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這一日,雨已經停了,土壤裡的溼氣彌散在空氣中。太陽被雲層遮擋,沒有光亮投下來,是個陰天,冷風陣陣。

十月中旬而已,因氣溫變化,已有了冬季的冷冽。

可能等太陽出來普照大地,氣溫會回升到三十度,又將人帶回炎熱的夏季。宜城的天氣向來如此,每年的秋冬相接之際反覆無常。

沈嘉念環抱雙臂,嗓子吸了冷風,輕輕咳嗽。

這座莊園比她想象中大了許多,她身體乏力,走得極慢,一會兒過去,額頭和鼻尖滲出汗珠,仍望不見大門的影子。

前院噴泉假山、亭臺石橋,青松環繞,歐式復古燈柱隱在其中,每一處盡顯富麗與雅緻。最為壯觀的當屬黑色雕花鐵藝柵欄圍牆上攀爬的薔薇花藤,開得一簇簇、一蓬蓬,粉紅桃紅深紅交錯。因前些天下過雨,凋零的花瓣散落一地,風一吹,在空中翩翩飛舞。

身後有汽車輪胎碾壓的聲音,而後鳴笛。

沈嘉念拖著疲憊的步伐往一旁讓了讓,以為自己擋了人家的路。

那輛車卻在她身邊緩緩停下。

駕駛座的車門推開,瞿漠下來,一身黑色西裝,板寸頭,眉目凌厲肅穆,不苟言笑,對沈嘉念說話時一板一眼,跟機器人沒分別:“沈小姐,老闆叫我送你回去。”

沈嘉念遲疑:“你老闆是?”

“忱總。”

因傅總諧音副總,公司裡的人都稱總裁為忱總。

瞿漠開啟後座的車門:“請。”

沈嘉念猶豫了一秒,到底沒有推辭,彎身坐進車裡,是因為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口袋空空,手機不在身上,掏不出一分錢。從這裡到尹家不知多遠,步行回去不現實。

自從她遭遇家庭變故,就學會對現實妥協,從前的驕傲放在眼下的境地,只會讓她過得更加艱難。

瞿漠上車系好安全帶,從後視鏡裡看了一眼老闆交代他需要保駕護航的女人,道:“地址。”

沈嘉念抿了下唇,報上尹家的地址。

汽車緩慢又平穩地行駛在宜城繁華的道路上,沈嘉念閉眼靠在座椅靠背,腦袋偏向一側,額角抵著冰涼的車窗玻璃。

其實,回尹家沒有別的目的,她只想質問他們為什麼要那樣對她。

他們告訴她,秦總的母親年輕時是有名的大提琴家,在她的壽宴上拉琴能博得她老人家的青睞,從而獲得秦總的賞識,於尹家的事業有益,將來能幫她奪回凌越集團。

可是,他們沒告訴她,獲得秦總賞識的真正方式是爬上他的床。什麼表演節目,不過是冠冕堂皇的假象。

究竟是胡玉芝和尹書瑤的主意,還是說,她的舅舅也知情?

