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惟得以耳根清淨。

公主車駕在他們身後前行,車輪子在戈壁硬地上,輾轉出顛簸的動靜。

只是這動靜在廣袤空曠中被馬蹄聲與風聲掩蓋,不太顯眼。

但公主坐在馬車裡長途跋涉,肯定是很不舒服的。

正如劉復所說,剛才有心人多看兩眼,就不難發現公主行頭上的不足。

除卻那頂蓮花金冠之外,公主渾身上下,恐怕比京城勳貴閨秀還要寒酸兩分。

昔年的天之驕女,淪落至此,確實令人唏噓。

不過,對他們而言,此行護送公主回京,卻是一樁實打實的政治功勞。

因為迎回公主這件事,意味著皇帝伐滅西柔然的功績,公主本身就是一塊活生生的功績牌坊,只要公主能平安到京,見到皇帝,他們就算立功了。

撇開天子堂弟顧念親情,告慰先帝泉下之靈,這些會感動劉復的東西,陸惟看見的,是公主自己為了餘生需要回京,而皇帝也需要公主先帝長女的身份,來彰顯自己皇位的正統性。

各取所需,皆大歡喜。

比起在塞外日曬雨淋,公主總歸還是在京城十丈軟紅裡享盡榮華富貴更舒服,不是嗎?

就算被人利用,那也得本身有利用價值。

在陸惟看來,也只有劉復這樣涉世不深的花紈絝子弟,才會覺得公主可憐,陸惟覺得公主已經算幸運了。

君不見多少和親公主都沒活到能歸朝的那一天。

他在馬上抬頭遠眺。

層雲散開之後,陰沉天色漸舒開朗,依稀能看見一點淺藍了,旋即又被初出的晨光覆蓋,藍色化為白色,照亮人間大地。

這光明萬丈的景象沒有半點感染到陸惟,他抬眼看見如此景象,心裡卻不知想到什麼,嘴角微微翹起,是陽光照不見的弧度。

其他人沒有注意到陸惟的表情,因為大家的注意力都還在剛剛的公主身上。

公主雖然看上去有些疲倦,衣著也簡樸,但身體應該尚算健康。

她平安抵達邊城,眾人差事就算完成了一半。

接下來,公主只要一路順利到京城,所有人的任務就會圓滿完成。

車隊合流之後浩浩蕩蕩駛入城,百姓們聽說公主歸來,也都紛紛出來圍觀,被擋在道路兩旁值守的兵衛後邊,探頭也能看個熱鬧。

他們自然看不見公主真容,只能看見公主馬車從面前駛過,厚厚的毛氈門簾擋住一切,但稍微輕飄一些的窗簾因為顛簸和風偶爾會掀起一小角,哪怕百姓們看見的或許只是公主身邊侍女的衣著,也足夠讓他們茶餘飯後誇耀半天了。

這個說公主美貌天仙,那個說他肯定眼瞎了,公主在異族吃了十年風沙,再漂亮的小姑娘也會變成老太婆。

也有的說自己瞧見公主穿著金光閃閃的衣裙坐在裡面,威儀十足,懷裡還抱著個小娃娃。

有訊息靈通的聽見這話,忍不住嗤笑:“你就沒看見馬車裡的人呢吧,在這兒瞎說八道!公主根本就沒有生育兒女!”

“不會吧,聽說這位公主不是在柔然待了十年麼,難道兒女夭折了?”

“夭沒夭折俺不曉得,俺只知道公主沒有兒女,要不然也不會被新可汗趕回來了!”

“什麼新可汗?柔然都被朝廷大軍滅了!要不然咱們這張掖郡能收回來?往常這時候再過兩個月,柔然人又要進城劫掠來了!”

“你說的那是西柔然!我侄兒常年跟著商隊往返柔然和漢地,這事我清楚!自打朝廷出兵之後,柔然西面就被收回來了,但還有不少殘餘的柔然人跑到東面去,又建了個東柔然,據說那東柔然的可汗還跟公主丈夫是親戚呢!”

“什麼,柔然還沒被滅?那咱們這兒不是又危險了!”

“東柔然離這裡十萬八千里呢,要打也是先打雁門那些地方去,咱們這裡已經被朝廷收回來了,往後應該沒事了吧!”

眾人七嘴八舌,各自猜測。

市井百姓訊息閉塞,說的也都是自己從拐了十幾道彎的親戚朋友那裡聽來的流言蜚語,十句裡面有一兩句說對,已經很不錯了,在李聞鵲等人聽來,甚至都不值得回一下頭。

雖然非議貴人無禮,可法不責眾,難不成還為了這兩句話就把人拉出來呵斥一頓嗎?

畢竟,這只是一位無依無靠,前途未卜的前代公主。

而已。

唯獨劉復皺了皺眉,聽著吵嚷的閒話越說越不像樣,已經從公主子嗣上升到公主身體了,他忍不住扭頭看向非議的聲音來源。

就在這時,所有人都沒有料到的變故,發生了——

一道黑影從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陡然竄出,以極為靈敏的身姿躍向公主馬車!

