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暗,保定城外有座長亭。

長亭中掛著昏黃的燈籠,有兩個人在長亭裡,都是一身黑衣。

年輕的那人正坐在石凳上,面前還擺著一壺酒,兩隻酒杯。

另一個年紀較大的中年人,則是站在他的後面,揹負長劍,神情凝重。

這兩人自然就是玉連城和郭嵩陽了。

能讓“六絕狂客”和“嵩陽鐵劍”等待的人並不多。

就連郭嵩陽自己也覺得很好奇。

他們等的究竟是誰?很快,遠方的道路上,已出現了兩點燈火。

那是兩盞燈籠。

燈籠是金黃色的,用一根細竹竿高高挑起。

不但前面有兩盞燈籠,後面也有兩盞燈籠,相隔莫約三丈。

而前面燈籠與後面燈籠間,還有兩個人。

兩人的身材都很高,穿著金黃色的衣衫。

前面一人衣衫很長,幾乎已覆蓋到腳面,但走起路來紋風不動。

赤手空拳,並沒有帶什麼兵器。

後面一人衣衫很短,只能掩及膝蓋,腰帶上卻插著一把劍。

當郭嵩陽看到後面那人,就已眉頭微皺。

因為這人是將劍插在右邊,劍柄向左。

這人用的是左手劍。

郭嵩陽當然知道,左手劍客的劍法必定和別人相反,招式也必定更辛辣詭秘,反難對付。

而且劍一出鞘,出手必快。

這是混跡江湖多年的經驗,他一眼就看得出。

與此同時,郭嵩陽還發現了另一件事。

這兩人走得雖慢,步子很大,看起來和常人走路並沒有什麼不同,但實際上兩人的步伐是相同的。

後面一人每一步踏出,恰好都踏在前面一人剛離開的腳步中,就彷彿是那人的影子一般,從沒有出錯。

郭嵩陽神情更是凝重。

他已看出,這兩人就是傳說中的上官金虹和荊無命。

上官金虹兵器譜排名第二,一身武功修為自是不用多說。

而荊無命這個名字隨著“金錢幫”的崛起而迅速傳遍天下,是一位劍法極其高明的劍手,用左手劍!單隻一個上官金虹,已是武林中數一數二的頂尖高手,再加上個荊無命,天下還有誰能敵?更何況,這兩人走路時的步伐已配合的如此奇妙,心神間顯然已有一種無法解釋的奇異默契。

兩人若是聯手對敵,招式與招式之間一定配合的更加神奇。

上官金虹已注意到了長亭,也注意到了玉連城,注意到了郭嵩陽。

他立在道旁,過了片刻,緩緩轉過身,緩緩走上長亭,靜靜的站在玉連城面前。

而無論上官金虹走到哪裡,荊無命也會跟在他身邊,寸步不離。

四盞高挑的燈籠也移了過去,圍在長亭四方。

上官金虹抬頭,他的目光,終於觸及到玉連城的目光。

火花!兩人目光交擊,竟似激起了一串火花。

一串無聲無形的火花。

雖然看不到,但荊無命、郭嵩陽,還有四個提燈籠的金錢幫幫眾卻能清晰的感受到。

在這一刻,兩人的氣機都是一變。

上官金虹整個人就彷彿化作無數雙妖魔的手,從地獄中伸出,能抓住任何人的魂魄。

那玉連城卻是一座橫貫天際的高山險嶽,足以將一切妖魔鬼怪都完全鎮壓懾服。

郭嵩陽也看向荊無命。

如果說荊無命是上官金虹的影子,但他郭嵩陽就成了玉連城的影子嗎?不待郭嵩陽多做思考,他已看到了荊無命的眼睛。

上官金虹的眼睛已很可怕了,但最可怕的還是荊無命的眼睛。

無論誰被這雙眼睛瞧上一眼,心裡都會覺得很不舒服,很悶、悶的像是要窒息,甚至想要嘔吐。

因為這完全不是雙人的眼睛,也不是野獸的眼睛。

這是一雙死人的眼睛。

他漠視一切感情,一切生命——甚至自己的生命。

和這樣的人交手,他是決計不會在乎自己的性命。

一旦有機會,也會毫不猶豫的使出同歸於盡的招式。

但郭嵩陽面上的戰意更熾,能和這樣的人交手,未嘗不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玉連城自斟自飲了一杯酒,才微笑道:“你來了.”

