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點多,手術室裡的燈還亮著,走廊上,一道孤寂的身影被燈光拉長。

青春時期的裴澈跟其他男孩子一樣張揚無畏,因為家境優渥,他嘗試的領域更為廣泛,賽車、攀巖、游泳、跳傘,他都很在行,比只會埋頭讀書的男孩子擁有更強健的體魄。

他跳下水拼盡全力把人救上來,支撐到現在,身體裡僅剩的一絲力氣也消耗殆盡,後背靠著牆面滑坐到地上,一雙長腿屈起,胳膊肘抵在膝蓋上,整張臉埋進臂彎裡,連呼吸這樣簡單的事都覺得累。

時間的流逝對他來說無比漫長。

一道很輕的腳步聲傳來,裴澈聽到了,緩緩抬起頭,他知道自己現在狼狽不堪,說是路邊的乞丐也不會有人懷疑。

眯起的眼眸逐漸聚焦,看清了來人,是曾救過他的蘇宛禾,沒想到她會出現在這裡。

女孩手裡提著便利店買來的水和吃食,蹲在他身邊,輕聲勸慰:“多少吃點東西,你再這樣下去身體會垮掉的.”

她看了一眼手術室的方向,緊閉的門上亮著燈,“手術中”三個字十分醒目。

她知道里面躺著的女孩是裴澈放在心尖上的人,是他愛了很多年的人,也是他拿自己的命救回來的人。

看著他這樣,她真的很心疼,卻又無計可施。

“就算不為你自己著想,也該為沈嘉念想想,她醒來還需要人照顧不是嗎?”提到沈嘉唸的名字,她看到裴澈灰暗的眼眸燃起神采,繼續道,“你倒下了誰來照顧她?”

裴澈動了動僵硬到發酸的軀體,從她手裡接過三明治,撕開包裝紙狼吞虎嚥,哪裡還有豪門公子的清貴無雙。

女孩見他終於肯吃東西,暗鬆一口氣,隨即擰開烏龍茶的蓋子遞給他:“喝點水吧,你的嘴唇都乾裂了.”

裴澈沒有拒絕,拿過來仰起脖子大口灌下去,吞嚥不及,水從嘴角淌下來,順著脖子流進襯衫的衣領裡。

讓本就溼透的衣服更溼。

女孩見狀,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巾,想要幫他擦拭,卻被他偏過頭躲開。

裴澈張了張口,聲線喑啞道:“謝謝,你回去吧.”

女孩斂下眼睫,慢慢收回手,將紙巾攥在手裡。

只有在他受傷不能行動的那段日子,她才能靠近他。

明知道他心有所屬,她還是忍不住跟在他身後,從嶺城輾轉到北城,再從北城來到這座陌生的城市,期盼有一天他能回過頭來看她一眼,發現她一直都在。

現在看來,終究是她的奢望。

他的心裡除了沈嘉念,再容不下別的女人,哪怕沈嘉念和別人在一起了,他也要自虐一般默默地守護著她,在她遇到危險時奮不顧身地替她扛下一切。

有一次,他從大劇院回去,後背一大片淤青,正對著鏡子動作艱難地給自己塗藥,被她突然闖進屋撞見了。

她問他是怎麼弄的,他沒有說,她猜到是為了沈嘉念。

沈嘉念公開演出那晚,他買了最後一排的票,把自己偽裝成一名普通觀眾,坐在人群之中看她在舞臺上大放光芒。

結束後,他訂了一束花送給她,沒留下隻言片語。

那一晚他徘徊在大劇院附近,只為了能多看她幾眼,誰知道,看到的卻是沈嘉念與另一個男人恩愛有加。

那個男人帶她去西餐廳吃燭光晚餐,外面下雨了,男人一手撐傘一手攬著她的肩膀,兩人依偎在一起,躲在傘下,好不甜蜜。

而裴澈獨自一人站在街角,從頭到腳被雨淋溼。

她打著傘過去找他時,他還不願離開,那兩道身影消失在車裡,他仍然執著地盯著雨幕裡模糊的轎車輪廓。

那輛車遲遲沒有開走,很難不讓人懷疑他們在車裡親熱,成年男女,又是情侶關係,在浪漫的雨夜裡做點什麼再正常不過。

她看到裴澈瘦削的臉上滿是傷心落寞,眼眶猩紅,蒼白的手扶在牆壁上,手指骨骼凸起,如刀削般鋒利。

那是他第一次主動跟她提沈嘉唸的名字,他親暱地稱呼她為“小念”,他說:“小念不會喜歡別人的對不對?”

