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倒猢猻散。

這是動了曹操根基的事情,曹操就算活著離開了這裡,也是元氣大傷,何止是傷筋動骨呢,這簡直就是被掏了心窩。此等重擊便是給與曹操許多時間,也未必能恢復了。關鍵是呂布父女豈肯給曹操那麼多的時候去恢復,必然是痛打落水狗,往死裡整的。

事情已走到這一步,必是不死不休。其實他的心情是最為複雜的,他既不盼著曹氏為雄主,也不盼著呂氏為雄主,而他最最期望的是明君賢臣那一套啊,然而這注定不會實現,所以他願意在這混亂之中,將自己獻祭於漢室。這是他最後能做的的忠臣之事了。若論名,他已佔盡,若論利,他為當世之嘉臣,利也都已收入囊中,他現在只論心,論忠心。而這一切的發生,都不是他期望的,也不是他不期望發生的,而在歷史滾滾前進的時候,他寄希望一切停滯,當漢室不能往好的方向發展,至少別再往更壞的方向狂奔了。此時此刻,他竟有些同情曹氏諸人,一如當初他同情被曹操捉殺的漢室忠臣良將一樣。這裡面,多多少少有點私人的恩遇之情在。曹操對他,到底是有知遇之恩的。

荀彧心情複雜,他不知道以何心情面對這一切的發生。他覺得,如果曹操願意苟一苟,說不定能苟在一州之土,然後其它地方全都放棄掉,精簡兵馬,守住一州之土,恢復實力,靜心等待,也許才有一戰之機。

但若是被呂布父女追的毫無喘息之機,全部滅亡也不是很遠的事了。

正臉色複雜之間,僕人前來稟報,急的流汗道:“後院,後宅曹妃……上吊自盡了!”

別說荀彧吃驚了,便是漢獻帝也是大驚失色,撳開了桌案,幾乎是四腳並用的撲了過來,道:“曹妃……”

他一臉痛色,他的家也喪盡,只剩下曹妃了,怎麼會……

曹妃一向深明大義,漢獻帝雖知他姓曹,可是卻不討厭她的。在曹姓人中,她可能是唯一一個算是知進退又知禮義的人了,萬萬沒想到,她竟這樣棄自己而去了。

漢獻帝的臉色漸漸煞白,急急的便要往後宅去。難道連他身邊最後的妃子也要奪走嗎?!老天何其殘忍!

荀彧反應過來,心情複雜而悲痛的跟在後面,待君臣二人到了後宅,曹妃已經被幾個小黃門和宮女從樑上解下來了。侍女和小黃門們正在哭泣,見漢帝來了,便跪伏在地。

漢獻帝看著了無生氣的曹妃靜靜無聲的躺在地上,眼神有些呆滯,她帶走的何止是她的生命啊,還有他的希望。

他的眼中,彷彿最後的一絲神采都被奪走了,他呆呆的看著曹妃,默默的落下淚來。

幾個小黃門和侍女是當初曹丕火燒宮室時的倖存者,除了這不到二十餘人,其它的基本都被曹丕給殺的殺,燒的燒死了。

許都內為漢室準備的黃門和侍女本就不多,多數都是曹軍和禁衛的,這些都是曹氏的人。經過那火燒宮室一事,漢帝身邊也就勉強能湊齊這麼點人了。

“陛下!”小黃門匍匐跪爬過來,五體投地,根本不敢起身,小心翼翼傷悲的從袖中掏出一封書信遞到頭頂,泣道:“奴婢等發現的時候,曹妃娘娘已是自去了,這是娘娘裙子上綁著的書信,是給陛下親啟的,想必是娘娘最後的遺言!”