上官金虹道:“是.”

玉連城道:“我只盼你莫要來.”

上官金虹道:“為什麼?”

玉連城道:“因為你就算來了,還是要立刻走.”

上官金虹吸了一口氣,一字字道:“我若不走呢?”

玉連城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道:“你一定會走,因為你是上官金虹.”

上官金虹的手,忽然緊緊握了起來:“我若不走呢?”

還是同樣的話,但等這一句話說出,大地蒼穹,似乎也變得充滿殺機,充滿寒意。

昏黃的燈籠,也似因為這句話而失去了顏色。

玉連城淡淡道:“你一定會走,因為你是上官金虹.”

他的話也和先前一樣,但這句話一說出,就彷彿有一尊無形的大手,將寒意、殺氣統統撥開,天地間的一切,也彷彿恢復了色彩光亮。

“不過你人既然來了,我這裡還有酒,所以我要請你喝一杯.”

玉連城一拍桌子,桌上的一個空酒杯忽的滴溜溜向上官金虹飛了過去。

上官金虹伸手一抓,已將酒杯抓住,他的手很穩,穩如泰山,就如同他這個人一樣,做事一定要十拿九穩。

酒杯裡沒有酒液濺出來。

因為根本就沒有酒。

玉連城取過酒壺,壺身一傾,酒液已朝放在桌上的杯子倒了下去。

酒液化作一條銀色絲線,注入酒杯中,發出嘩啦啦的聲音。

很快,酒杯已滿。

但玉連城卻並沒有停下,繼續倒酒。

而滿溢的酒杯竟沒有朝外傾瀉,多餘的酒液像是被一股力量束縛,化作一道酒箭,向上官金虹手裡的杯子飛射過去。

“做大事的人,最好還是少喝一點酒.”

上官金虹冷冷開口。

而在他杯中的酒也忽然一旋,同樣化作一道酒箭,將玉連城手裡酒壺的蓋子撞開,酒液飛入其中。

……天色黯淡,燈光昏暗。

而一幅奇妙的景象出現在長亭之中。

玉連城傾斜酒壺,酒壺的酒倒向桌子上的酒杯。

桌上酒杯裡的酒化作酒箭射向上官金虹手裡的酒杯。

上官金虹酒杯裡的酒,打了個旋,又飛射向酒壺。

一個酒壺,兩個酒杯,三道酒液,就這樣形成了一個迴圈,生生不息,彷彿要直到永遠一般。

郭嵩陽手心已捏了一把汗。

他自然看得出,兩人不管真氣的雄渾程度,亦或者是對真氣的掌控,都已到了常人難以想象的境界。

他同樣能看出,這兩人在進行一場驚心動魄的決鬥。

現在,玉連城和上官金虹都像是被點了穴道一樣,一動不動。

但實際上卻比用最鋒利的刀劍搏鬥還要險惡。

這一場決鬥不但和真氣有關,還牽扯到了定力、耐力、體力的決鬥。

這是一場漫長的決鬥。

時間一點點過去。

天色已越來越暗。

但酒杯、酒壺、酒液間的奇妙迴圈,卻一刻也沒有停,也一滴酒都沒有灑落在地。

他們兩人依舊一個站著,一個坐著,彷彿能這樣持續到世界毀滅一般。

隨著時間的推移,上官金虹額頭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玉連城的神情也越發凝重起來,兩人以真氣束縛控制的酒液似乎也有些搖晃不穩。

一刻鐘過去了,上官金虹的額頭已有冷汗。

玉連城神情雖凝重,但整個人卻宛如泰山。

又過了一刻鐘,上官金虹只覺手中酒杯也變得重了起來,手臂有些發酸。

但手裡拿著酒壺的玉連城,竟還能保持安穩不動。

酒壺可要比酒杯重得多,雖然一時拿在手中並沒有什麼,但隨著真氣、體力的消耗,隨著時間的推移,手中的東西會越來越重。

“看來這傢伙的橫練功夫果然到了極高深的層次.”

上官金虹心中已有了計較,拿著酒杯的手忽然往回一收。

他這一收,原本生生不息的酒液迴圈就該被打破。

而原本飛射向他酒杯裡的酒液卻凌空一折,沿著先前的路線,重新注入到酒壺中,彷彿半空中還有個無形酒杯一般。

“好好好,好手段.”

