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馬倒地者無數,還有些馬被淹的奄奄一息,快不行了。

很多西涼兵士都被泡的浮腫了,身上面板都透著慘慘的白,有些已經沒氣了,變的極冷,有些抓到了浮木,掙扎著幸著還有喘氣!

徐州兵先把有氣的給抬出去了,軍醫跟上,壓出胸腔裡的水,然後醫治。

西涼兵馬縱然見多識廣,也見識過大戰,然而哪裡經歷過這個。很多人都略呆滯,哪怕沒死,這一場心有餘悸的大戰,令他們心裡全是震驚和後怕。

因為這一場,對他們以往的認知,是一種覆蓋和顛覆。

戰爭極度殘酷。原來自然之力是可以為人所用的!

當水淹過來的時候,是如此的冷,如此的冷酷,那種浮在其中,完全找不到著力點的無力感,令人心中後怕和恐慌。

郭娘子第一次在他們眼中,看到了害怕,或者說是後怕!

一直以來,西涼兵馬自來了此處,都是所向披靡,從來未敗過的。他們的眼神狂妄,執著,偏執,死不認輸!

哪怕下一刻便是被敵軍砍了頭,也有無數的騎兵跟上,他們是一樣的,一個死了,還有一個一樣的人起來,那種精力,精神,眷刻在靈魂裡,從不懼敗,從不畏死。

可是,這一刻,被顛覆了!

他們寧願是被戰死,也不願意,經歷這一場戰事!死的不明不白,僥倖活下來的,也是渾渾噩噩……

“統計傷亡……”郭娘子看的心痛。

很快斥侯來了,道:“亡者五百六十人,重傷七百餘人,輕傷咳水者更不少,軍醫說,恐怕重傷能撐過來的,極少……蓋因他們不識水性,又肺部泡水嚴重,恐怕……”

損失慘重!

郭娘子聽了都心痛至極。這些人,全部都是驍勇的勇士啊。全部都是騎兵的精英。就這樣子,折了這麼多。

“盡力救治!原地紮營,若缺藥草,待向壽春求援!”郭娘子道。

“是!”傳信兵去傳信了。

又有人來,道:“將軍,馬匹可活者,幾乎無存!”

“……”郭娘子嘆了一聲,更心痛了,這些全都是高原良駒啊,卻只能淪為肉食。

“原地宰殺!”郭娘子道:“犒勞傷者!”

“是!”聽從下去了。

說是犒勞,其實恐怕吃馬肉的人,會哭的。西涼人吃牛肉羊肉,馬肉也吃,但吃的多數是病馬,弱馬,或是用處不大的馬,戰馬是萬萬捨不得吃的。

不是被圍到絕境的時候,誰肯吃自己的馬?!

而現在,這種處境下……就算有肉食,哪個不悲傷?!

然而,郭娘子必須代勞下這種決定。因為此時馬超還沒有尋到,沒有可以作主的人!

郭娘子繼續找,然後才在一處高坡上找到了馬超。

他狼狽極了,極是狼性的那種性格,也外放奔放,又炸炸乎乎,自負吊炸天的那種人,此時卻抱著手上的浮木不放,哪怕水已退去。眼神略微紅著,像只土狗。唯有不忿的眼神,還顯示著他的極端,以及不甘。

郭娘子上前,馬超兇狠至極的紅眼盯了過來,郭娘子走到哪兒,他就盯到哪兒!

這德性,還是那個馬超就行!

郭娘子看他這副受了刺激的樣子,反而鬆了一口氣。總好過蒙了不知所措的好。若真被刺激的成了傻子,她才真傻眼了。

郭娘子啥也沒說,在他對面的石塊上坐了下來。坡上水雖退去,然而還留下了水漬的印子。就在不久前,這裡就是慘絕人寰的地獄!

馬超也沒什麼動靜,坐在那,看著坡下徐州兵們一一的將人擔走,風一吹,渾身溼透,就是一抖,冷的唇都白了。唇角卻是有點血漬,怕是不甘心被自己咬破的!

然後,不知怎麼的,這眼淚,大約是蓄積已久,無聲的從眼中滑落下來了。

若是戰敗,哪怕戰死至最後一人,悍勇之士,是絕不會掉一滴眼淚的!