劉復那一扭頭,正好看見對方手中三尺餘長的劍鋒。

剛剛從雲層中露出真容的日光正好在劍身對映出耀眼鋒芒,幾乎刺痛他的眼睛!

劉復震撼莫名,心口狂跳,他下意識抬起手背遮掩,嘴巴跟著不由自主張大。

“救命啊,有刺客!”

叫喊聲在他沒有意識的那一刻已經高聲冒出來!

說時遲,那時快,劍鋒還未入車簾,馬車內已經傳來一聲尖叫。

是女聲,但一時間也沒人認出是公主還是侍女的聲音。

與此同時,劉復更聽見馬車利刃捅破的動靜。

還有第二名刺客?在哪裡?!

他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住,腦子叫囂著自己要去保護公主,但身體根本反應不過來,依舊傻傻愣在原地,倒是他身下的馬匹受了驚嚇,也開始躁動不安。

一切不過眨眼之間,不單是劉復,他身邊計程車兵,以及旁觀那些百姓們,幾乎所有人都還沒反應過來。

唯獨李聞鵲在看見此刻攜劍刺向馬車時,就同時從馬上躍起,隨手奪過身邊人手裡的長槍,掠向刺客肩膀。

他距離公主馬車,大概三個馬身的距離,而刺客的劍尖這時已經挑破車簾!

加上馬車內驟然而起的尖叫,那真是霎時間亂成一團。

劉復已經嚇傻了。

李聞鵲手上功夫再好,同一時間也只能對付一個人。

旁邊士兵陸續反應過來,團團圍住馬車,但誰也沒敢大著膽子去掀起車簾。

場面一片混亂!

人仰馬翻,人叫馬鳴,離馬車近的老百姓拼命想要往後退,遠處看不清狀況的卻要拼命往前擠去看熱鬧,人潮在相反方向驟然碰撞,又迸發出更大的混亂。

但李聞鵲已經顧不得這些了。

如果公主剛接回來就出事,還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事,那他這個剛上任的西州都護,也就當到頭了。

公主絕對不能有事!

李聞鵲長槍一挑,將刺客劍鋒撥開,一手去開啟車廂!

但持劍人沒有給他這個機會,劍身被挑開之後,身形旋即翻向李聞鵲身後,劍尖刺向他的後心!

如果李聞鵲執意去救馬車內的公主,那他自己就會先被劍刺穿身體。

陸惟就在李聞鵲身邊,距離對方撲向刺客咫尺之遙。

他左右看看,沒找到稱手的工具,旁邊百姓正好有人手裡抱著一大塊豬肉,陸惟仗著騎在馬上的優勢彎腰將堪比磚頭的豬肉抄在手裡,抬手就往刺客後腦勺砸去。

刺客應聲倒下,毫無反抗之力,被拍得身體一歪,重重摔向人群裡,隨機被一擁而上的衛兵們拿下。

他這“板磚”有那麼大威力?

陸惟疑惑片刻,隨即眯起眼。

剛剛豬肉拍出去的同時,他好像聽見叮的一聲。

極輕微,幾不可聞。

像有什麼東西打在刺客的劍上。

那聲音——

是從馬車出來的。

馬車裡有三個人。

公主,和她的兩名侍女。

陸惟想起剛剛公主上車之前,輕聲喊了其中一名侍女的名字。

是叫,風至?

射出東西的會是她嗎,還是另外一個?

陸惟微微蹙眉,他發現以自己敏銳的觀察力,對那三人的印象居然都很模糊。

兩名侍女就不說了,連公主在陸惟那裡,也只有很淺薄的表面印象。

貌柔,溫婉,簡樸到近乎寒酸。

僅此而已。

至於舉手投足的小動作,公主初見眾人的表情心聲,陸惟半點都沒揣摩出來。

而這本來應該是他最擅長的事情。

“肉,我的肉!”

被他搶走豬肉的中年漢子回過神,衝陸惟大喊。

陸惟從懷裡掏出幾枚銅錢,朝對方拋回去。

距離不遠不近,他在馬上,漢子在道旁,對方伸手一摟,錢正好攬在手裡,表情由怒轉喜,這幾枚銅錢換一塊肉,不虧。

陸惟掠過那漢子臉上的表情。

焦急,驚疑,憤怒,恐懼,到最後喜上眉梢,鬆一口氣。

因為那塊肉可能是他花了一旬積蓄準備給全家人包餃子的,因為陸惟的身份他根本得罪不起,就算這塊肉最後被陸惟霸佔,他也只能自認倒黴。

陸惟忽然知道問題出在哪裡了!

他可以從中年漢子一瞬間的反應看出對方的心思,但在公主身上,他卻看不見任何踏上中原故土的欣喜,久別歸來的懷念。

誠然,公主表現很得體,但那似乎都是她想讓別人看見的。

這就有點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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