“戰士們在前線打仗，那是戰場，後方的穩定，也是戰場，無數的人想要分離我們，想要你們去死，你們如何抵擋？”
“那麼多的百姓都在打砸搶劫，誰又去阻止他們？”
“這裡就是戰場，你們每個人都是戰士！”
“我們在前線殺敵，誰又來保護這裡的安定？”
“如果你們醒悟了，那你們，就來保護這裡的安定。”
說完話，葉青峰大步朝前，走過了街頭，消失在了眾人的視線之中。（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