在西涼人眼中,這就是弱者的表現。

可是,這場水,逼迫著他脆弱,也接受了現實。

郭娘子啥都沒說,就看著他。

馬超這個時候,誰都不叫靠近,直到撐不住凍昏過去了,郭娘子才叫人擔著出了望坡,進了大營叫軍醫照料去了!

折兵損將至此,也難怪他如此了。

到底年紀還小,便是戰敗,也是能接受的,只是這水,卻是無論如何也無法輕易就接受的。

然而也正因年輕,早早的遭遇失敗和教訓,也許才能成長的更快!

對他這樣子,其實諸將都挺同情的。所以不遺餘力的照顧傷者,不僅將馬肉煮的香,還加了藥草和蔬菜,米果之類的給傷者吃。

只是很多人還是沒有撐下來。

很多輕傷的人,吃著馬肉,那眼淚無聲的掉的,令人心裡酸楚。

也許比起傷亡,這心理上的傷,才是更不可醫治的。需要更多的時間才能醒轉。

他們的身體狀況也不樂觀,因為少有泡水的時候,再被這汙水一衝,一凍,有些輕傷的人都開始發起高燒來,莫名的就是燒不肯退!

甚至有不少輕傷者就這樣沒了!

死於風寒!

風寒是古代一種特別可怕的病症,在現代,相當於流行性感冒吧。一旦染上它,能挺過來的,就是幸運。

軍醫以為,恐怕除了風寒以外,還有細菌感染。可惜一切發生的太快了。有些藥不夠。

一直折騰了兩日,嚥氣的人才大大減少。才真正的算是穩定了下來。

郭娘子來軍帳中看馬超。

馬超的燒已經退了,卻依舊沒有說話。眼睛通紅通紅的,軍醫小聲對她道:“……日夜不睡,能退燒已是奇蹟,也是身體好的緣故,若不然……”擱一般人早死了。

郭娘子示意他出去,上前坐到了他的對面,這馬超其實是個好人,雖然確實是熊,有時候也壞。但是敗了,慘敗了,他也沒有遷怒於人,不像有些戰將,心中一不順,就打殺身邊的無辜的人。

這貨心裡有傷,就往自個心裡埋,這樣的人,其實,有時候張揚的讓人討厭,但也叫人厭惡不了太久。

“孟起,你是打算回西涼,還是回徐州?”郭娘子道。

馬超頓了好久,才冷笑道:“敗至此,有何面目回西涼?!”

“所以呢,要學霸王拔劍自刎?”郭娘子沒跟他客氣,這種人,你客氣的勸他,溫柔的勸他,根本沒用。

果然馬超通紅的眼睛就瞪了過來,看著她。

“一敗而已,古今名將,哪一個,沒有敗過?!”郭娘子道:“並不丟人。”

馬超不語,顯然她的話並沒有什麼說服力。

“不如你且回徐州,兵折損了,徐州自會借兵與糧草與你,再回西涼去。”郭娘子道。

“你呢?!要走!?”馬超道。

“徐州來信,叫我去襄陽,阻截蔡瑁,只是已經來不及了。”郭娘子道:“不過我還是要去看看,也早駐兵作準備。蔡瑁若回荊州,必押重兵至襄陽,襄陽在壽春外,我不安心。”

馬超此時已經對襄陽和荊州完全沒興趣了,只道:“……我繼續追截劉備!”

郭娘子一滯,有點無語,道:“……掉入坑裡一次,難道還要一直盯著坑不放嗎?!”

“我不甘心!”馬超道。

他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其實心裡挺感謝她的。為了他,才耽誤了她阻截蔡瑁的最佳機會。也是因為她,他才獲得一救。若不然死傷會更嚴重。

可是感謝的話,說不出口。

終究是閉了嘴。

郭娘子哪裡不懂,便道:“若是龐軍師在孟起左右,此計必能防範。也便不至於有此災禍矣!”

馬超不語。

郭娘子是真怕他死磕劉備,還要中計,便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啊……”

馬超冷笑道:“我非君子……”

郭娘子真不知道該怎麼說了,只能勸道:“不若發信且喚龐統回。商議再定!”