“怎會如此?!”漢獻帝喃喃著,欲伸手去接,卻控制不住的手微微顫抖,怕失儀,竟是站著直直不動,像僵了一樣。

小黃門聽聞,泣道:“奴婢等發現的時候,已是如此了。”小黃門明顯不敢說真話。

呂軍小將上前道:“陛下,是末將等發現的,是我等失職了。”他們也有些懊惱,其實是輕忽了。城中發生這麼大的事情,他們嚴守著這裡,其實重點是放在漢獻帝身上的,尋思著只要等了命令,立即就將漢獻帝和荀彧帶走,被關著的曹妃,他們其實沒有帶走的打算,只是看管著而已。

看著曹府燒起來,曹妃就知道出事了,再加上後面聲息漸歇,然後城門處半點沒有異樣的樣子,她就知道曹府怕是沒了。

當時她臉色煞白的跑過來以死相逼,追問呂軍小將曹府如何了,呂軍小將被纏的繞不過,便告知了她,她恍恍惚惚的又哭又笑的回了屋,等發現的時候,人已經涼了!呂軍上下其實根本就沒有想到曹妃會自盡,因為之前她的表現就是欲與漢室共存亡,一心只有漢獻帝的。他們固有的認知之中,也認為出嫁從夫,這個女子一心只從夫,只想著丈夫,不想著孃家,好像也挺正常的,因此才沒有瞞她,哪知道……

人都有雙重標準的,對呂軍上下來說,他們從來就不會有固有的思維定式去定義呂嫻。在他們眼中,呂嫻,不可能被女子的約束給筐住。一個繼承者,是跳脫世俗給與的一切束縛的,性別,就更什麼也不是了。世俗的標準,終究是用來約束普通人的。呂嫻是普通人之外的人。但除了她以外的其它人,他們的固有思維,不可打破!

漢獻帝眼淚緩緩的滴落下來,他手微抖著去接過了書信,開啟看,裡面是一封血書。想必是沒尋到筆墨,便以血代替了。

牛皮信封,而裡面是絹,看著便是衣服裡襯所寫。

陛下親啟:父母與妾有生養之恩,妾雖為漢妃,然,生身之血終始於曹,如今曹氏禍難至此,妾願以一身無用之軀以報父母,以全孝道,妾終歸失於忠道,願來世再報陛下恩重,原諒妾先行一步了,曹氏忠不能固守,以至此禍,妾不怨恨,妾凡人之軀,只恨不能劈成兩半,一半追隨於陛下,然,人只有一死,妾恐不能服侍陛下左右矣。伏維陛下珍重,妾涕泣於黃泉之下,為陛下祈福,化災厄為祥……

看到此,漢獻帝的眼淚再也止不住了,後面叮囑了許多,他一一看下去,又看她寫了很多鼓勵他的話,他的眼淚不能止。

看的出來曹妃有所顧忌,字裡行間,欲說不敢說,不能說,既不能說曹氏的罪孽,又不能說呂氏對他的囚禁。身為帝妃,一言一行,都被人監視,哪怕到了死,有些真話,也是收斂了再收斂,不敢言明,壓抑是另一種教養……

漢獻帝只覺得對不住曹妃,讓她身為自己的后妃,卻連真話都不敢說。都說將死之人,其言也善,然而,最後的善言,也是遮遮掩掩,不敢道盡,而字裡行間的留戀,卻是怎麼都掩不住。

他不禁嚎哭起來,聲如鷹泣,像那雄鷹失去了終生伴侶所發生的尖嘯,充滿了無法遮蓋的痛苦與悔恨。

荀彧勸道:“陛下,節哀!”

“朕如何節哀!朕身邊,還剩下何人相伴左右啊……朕身為天子,卻保不住身邊任何一人!”漢獻帝大哭,拿著血書不禁顫抖自責不已。

至少漢獻帝是個有擔當的男子,或者說是君子。

若是換一個人,曹操將女兒嫁給他,他不定怎麼折磨與痛恨曹妃,只怨恨相對了,哪裡還會有尊重和憐惜呢?!

他與曹妃之間,雖有家國之阻,然而卻是相互體諒和憐惜,他們懂彼此的知己。

越是如此,就越是痛。

荀彧聽了默默無言,眼淚也落了一些。細細用衣袖掩去。

漢獻帝上前,抱住曹妃涼冰的身體哭了一會,他明白曹妃與曹家一併去了的決心。不僅僅是因為她本就是忠義孝全之人,更有怕自己姓曹連累到漢獻帝的緣故。

曹妃在史上,是為漢室獻節的人,她這個人,就是特別剛烈的性格,可以說是愛恨分明,或者說是被儒家教化的比較深的人物。在一個亂世,無論是臣子與諸侯都不守節的時代,她一介女子,卻願為漢室守節而終,可以說諷刺了很多的人。但這樣的人,也註定了活不好的,她無法活的理直氣壯。她的性格就是註定了,漢室亡,她死,曹氏滅,她也會死!