上官金虹雙眸一凝,玉連城顯然還留有餘力,而且反應也很快。

這的確是一個值得全力應付的對手。

他忽然將滿杯酒一飲而盡,凝住著空了的酒杯:“二十年來,這是我第一次喝酒.”

成大事的人,決不能有一點馬虎。

一切都要“穩”。

這是他的做事風格,也是他手中雙環能近乎天下無敵的原因。

酒能亂心,亦能亂性,所以他幾乎從不飲酒。

“或許也將是你最後一次喝酒.”

玉連城已將酒箭注入酒壺中,他的語氣平淡,卻充斥著淡淡的殺機。

上官金虹冷笑一聲:“或許也將是你最後一次喝酒.”

酒杯已被他捏成了瓷粉,呼呼飄灑。

說完這句話,他轉身就要離開。

他這一生都講究個“穩”字,不是十拿九穩的事絕不會做。

更何況,郭嵩陽和玉連城都是天下頂尖好手,縱然是他和荊無命聯手,最多也只有六成的把握能取勝。

這把握,還不足以讓他出手。

“等等.”

玉連城忽然開口。

上官金虹回過頭來,他的目光一如既往的陰森可怕,一如既往的銳利沉穩。

玉連城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酒是我請你喝的,但我卻沒有請你把我杯子捏成粉末?”

“所以?”

“所以你就要賠錢.”

“賠多少?”

“三萬兩銀子,一分不能多,一分也不能少.”

玉連城道。

“三萬兩銀子?”

上官金虹冷笑一聲:“你倒是賺錢的一把好手,一個杯子三萬兩銀子,我金錢幫也只能甘拜下風.”

玉連城喝著酒,優哉遊哉道:“一個瓷杯的確值不了多少錢,但那杯子可是上官幫主二十年來唯一用過的酒杯。

這樣的杯子,賣給想要討好金錢幫的狗腿子,三萬兩銀子不算多.”

上官金虹眸光一凝,忽然哈哈大笑:“好好好,如此說來,三萬兩銀子果然不多。

但我若不給,你又怎樣?”

“對於我自己的財產,我當然是要拼了性命捍衛.”

玉連城道:“但我知道,你一定會給.”

“哦?”

玉連城道:“因為保定城裡還有天機棒、小李飛刀兩個高手。

你和荊無命就算能勝過我和郭嵩陽,真氣、體力又能保留多少,又有把握不會遇上他們?又有把握不會死在他們手裡?”

上官金虹果然沉默了。

半晌後,他揮了揮手。

立刻就有提著燈籠的黃杉人,給玉連城奉上三萬兩的銀票。

上官金虹又深深的看了玉連城一眼。

轉身就走。

荊無命也緊隨其後。

“慢走不送.”

玉連城呵呵笑了笑。

上官金虹似乎停頓了下,但很快一行人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這三萬兩兩銀子也有你的一份,你可以取走一萬兩.”

玉連城看了郭嵩陽一眼。

“不必.”

郭嵩陽道:“你知道上官金虹他們會從此地經過?”

“是一個老頭告訴我的.”

玉連城道。

“天機老人?”郭嵩陽的眼睛又開始閃爍著冷光。

玉連城點了點頭。

郭嵩陽道:“他在哪?”

玉連城道:“他現在只是一個老人.”

“只要他還在江湖中一日,他就是兵器譜第一的天機老人.”

郭嵩陽冷冷道。

“不錯.”

玉連城聳了聳肩道:“但不曾經過他本人的同意,我自然是不能隨意透露他的行蹤.”

郭嵩陽沉默了半晌:“如果剛才我們兩人一起出手,或許可以留下上官金虹和荊無命.”

玉連城點頭:“不錯.”

郭嵩陽道:“但你卻沒有動手.”

“因為真正的主菜,都是放在最好,要慢慢品味.”

玉連城笑道:“更何況,你不是一個合格的影子、跟班,我不能完全放心你.”

郭嵩陽冷哼一聲:“我絕不會是任何人的影子、跟班.”

“所以要和我享受勝利榮譽的人,絕不是你.”

郭嵩陽道:“我們的決鬥怎麼說?”

玉連城已長生而起,揹負雙手,大步向黑夜裡漫步而去。

“明日一早,就在此地,我送你一場大敗.”

話語說完,他整個人也已徹底與黑暗融為一體,再不見蹤影。

……ps:作品相關裡放了兩章和李尋歡交手的兩個不同結局,算是平行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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