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點多,黑色賓利開進雲鼎宮苑六號別墅,穩穩停下。

晚霞正盛,半邊天都被染成了橘紅。

副駕駛座上的祝一瀾推門下來,抬眼一看,後座的傅寄忱不知何時已經下車,踏上了門前的臺階。

常伴在他左右,她自然能瞧出他邁步的動作比平時急切。

祝一瀾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注意這種細節,提著包默默跟上。

進屋後,傅寄忱本欲往電梯走,先聽見了廚房裡傳出的聲音,輕柔的、帶著虛心請教的意味。

“是這麼捏的嗎?怎麼看起來不圓……”

腳步乾脆地掉轉方向,傅寄忱來到廚房,在門口看到沈嘉念站在島臺前,兩隻手沾滿了白色的糯米粉,捏出來一個扁扁的湯圓,裝進白瓷盤裡。

她穿了一套溫柔的米白色針織套裝,上衣略短,下襬剛好在腰部,營造一種胸以下全是腿的視覺效果,顯得整個人高挑修長,瑩瑩纖弱。腳上趿拉著毛茸茸的拖鞋,白色長襪裹住伶仃腳踝。

“我好像捏得不太好。”沈嘉念太投入,沒注意到身後的人,還在跟程錦交流搓湯圓的技巧,“下鍋煮的時候不會露餡兒吧?”

她說話時微微側過頭,黑長髮紮成低丸子頭,頰邊落下來幾縷碎髮,溫柔靜好的樣子。

“我看看……”程錦轉過身,餘光先掃見一抹高大的黑色影子,定睛一看,連忙放下手裡一顆搓好的湯圓,過去迎接,“先生回來了?瞧我,光顧著包湯圓竟然沒聽到開門的動靜。”

沈嘉念回頭,門口的男人正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他身後的祝一瀾安靜佇立,穿著較為正式的褚色西裝,外面套著千鳥格大衣,兩隻手拎著一個大號托特包。

沈嘉念去洗碗池邊洗乾淨手走過來,黑白分明的眼看著傅寄忱,一時不知說什麼,眼神有些羞赧,被人撞破了糗事一般。

傅寄忱握住她的手輕輕捏了一下,看向等候在一旁的祝一瀾:“我去拿資料書。”

祝一瀾還是那副工作場合的正經表情:“好的。”

傅寄忱看了沈嘉念一眼,鬆開手,轉過身緩緩走進電梯。

程錦去煮湯圓,客廳裡只剩下兩個女人。祝一瀾對著沈嘉念輕輕頷首,打招呼:“聽說你受傷了,沒事吧?”

沈嘉念脖子上的傷痕已經淡了許多,沒再拿東西遮掩,一目瞭然地暴露在外。

“沒事了,謝謝。”沈嘉念露出感謝的微笑,請她坐。

祝一瀾在沙發裡坐下,室內暖氣打得太足,她脫了大衣抱在懷裡。沈嘉念給她倒了杯熱茶,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

兩人並不是太熟,沒有太多話可以聊。

相對無言片刻,祝一瀾端起茶杯,遞到嘴邊吹了吹,輕抿了一口,先開口問她:“傷養好以後,會進集團工作嗎?”

傅寄忱正式歸來,肯定會接任集團總裁一職。

總部不同於宜城子公司,秘書辦的任務非常繁重複雜,一般人承受不來。她入職後應該會去營銷部,好歹之前在總部待了幾年,如果沈嘉念有需要,她可以託以前認識的人給予她一些方便。

沈嘉念表情有些茫然:“我不知道。”

“也對。”祝一瀾彎起唇角淺淺笑了一下,“忱總肯定會給你最好的安排。”

有傅寄忱保駕護航,沈嘉念應該不需要她的幫助,便打消了先前的想法。

過了會兒,祝一瀾捧著茶杯,語氣真切道:“其實我看得出來,你不是很喜歡助理這份工作。”

沈嘉念抬頭看她,不知道該接什麼話。

祝一瀾說的是事實,她從小學習大提琴,除此之外很少有感興趣的事情。給傅寄忱當助理是他提的,後來她想過,如果日後要接手公司,自己總得學點東西。抱著這樣的想法,她全身心投入到這份工作當中。

要說熱愛,真沒有多少。

“湯圓煮好了。”

程錦的聲音從廚房傳來,拉回了沈嘉唸的思緒。

與此同時,電梯門開啟,傅寄忱手裡拿著兩份檔案走出來。他換了身休閒的衣服,耽誤了點時間。

沈嘉念與祝一瀾之間的話題就此終止,沒有繼續。

祝一瀾擱下茶杯,拎著大衣和提包站起身,接過傅寄忱拿在手裡的資料夾,裝進包裡,準備告辭。

沈嘉念說:“吃碗湯圓再走吧,下午現做的。”

祝一瀾剛要開口婉拒,傅寄忱難得語調溫和地對她說:“待會兒讓瞿漠送你回去。”

祝一瀾微微一怔,老闆發話她自是難以推辭,把包和衣服放回沙發,微笑著點頭:“那就打擾了。”

程錦端出三碗剛出鍋的湯圓,熱氣嫋嫋飄散,再看碗裡,湯圓大大小小奇形怪狀,也有圓圓潤潤的。

賣相好的出自程錦之手,賣相差的,自不必說,是沈嘉念這個新手的傑作。

沈嘉念自己看了都有些不好意思,唇邊笑意靦腆:“我不太會做。”糯米麵粘手,她很努力地揉搓,結果還是不好看。

祝一瀾沒嫌棄,用勺子舀起一顆咬開,芝麻餡兒流出來,夾帶著花生的香味:“味道挺好的。”

沈嘉念笑笑,味道當然好,餡料是程錦做的。

傅寄忱看著碗裡,他這一碗估計都是沈嘉念包的,沒一個能入眼:“確定這是湯圓,我看像湯餅。”

沈嘉念:“……”

祝一瀾差點在上司面前憋不住笑,好在她職業素養較高,竭力忍住了。

沈嘉念把他面前那一碗端走,沒好氣地說:“你別吃了,反正你也不喜歡吃甜的。”

傅寄忱挑眉,沒跟她搶,那不是還剩下一碗嗎?