沈嘉念乾澀的喉嚨猶如梗著一塊硬石,吞嚥一下,疼得她咳嗽不止。

淪落到這種境地該怪誰?怪她單純信錯了人,以為有血緣關係的親人,就算不喜歡她,也不至於害她。

*

車開進高檔別墅區,沈嘉念睜開眼,擦掉眼角一點溼痕,諷刺地望向不遠處高大的白色建築。

當初尹承德沒錢買房,隻身去往北城,進入沈家別墅後,拉不下面子開口借錢,他的親姐姐尹桐紓留他吃了一頓飯,飯後拉他到一旁,給他手裡塞了一張銀行卡。

尹承德返回宜城的路上,查了一下卡里的餘額,嚇得不輕,當即打電話給姐姐,問她給這麼多錢姐夫會不會有意見。

尹桐紓笑著說,你當我自己能拿得出這麼大一筆錢?這就是你姐夫的心意。我就你這麼一個弟弟,你姐夫那邊沒什麼親戚,幫襯你是應該的。

這是後來沈嘉念聽母親講給自己聽的。

如今想來,真是諷刺極了。

拿著她父母的錢買房子、開公司,過上富足的日子,到頭來卻沒有她的容身之所。

沈嘉念閉了閉眼,冷著一張素白的臉推開車門下去,走到駕駛室外停下,對送自己回來的瞿漠道謝。

瞿漠頷首回應,待她走遠,掉頭駛離小區。

沈嘉念攏緊大衣,站在門前地毯上,抬手撳門鈴。

保姆前去應門,一開啟,涼風撲進來,保姆眯了眯眼,看清來人後臉色複雜。

“誰來了?”客廳裡,胡玉芝煩悶的聲音傳出來。

她好不容易尋到良機,藉著秦老太太壽宴的由頭,將礙眼的沈嘉念送去給秦總,盤算著以她的姿色定能討得秦總歡心,屆時再跟秦總談合作會便利許多。而沈嘉念一個無依無靠的丫頭片子,失了身,再怎麼鬧也翻不出花來。

兩全其美的事。

哪能想到沈嘉念那麼不安分,簡直是來他們家討債的,喝醉了酒還能脫身,並且在逃離前打傷了秦鍾天。

秦鍾天的秘書打來電話,明裡暗裡威脅他們,交不出沈嘉念別想好過。

幾天過去,沈嘉念就跟人間蒸發了一樣,派出去找她的人沒帶回半點有用的訊息。胡玉芝生了好大的悶氣,胸口一陣陣的疼。

保姆側身面朝屋裡:“是小姐回來了。”

“說什麼胡話,小姐在樓上,早上就沒出去過。”胡玉芝心情不虞,跟炮仗似的,動不動就炸。

“是……沈小姐。”保姆添上一句。

沈嘉念沒換鞋,直接進到屋內。

胡玉芝看到她那張狐媚子臉氣不打一處來,這些天積壓的火氣在一瞬間全數噴發,聲音尖利刻薄:“你個混賬東西,還有臉回來,不害死我們家不罷休是不是?”

沈嘉念還沒站穩,一道黑影倏地飛到面前,她偏頭躲避,反應終究是慢了一秒,沒能躲開,那東西砰一下砸上她的腦門,聲響清脆無比。

尖銳的疼痛襲來,繼而有溫熱的液體從額角流下。

東西應聲而碎,沈嘉念腦袋眩暈,身體晃了晃勉強穩住。她低眉看了眼,是胡玉芝慣常用來喝花茶的骨瓷杯,現在變成碎片躺在地板上。

沈嘉念摸上額角,拿到眼前來,指腹沾了粘稠的血。

樓下的動靜不斷,尹書瑤似有預感,沿著樓梯下來,果真是沈嘉念回來了。蒼白的臉鮮紅的血,立在陰影裡跟一縷孤魂似的。

尹書瑤手搭在樓梯扶手上,唇角掛上譏誚的笑:“還以為多有骨氣。真有本事走了就別回來,我還能高看你一眼。”

“趁早跟我去秦總家裡賠罪,收起你的脾氣好好跟了他,此事我就不再追究。”胡玉芝冷眼警告,“不然,別怪我不顧念親情綁你過去。”

沈嘉念額頭淌下的血掛在眼角,混合著淚,目光冰冷地看著這對母女丑惡的嘴臉,她就不該指望她們還有良心這種東西。

她就不該回來質問。

“法治社會,強買強賣嗎?”沈嘉念冷笑,虛弱的身體搖搖欲墜,“我不願意你們能奈我何?”

“你!”胡玉芝臉色鐵青,一時語塞。

沈嘉念沒有多餘的心力與她們糾纏,轉身就走。

“給我攔住她,別讓她跑了!”胡玉芝回過神來,憤怒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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