她是曹氏女,漢室妃,但她永遠都不會是她自己。而這樣的結果,都是儒家教化的影子。本來在一個教化之世,她這種行為是值得嘉許,也尊敬的,但是,在一個亂世,她這樣,其實顯得有些另類。

亂世之中,是舊秩序被破壞,要重新建立新秩序,而她,無論身為曹氏女與漢室妃都只是舊秩序的代名詞,甚至可以說是被曹操用為工具使用的。她註定了既無法接受新秩序,也無法在舊秩序中找到定位的悲情人物。

身為工具,最終找到了身為工具的價值,並且將這種價值最大化,她似乎只能在這種價值裡找到自己存在的必要。她註定是沒有選擇的人,無論她是主動還是被動。

漢獻帝的情緒,呂軍上下還是很在意的,見他傷悲,便來相勸。

漢獻帝請他們準備棺槨,說要厚葬曹妃。

呂軍上下都答應了,給找來棺槨。許都有些臣子家中私藏著不少好的棺木,都是行將就木的貴族為自己百年之後準備的,十分奢華,配一后妃有餘,現在很多都成了無主之物,拿來用更好。

將曹妃安置到棺木裡,雖一切已從簡,但漢獻帝還是親自為曹妃寫了輓詞。

先前伏皇后等人都還未下葬,如今又添曹妃去了。

這種失去一切的心情,漢獻帝像心死了一樣,整個人像被扒了一層皮!

再加上這城中如此的劇變,他似乎已明白呂嫻之意。原本是不敢相信,不能相信,或者說抱著最後的一絲僥倖,然而現在看到這一切的發展,他已心如死灰。

人的心成了灰燼的時候,接受現實的時候,就像失去了全身的骨頭,變成了沒有脊樑以及失去靈魂的一具行屍走肉。

這許都發生的事,就像扒掉了他最後的一層衣服一樣,讓他變得那麼的赤果,清醒,這個時候,連麻痺自己也做不到了!

最後的希望也都破滅了。

曹妃的死,像逼盡了他最後的眼淚,他面無表情,不知道該怎麼哭,但也不知道該怎麼笑了。此時此刻,一切的尊嚴和懦弱盡去,剩下的只有麻木。

唯獨荀彧知他懂他,勸解道:“陛下,還是要好好活著啊。”

“朕知道,朕會好好活著,為漢室。就像曹妃一樣,活到最後一刻。這是朕的使命。”漢獻帝停了停,道:“令君一身才華,何不投靠呂布父女呢,為其所用,盡展才能,方不負這人生一世的能力。”

漢獻帝是打算為漢室守到最後一刻了,哪怕守著的時候早名存實亡,已是一片虛無。

荀彧自然知道。

聽他如此說,荀彧更明白,這是漢獻帝的真心話。在他眼中,其實漢獻帝真的是個合格的君主,只是不幸生在末世。他對曹妃,對自己,都是真情實意,只論心跡,而不論出身,連曹妃出身曹氏,他也不忌憚,此時對自己說的這話,更是真心。

“人各有志,陛下有陛下的志,臣也有臣的志。”荀彧道:“這世間有才能的人多如繁星,何多我一個?!”

“也是,為徐州效力獻忠的才能之士,已多如繁星了,”漢獻帝道:“漢室有幸,最後有令君相隨,朕與漢室皆有幸也!”

一切盡在不言中了,這是兩個人一種默契的定律與約定。

他們都明白,許都發生的這一切,呂氏的大權已在握,再也改變不了他們的權傾半壁江山之勢了。袁紹失敗了,曹操也失敗了,哪還有什麼機會再能讓漢室翻盤啊,再也沒有了!

所以都認清了現實,接受了現實,默契之中,已然做下了為漢室守節的決斷。

一切不必說的那麼清楚,但都彼此默契的心知肚明!

呂氏,大興之勢已定!

荀彧嘆息了一聲,看著漢獻帝平靜的臉,失去了光彩的眸子,心也漸漸的平靜了下來。就這樣吧,盡力過了,一切,自有指引。遵從上天的安排和自己的內心便好!

君有君的節,臣有臣的節,彼此相守到最後一刻。漢室的榮耀,也是刻在光輝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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