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衡的治療思路,和他就是兩個完全不同的路子。

他的著手點,就是中醫一直在高呼的口號:治病治本。

蘇南的病根是心肺,他就想著從心肺入手,降壓供血,振奮心肺元氣,只要心肺功能恢復,那麼蘇南的問題就能迎刃而解。

至於現在的腎功能衰竭,那是因為心肺功能不全造成的。

而心主血,肺主氣,只要氣血旺盛暢通,那腎陽不足的問題,還是問題嗎?所以,孫嘉祥按著這個路子,來治療了蘇南,想著能有所改變。

但事與願違,兩劑藥下去了,一點起色都沒有。

那也就是說,治本的思路是有問題的。

治本不行,那就治標?可問題就是,他所認為的標,也就是病因所在,也不是杜衡剛才所說的外寒入侵,而是心肌供血不足,才導致的這個問題。

而心肌供血不足,這是因為患者本身就是左心室肥大,導致的肺動脈高壓引起的。

這兜兜轉轉一圈,他所辯證出來的病機病因又繞回來了。

所以,他還是認為自己的治療思路是沒有錯的。

現在杜衡提出,患者是因為外寒入侵,這就讓他。

孫嘉祥沉默了好一會之後,神情嚴肅的盯著杜衡問道,“杜老師,你這有把握嗎?”

杜衡在此點頭,“兩年半之前,我治療過一個和蘇教授情況很相似的病人,而且那個病人比蘇教授要嚴重很多,肺已經纖維化了,而且還有呼吸衰竭的問題。

現在,這個患者已經能如常人一樣,正常的下地幹活.”

孫嘉祥深吸一口氣,他的問題問完了。

雖然他不認同杜衡所說的病因,但是他也找不到反駁杜衡的觀點。

薛主任見兩人的交流結束,他也沒有多餘的話,直接盯著杜衡說道,“杜老師,那應該怎麼用藥?”

“附子三十克,麻黃十克,桂枝。

.”

杜衡很快的就說出了已經想好的藥方。

當杜衡說完之後,孫嘉祥回想了一下杜衡剛才說的病因,發現與用藥很吻合,他就沒有再多說什麼。

至於杜衡用藥超劑量的問題,呵呵,在他這裡根本不是個事。

他用的超劑量藥方,比杜衡要多得多,沒什麼大驚小怪的。

只是孫嘉祥不需要解釋,但是薛主任必須要聽一聽的,他得知道這藥方是怎麼治病的,所以繼續盯著杜衡,讓他接著往下說。

杜衡一看薛主任的架勢,當即也明白過來,便接著說道,“附子回陽救逆,先把蘇教授的元氣穩固起來,然後用麻黃髮汗解表,開提肺氣。

蘇教授下肢浮腫,是因為寒邪閉肺、水道不通導致的。

而肺氣開則水道通,水腫則能迅速消退.”

說著,杜衡微微停頓並沉默了一下,就在眾人不解的時候,杜衡看著薛主任問道,“薛主任,在你治療過的患者中,那些得了肺病的病人,他們有什麼共同特點嗎?”

“共同特點?”

薛主任還被問的微微愣了一下。

不過這個問題也難不倒他,微微一想心中便有了答案,“得肺病的患者,他們有很多的共同特點。

不過杜老師你應該想問的,是他們在病情加重的時候,都有出現水腫的情況吧?”

杜衡點點頭,“沒錯,就是這個。

不過水腫這個情況,只會在病情危重的時候出現,但是有一種情況,幾乎是所有肺病患者都有的症狀.”

“什麼?”

薛主任挺好奇的。

“腰膝痠軟.”

杜衡輕聲的說道。

薛主任先是皺眉,而後又是疑惑的問道,“好像還真有,為什麼?”

杜衡深吸一口氣,“在中醫的理論中,肺屬金,腎屬水,金生水,故肺腎關係稱之為金水相生,亦有肺為腎之母的說法。

所以,肺陰長時間虧虛就會累及腎陰,導致腎虛,這也叫母虛累子.”

薛主任眼神微微一凝,“杜老師的意思是,讓蘇教授通便,以解除腎臟壓力,來緩解肺氣不足的問題?”