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

他親眼所見的情景,難道不是最好的答案嗎?

儘管他一顆心被反覆傷害折磨,始終不願離開,去過自己的生活,而是像一道影子,不遠不近地跟隨在沈嘉念身後。

這也是為什麼他能在沈嘉念出車禍後第一時間將她救起,為她爭取到最佳治療時間。

蘇宛禾閉了閉眼,轉身離開走廊,進了電梯。

裴澈把自己變成了沈嘉唸的影子,她又何嘗不是裴澈的影子,永遠追隨著他,即使不被他看在眼裡,也不肯放棄。

蘇宛禾離開後不久,手術室裡的燈熄滅。

裴澈雙手撐著地面搖搖欲墜地站起身,雙眼緊盯著閉合的門。

不多時,門向一側移開,穿著無菌服的醫生陸續從裡面走出來,戴著口罩的臉上瞧不出疲憊,只有如釋重負的輕鬆。

裴澈衝到主刀醫生面前,因情緒激動,身體趔趄了一下,旁邊一名剛摘了手套的麻醉醫生一把扶住了他。

“放心,手術目前來看是很成功的,人已經送到重症監護室,我們會派最好的監護醫生二十四小時輪流監測她的身體狀況.”

最後給沈嘉念做腦部手術的外科主任說,“她臉上的傷達到十多處,經過處理已經止血,容貌毀損近七成,日後找個技術好的美容醫生,說不定能恢復一些……”

但要想恢復到原來的樣子,基本不可能了,有八九道傷口特別深。

據說是車禍撞擊,車窗玻璃碎裂扎進面板裡,光清創就花了不止一個小時。

裴澈首先聽到手術成功幾個字,懸著的心踏實了一半,容貌如何,他並不在乎,他只想小念能活下來。

“謝謝醫生.”

沈嘉念被推到重症監護室,暫時無法前去看她,裴澈拖著疲憊的身軀跟隨主刀醫生,去見了第一醫院的院長。

主刀醫生把裴澈領到院長辦公室外,朝他頷首,暫時沒有進去。

裴澈敲了敲門,院長親自過來開啟門,請他進來。

半夜裡,這臺手術還在進行中的時候,院長就從家裡趕來了醫院,時刻關注著手術的進展,得知過程很順利,心裡的大石頭也落了地。

裴氏在醫療器械領域是國內數一數二的,第一醫院長期與裴氏有合作,昨晚裴氏的少東家親自給他打電話,他不可能不重視。

見到裴澈,年過五十的院長免不了要驚訝一番,因為他整個人看上去實在太過狼狽,面色憔悴、身體虛弱,彷彿隨時可能倒下。

裴澈沒跟他打官腔,直接說明來意:“接下來沈嘉念會在第一醫院治療,直到徹底康復出院,我不希望走漏任何風聲,包括沈嘉念在此住院的訊息。

請院長交代好今天為沈嘉念做手術的一干醫生以及相關的監護人員.”

沒等院長接話,他就講明開出的條件:“作為交換,我會代表裴氏捐贈五千萬的醫療物資,併為醫院擴建住院樓,解決床位緊張的困難.”

院長當即表示,保護病人的隱私是院方應該做的,在此基礎上,他會更加嚴格地做好保密工作。

裴澈不放心,再三交代,不能讓任何無關人員知曉。

小念為什麼會離開北城他不清楚,但他跟在她身後的那些時日,曾親眼目睹她從一傢俬房菜館出來後,沒過多久,傅家的大夫人魏榮華也從那裡出來。

兩人談了什麼,他當然無從知曉,卻無法天真地認為小念的離開跟傅家沒有關係。

他不希望小念在治療期間受到任何人的打擾和傷害,這個“任何人”裡,自然也包括傅寄忱。

在他看來,傅寄忱沒有保護好小念,是第一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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