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寄忱整了整領帶,聞言,動作稍稍一頓,抬起眼看向她:“去醫院?”

沈嘉念解釋:“我一個朋友,她媽媽生病住院,我過去探望一下。”

柏長夏的母親之前做過手術,當時她在宜城,不方便前去探望。前天她母親病情復發,再次入院,如今她身在北城,於情於理都該有所表示。

從前她經常到夏夏家裡蹭飯,柏媽媽待她跟親女兒一樣。

傅寄忱知道她有個關係很好的朋友,他們還在宜城的時候,那個女生去找過嘉念,只是他一直沒找到機會見一見她這位朋友。

傅寄忱沒說別的,只叮囑她注意安全。

兩人在樓下餐廳用過早飯,沈嘉念送傅寄忱出門,而後,折返回屋裡,看了一會兒書,等時間差不多了,坐另一輛車去醫院。

在半路上買了鮮花、果籃和營養品。

到了醫院,沈嘉念不確定什麼時候能出來,讓司機先回去,不用等著她。

這家醫院是她上次摔傷腿住過的那一家。

昨晚她在微信上問柏長夏要了病房號,順利找到柏媽媽所在的病房。

沈嘉念站在外面敲門,聽到裡面柏長夏跟媽媽說:“可能是嘉唸到了。”

柏長夏過來開門,手裡還拿著一個削皮削到一半的蘋果,臉色有些憔悴蒼白:“你來了,快進來吧。”

沈嘉念提著滿手的東西,懷裡還夾著一束花,艱難地擠進門裡,隨口道:“休息日外出的人多,路上堵車了。”

柏媽媽靠著枕頭坐在病床上,事先不知道沈嘉念要過來,方才聽女兒說可能是嘉唸到了,半晌沒反應過來,此刻真的見到她,意外極了。

“嘉念。”柏媽媽心裡的驚訝全都表現在臉上,“真的是嘉唸啊。”

柏長夏見她媽媽被嚇傻的模樣,撲哧一笑:“難道還能有假的嘉念?”

沈嘉念放下兩手的東西,笑著跟長輩打招呼:“阿姨,好久不見,您還好嗎?”

“好好好。”柏媽媽迭聲應著,很突然的,眼眶就紅了,“去年你家裡出事,我們聽到訊息的時候已經聯絡不上你了。夏夏每天急得不行,我也跟著著急,看到你還好好的,阿姨真的很高興。”

沈嘉念聽她話裡帶著哽咽聲,鼻子一酸,也想哭了:“謝謝阿姨還惦記我,我沒事。”

“事情都過去了,不提了。”柏長夏拖來一張椅子,讓沈嘉念坐,背對著她給母親拋去一個提醒的眼神。

柏媽媽看女兒擠眉弄眼,忽然意識到不該勾起嘉唸的傷心事,連忙擦擦眼淚:“不提了不提了。”她扯開話題,“你來就來了,怎麼帶這麼多東西。”

“我問過了,這些都是適合您吃的。”沈嘉念說。

“你現在也不容易,留著錢給自己花。”柏媽媽嘆了口氣,“我這把老骨頭,不知道能活幾天。”

“媽!”柏長夏皺眉,她最是聽不得她媽媽說這種喪氣話,一聽就炸,“您年紀又不大,醫生說了好好養護長壽不是問題,這次是您沒注意防寒,抵抗力太差導致的。都跟您說了倒春寒要格外注重保暖,您總是馬馬虎虎。”

柏媽媽知道女兒孝順,笑了笑說:“你也別哄我,我對自己的身體很瞭解。這跟年齡大不大沒關係,人一旦生了病,再怎麼預防都比不過正常健康的人,說倒下就倒下了。你看那個誰,同樣的年紀,中風了,無法下床活動,還摔了一跤,徹底昏迷了。”

沈嘉念聽到“中風”兩個字,第一個聯想到裴豐南,朝柏長夏看去。她表情微妙,證實了她的猜測。

柏長夏靠著床頭櫃,慢慢削完手裡的蘋果,一切兩半,一半塞到母親手裡,一半遞給沈嘉念。

沈嘉念搖頭:“我來之前吃過早飯,吃不下了。”

柏長夏收回手,咔嚓咬了一口,又脆又甜,汁水還多,她問沈嘉念:“真的不吃嗎?蘋果是助消化的。”

沈嘉念:“你吃吧。”

陪著柏媽媽在病房裡說了好一會兒話,柏長夏啃完蘋果,送沈嘉念下樓。

兩人沿著石板路繞到醫院的花園裡。

天氣晴好,一些穿著病號服的病人在護工或家屬的陪同下散步,有的走不了路,坐在輪椅上被人推著曬太陽。

柏長夏兩隻手插著口袋,閉著眼仰面感受陽光的溫暖,吐出長長一口氣,感慨道:“真是世事無常。”

沈嘉念看著她,神色有些凝重:“阿姨的身體到底怎麼樣?”