也不知道這位薛主任是不是真懂,但杜衡還真就是這個意思,所以便直接點了點頭。

薛主任微微遲疑後,轉頭看了一下孫嘉祥,但是孫嘉祥並沒有給出什麼建議,而是轉頭看向了病床上的蘇南。

薛主任從孫嘉祥這邊沒有找到答案,微微一想也就不猶豫了,直接說道,“那杜老師你開方子吧.”

隨後在等待煎藥的時間裡,大家便聊起了一下比較輕鬆的內容,沒有那個人說是先行離開。

即便是後來已經餵了藥之後,幾人也都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但是杜衡不能等著了,他得出去一趟,他得把自己的丈人爺送回家,讓先去休息。

老頭七十多奔八十的人了,要是就這麼陪著杜衡他們熬,還真不知道要熬到什麼時候呢。

等杜衡提出要暫時離開的提議後,在場的三人相互看了看,但都沒有提出什麼異議。

只是在杜衡要走的時候,薛主任突然說道,“杜老師,您早去早回,蘇教授這。

.”

話說半截兒,但是杜衡明白是什麼意思,“好的,我送來老爺子回去休息,之後馬上就回來.”

出了重症監護室的門,門口等待的幾人立馬就圍了上來,蘇緣更是滿含希望的衝在最前面,“杜院長,我爸他怎麼樣了?”

杜衡輕輕一笑,“放心吧,蘇教授已經喝藥了,等會就醒過來就好了,我這會先送我爺爺回家,然後再回來.”

蘇緣激動了起來,再次確認道,“真的?”

杜衡笑著點了下頭,讓蘇緣安心等待後,便對著武老爺子說道,“爺,我們先回去吧,蘇教授這邊等待的時間有點長,你今天也累了一天了,早點回去休息,然後我再過來.”

武老爺子非常的相信杜衡,嘴角滿意是笑意的點點頭,“你就別送我了,我自己出門打個車回去就行了,我腦子還沒糊塗呢,丟不了。

這路上全是車,萬一堵車耽擱就不好了.”

這老頭多少年不曾來首都來,就這麼讓他自己回去,這哪裡能行,杜衡當時就不樂意了。

但是老頭態度堅決,說什麼都不讓送,怕耽擱蘇南的救治。

這時蘇緣身邊的那個男士說話了,“杜老師,我送老爺子回家可以嗎?”

蘇緣也是恍然大悟的說道,“對對對,杜院長,讓我黃師哥送老爺子回去吧。

黃師哥是我爸爸的學生,這幾年一直在首都工作,他對這裡的路況熟悉.”

武老爺子也順著蘇緣的話說道,“小緣說的也行,你就忙你的吧,千萬不能耽擱蘇教授的治療.”

這個方法倒也行,杜衡便和那位黃師哥說明了自己家的位置,讓他把老爺子送回去。

武老爺子走了兩步又回頭對杜衡說道,“我剛看和你一起進去的那位老先生,年齡應該比我還大吧?”

杜衡點點頭,“確實,人家九十多了.”

武老爺子一臉的驚訝,“那你讓那位老先生,也趕緊回去休息啊.”

“您就放心吧,人家在裡面和我們聊聊天,沒關係的.”

杜衡笑著把老爺子送走,然後這才放心的再次進到了病區。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從下午六點一直等到了晚上十點。

整整四個小時過去,雖說蘇南的病情沒有加重,但是他們也沒有看到絲毫的改變。

這讓薛主任三人都有點著急了起來。

“杜老師,你看這情況正常嗎?”

薛主任憂心忡忡的問道。

而此時的杜衡卻已經是滿臉的笑容,一點點的擔心都沒有。

在聽到薛主任的問題後,便轉頭笑道,“正常,很正常.”

“那蘇教授什麼時候能醒來?”

“快了,應該快了.”

杜衡說完之後,目光又繼續的盯在了蘇南的身上。

“快了?”

薛主任整個人都變得不好了。

這段時間,他已經不知道聽杜衡說了多少次的快了,但是每次都沒有任何的結果。

他忍不住了,他要詳細的問問,讓杜衡給一個確切的答案了,這也太煎熬了點。

只是這一次他還沒有說話,就聽杜衡提前說道,“薛主任,找點紙,或者找個毛巾.”

“幹什麼?”