他端過來嚐了一個,確實超乎想象的甜膩。他沒說什麼,把碗裡七八個湯圓解決了,心裡想著晚飯怕是不用吃了。

*

晚飯果真沒吃,傅寄忱直接到書房工作。

明天他就要去集團總部上任,闊別已久,還有一些準備工作沒做。

手邊的檔案堆了一摞,小山一樣,他計劃在凌晨前全部看完。然而,只翻完一本,他就沒耐心往下看,心思不受控制地飄向別處。

佈置高雅的書房裡,落地燈散發著暖黃的光暈,不及桌上的檯燈明亮。

傅寄忱端起熱茶啜了一口,目光瞥向左側。

如果視線能穿透牆壁,他倒是很想看看沈嘉念在做什麼。

身隨心動,傅寄忱果斷放下茶杯,一手按在書桌邊緣,起身走出去,敲開了沈嘉唸的房門。

她拉開門,臉上沉鬱的神情沒來得及斂起,被傅寄忱看在眼裡,他怔了一怔,目光越過她投向她身後的房間:“在做什麼?”

沈嘉念沒回答,傅寄忱從她身邊繞進去,看到了靠窗放置的大提琴,已經從琴盒裡取出來,琴弓放在凳子上。

“準備拉琴?”傅寄忱饒有興味地問。

沈嘉念關上門,嘴上否認:“沒有,就是拿出來看看。”

其實他說對了,在他敲門進來之前,她把大提琴拿了出來,調整好琴絃,準備拉一曲,突然想到他在書房裡工作,她便歇了心思。

祝一瀾的話或多或少影響了她。

如果拋開一切不去顧慮,讓她自行選擇,她最愛的還是大提琴。

她有時候很羨慕祝一瀾,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永遠果敢、清醒、積極向上地朝著目標方向前進。

“似乎有段時間沒聽你拉琴了,今晚有月亮,氣氛正好,試試?”

傅寄忱一隻手按在她肩上,將她推到大提琴旁,而後走到她對面,長身倚在窗邊,微微抬起下頜,示意她可以開始了。

上一次見她拉大提琴,是在薔薇莊園裡,她剛洗完澡,穿了一條煙粉色的吊帶睡裙,也是坐在窗邊,皎潔的月光透窗而入,渡在她身上,將她襯得宛如天宮仙子,輕盈縹緲。

她琴藝精湛,對傅寄忱來說,那一幕,是視覺與聽覺雙重盛宴。

在他鼓勵的眼神下,沈嘉念執起琴弓坐到凳子上,深深吸了一口氣,將立在窗邊的大提琴扶起來,輕輕搭在身前,琴頭置於左肩,手按在琴絃上。

她這次彈的是《傑奎琳之淚》。

練習過很多遍的曲目,無需看曲譜,沈嘉念閉著眼都能流暢地演奏出來。

與其說是演奏,不如說是一種情感宣洩。

傅寄忱靜靜地欣賞,心緒隨著曲子的旋律高低起伏,直到一曲終了,空氣安靜了一會兒,他才回過神,平靜的眼眸裡好似暗藏熾熱的火。

“你想繼續拉大提琴嗎?”傅寄忱很認真地問她。

沈嘉念斂下眼睫,動作珍愛地把琴收起來,沉吟片刻,說了句不相關的話:“我困了,想睡覺了。”

她已經洗過澡,安放好大提琴就躺在了床裡,背對著傅寄忱。

過了一會兒,傅寄忱在她身邊躺下,她腦海裡還回蕩著他方才問的那一句,你想繼續拉大提琴嗎?

人生,從來不是想不想,而是能不能。

沈嘉念被他摟入懷裡,後背貼著一堵溫暖的胸膛,契合得那麼緊密,彷彿失去的肋骨重新找到,安回了原來的位置。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不再排斥這樣的親密,甚至會在難過、抑鬱的時候想要依靠……

三天沒見,傅寄忱對她有渴望,身體的反應是真實的、強烈的,但他什麼也沒做,關了燈,在黑暗裡緊緊抱著她。

過了很久,懷裡傳來均勻平緩的呼吸聲,傅寄忱睜開眼,慢慢鬆開摟著她的手臂,掀開被子從床上起來。

開了一盞檯燈,奢華雅緻的房間被籠罩在一片淡黃色的光線裡。

傅寄忱拿起煙盒和打火機,踱步到不久前沈嘉念拉琴的地方,撩起窗簾一角,透過窗玻璃眺望靜謐的夜景。

一根菸抽完,傅寄忱拿過手機給宋舫打電話,聲音低緩,沒吵醒身後大床上熟睡的人:“去查一下閆秋生的下落……對,就是那個聞名世界的大提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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