馬超本來打算是一意孤行的,聽了,卻是罕見的道:“我會去信的。”

郭娘子也鬆了一口氣。與這人對話,真不輕鬆。總感覺一種偏執的壓力。

不過提醒他也好。他好歹知道,一將再強,沒有軍師在左右提醒,他不聽從,敗必是顯然的。

經歷過大敗,才知道珍惜啊。才會大徹大悟啊。

但是顯然馬超現在還是有點過猛,鑽了牛角尖的樣子。

郭娘子頂著壓力也得勸,道:“孟起,恕我直言。窮寇莫追,當此之時,已經不適宜再追擊了!若要報仇,以後還有機會。那時與劉備戰,徐州兵也可與你援應,更萬全。不至你一人而孤立無援!”

馬超道:“先前你勸我時,我該聽從。”

知道反省,後悔就行!

“你先養傷,好好考慮一下何去何從,我不建議你再去追劉備!”郭娘子道:“人不能在一個坑裡栽了一次,便死盯著坑不放。”

郭娘子見他不吭聲,轉身欲出帳。不料卻聽到馬超問道:“……若是呂嫻,面對此境,會如何?!”

郭娘子轉過頭,道:“曹呂之戰時,曹操欲水淹下邳,又多有火攻城池,徐州兵也有敗績,然,退其兵之後,女公子可曾與曹操結仇?!至少明面上,是和和氣氣的和解了的,並且聯盟攻袁!”

“女公子向來以局勢而定行動,便有私恨,也不會任由其主導心智。她也經得住敗……”郭娘子忍不住多說了一句,道:“至少,她不如你莽撞,一則窮追不止,二則不顧地形而擅入,三則敗而不自省反陷入偏執……這些,她都沒有!孟起,同樣是人,心胸各有不同。女公子從不曾盯著一敗處而糾結很久。若論率戰力,便是女公子也有不及你之處,西涼兵士悍勇無畏,然而,卻敗於水淹,孟起,就沒有點反省嗎?!勇,也有弱處,若只恃勇,未必能強於人也……”

馬超聽了,良久,抱拳道:“多謝!”

郭娘子這才離開。

到了晚間時,親兵來報說馬超已經從軍帳中起身,去安撫傷患的西涼兵了。

郭娘子大大的鬆了一口氣。她倒不是擔心馬超太弱,遭受失敗而一蹶不起。而是更怕他鑽了牛角尖,不顧一切,要去死磕。

也好,知道去慰問傷亡,這本身,就已經是在撫傷和進步了。

諸將對郭娘子道:“到底是少年人,尚有可期。此子雖任性,也並非完全冥頑不靈。吃了一個大虧,依我看,也不盡是壞處。”

說了一番,十分感慨,這才問郭娘子道:“現下如何安排?!只請我將軍吩咐!”

“馬超損兵折將,恐怕要借些兵力與糧草與他,”郭娘子道:“其餘諸人,當不得耽誤,立即趕去襄陽。”

“不錯,襄陽恐怕會有厲害,此次若不能打殘蔡瑁,他回荊州,必佈置重兵與襄陽城。總是後患。”

以後便是要送劉琦回荊州,也須得從這進,不是?!

所以,少不了還是一戰的。便是繞道,也依舊是少不了一戰的。而襄陽將成為至關重要的一戰!

“劉備已經逃的無影無蹤否?!”郭娘子道:“可會有返回絕殺的可能?!”

諸將哧笑一聲,道:“他亡去之心重也,得此機會,焉能不夾緊尾巴使勁跑?!”

一時竟都哈哈大笑取笑起來。

“我只恐大軍去,這裡又生事端,馬超如今……”郭娘子是真不放心。好歹算是保住了小命,要是發生點意外,不管是馬超死磕,還是劉備來個反殺,這後果,可真是……

說來說去的,還是不放心。

諸將也明白,便道:“將軍何不勸他一併前去襄陽?!”

“他不肯。”郭娘子嘆了一聲,道:“女公子在,也許說的話管用。”

徒之奈何啊。

眾人面面相覷的很。

正在擔憂的時候,有西涼斥侯到營了,忙報到郭娘子這,郭娘子忙叫進來,原來是馬岱的信,說是奉了馬騰的軍令,前來接馬超回西涼,信中言及西涼局勢危云云……

郭娘子自然知道,這多半是藉口,但也鬆了一口氣,道:“馬岱來了……”

諸將也都鬆了一口氣,雖然有點不道義吧。但終於能甩掉這個不聽話的熊娃了。馬岱必有增兵,與馬超相合,他們也就能安心的走了!

真是瞌睡來了送枕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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