薛主任遲疑了一下。

杜衡則是飛快的說道,“擦汗,給蘇教授擦汗.”

杜衡的聲音有點激動,“發汗了,終於是發汗了.”

發汗了?!在場的幾人都聽了杜衡剛開始的介紹,明白杜衡的治療思路,就是以發汗為主要目的。

現在一聽發汗了,都趕緊的往前湊了一點。

當他們都看清了蘇南此時的狀態後,一個個的都露出了驚訝的目光。

薛主任他們是驚訝於中醫確實有效果,而孫嘉祥則是驚訝於杜衡的治療思路。

治病要治本,這是他從接觸中醫開始,就一直在接受、在實踐的理論思想,而這也是一直讓他引以為傲的事情。

但是萬萬沒想到,這理論有一天不靈光了,這病還非得治標才能行。

杜衡不管他們怎麼想的,他在要到一包紙巾之後,就開始不斷的擦拭蘇南額頭、兩鬢、後腦、脖頸等地方的汗珠,儘量讓蘇南的頭部保持一個乾燥的狀態。

到了晚上十一點,在服用過第二劑藥後,蘇南的呼吸終於是變得通暢了起來,整個人在短暫的清醒之後,便又睡了過去。

而這一次,薛教授也跟著長舒了一口氣。

畢竟昏迷和睡著,他還是能分得清楚的。

“薛主任,等蘇教授清醒之後,我開的藥就不喝了,你按照你的方法治療就行.”

“謝謝杜老師,你這方子開的神了,說兩劑清醒,還真就是兩劑.”

薛主任一臉的讚歎,忍不住的開始恭維杜衡。

杜衡謙虛的笑了笑,“只要能治好蘇教授就行.”

說著抬手看了一下時間,然後便提出了告辭。

薛主任看時間也不早了,便也沒有挽留,而是留了杜衡的聯絡方式,說是以後找時間坐坐。

而同樣動作的,還有還有那位韓正河主任。

隨後,杜衡和孫嘉祥一起出了病區,和蘇緣簡單的聊了兩句後,便告辭離開。

“孫老,您住哪,我送您回去.”

看著身旁的孫嘉祥,杜衡輕聲說道。

孫嘉祥笑著搖了搖頭,指了指身後跟上來的年輕人,笑呵呵的對杜衡說道,“謝謝杜老師的好意,有小鄭在,他送我回去就行.”

杜衡回頭看了一眼,發現孫嘉祥說的小鄭,就是之前一直在蘇緣身後的那個年輕人。

見此,杜衡沒有繼續矯情,便想說聲再見回家了。

可孫嘉祥卻在這個時候叫住了他,並問了他一個問題,“小杜,對於人會變老直至死亡這個問題,你怎麼看?”

什麼意思?杜衡當場就懵逼了。

自己才活到三十歲,怎麼可能去思考這個問題。

不過轉念一想,孫嘉祥這個問題,可能問的不是哲學意義上的老死,而是生理上的老死。

但是生理上的老死,不管是中醫和西醫,其實都已經有過解釋了。

中醫的解釋為元氣不足,細分則為就是陰陽失調、臟腑虛衰、精氣衰竭。

而如果用西醫的理論,簡單的解釋一下,那就是細胞到一定階段,就不會再進行分裂,但是細胞本身又是在持續老化、死亡的。

在沒有細胞的加入下,人的身體就得不到補充,那麼各器官也就會隨之老化衰竭,直至喪失全部功能。

所以,在醫院裡,從來沒有正常死亡這麼一說。

即便是年齡很大的老人,臨死前也沒有通常意義上的疾病,但是在死亡緣由一欄,醫院一定寫的是‘某器官衰竭而亡’。

可一想到這裡,杜衡腦中更懵,他還是不明白孫嘉祥的問題是什麼意思。

難道說,這位老人,現在已經開始擔心,因為年齡而到來的死亡問題?孫嘉祥見杜衡不說話,便又換了一個問題,一個更直白的問題,“杜老師,一位九十歲的老人,無其他基礎病,但是出現了器官衰竭的問題,你有什麼辦法沒有?”

而這個問題問出,讓杜衡心裡咯噔一下。

九十歲的老人,難道孫嘉祥真在說他自己?頓時,杜衡看著孫嘉祥的眼神,變的銳利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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