當著病人的面,她沒法問得太詳細。

柏長夏轉頭看了她一眼,卸下了偽裝,沉重的心情反映在臉上:“情況不太樂觀,主治醫生連同家裡人都瞞著她呢,就怕她多想,影響治療。她張口閉口把死亡掛在嘴邊,可能心裡多少猜到一點,但瞭解得不是那麼具體。”

沈嘉念沉默,自知幫不上她什麼忙。

人在生老病死麵前總是最無助的。

從前,她以為家裡遭逢變故等於天塌了下來,覺得活下去的每一天都是折磨,後來才發現,這世上比她悽慘的比比皆是。

柏長夏說:“我昨天見到裴澈的媽媽了,差點沒認出來,她匆匆從我身旁走過去,身後跟了一群西裝革履的精英,追著她問股權什麼的,她都快哭了。我看不過去,幫著她把那些人攆走了。”

沈嘉念聽著,未置一詞。

裴澈不在了,裴豐南一倒下,整個裴氏群龍無首,那些董事都是唯利是圖,肯定趁著這機會搶先購買周若手裡的股權,妄想對裴氏控股。

過了許久,沈嘉念方問出心中的疑惑:“裴豐南不是中風了嗎?怎麼會突然昏迷?”

柏長夏嘆氣:“聽說是半夜護工睡著了,他想要起床沒叫人家,從病床上栽了下去,腦袋垂直砸在瓷磚地上,當場昏迷,經過搶救也沒醒過來。”

沈嘉念心頭好似壓著秤砣,沉甸甸的。

兩人走到一棵槐樹下,在樹蔭裡的公共長椅上坐下。柏長夏伸直了兩條腿,翹起腳尖晃了晃,兩隻手撐在身體兩側,偏著頭看沈嘉念。

樹葉間漏下來的光暈落在她臉上,樹葉隨風搖曳,光點隨之閃爍,照得她的臉有種夢幻的美。

“嘉念,你還恨裴家的人嗎?”柏長夏猶豫很久,慎重地問。

如今,裴澈死了,裴豐南陷入昏迷,估計活不長久,周若一個婦道人傢什麼也不懂,裴氏亂了套,好像冥冥之中註定的結果,跳不出因果迴圈。

過了半晌,沈嘉念說:“我不知道。”

*

從醫院出來,沈嘉念不想那麼快回家,漫不經心地在外面逛,滿腦子都是柏長夏問她的那句——

還恨裴家嗎?

她在說不知道的時候,心中的天平其實已經傾斜了。

口袋裡的手機突然在這個時候響起,沈嘉念掏出來,螢幕在太陽底下看不清,她調高了亮度,看到是傅寄忱的來電。

接通後,電話那邊,傅寄忱聲音緩緩道:“我忙完了,你還在醫院嗎?我過去接你,一起吃午飯。”

沈嘉念看了眼對面的大商場,她好像走了很遠:“從醫院出來了。”

“在哪兒?”傅寄忱問。

沈嘉念找了一圈,終於找到一個站牌,把自己的位置報給傅寄忱。他溫聲道:“在那裡等著。”

掛了電話,沈嘉念坐在公交站臺前的等候椅上,上方有遮擋太陽的不鏽鋼棚頂,她的臉隱在陰影裡,神情平靜。

在等待傅寄忱過來的時間裡,她慢慢想通了一些事。

如今,她在喜歡的大提琴領域裡深造,不再執著於復仇。她本就不善於管理,拿回凌越集團又能怎麼樣。

當初一心想著報復裴家,不過是靠這股執念硬撐著活下去,現在裴家也付出了代價,不管是人為還是天命,她的目的都達到了。

所以,她想告訴傅寄忱,停止這場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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