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雅湖是一個公園,是沙縣為數不多戶外景緻頗不錯的地方。

元旦佳節,遊人不少,安若和周成是下午來的,莫說是圖書室裡的位置了,就連停車位,也是找了許久才找到。

停在了馬路對面的非停車點,揹著書包進去碰運氣,不過果然,裡面早已經人滿為患,於是周成和安若也只能選繞湖走一圈。

而差不多正是這時候,周成的電話再一次響起。

來自蔡東凡。

放假第二天,周成接到了三通電話,到了沙市之後,徹夜未能歸家,這種事,即便是身為麻醉醫生的安若,也是計較著煩了。

看向周成說:“你接吧,聽聽那邊到底想幹嘛?想要怎麼剝削人.”

“師父.”

周成接通了電話,聲音平靜且仍恭謹。

蔡東凡是蔡東凡,若他喊自己去幫忙,周成是不會拒絕的。

蔡東凡吸了一下鼻子,無奈說:“小周,可能還是又要你辛苦一趟了。

這次,是我的一個親戚給我打的電話.”

周成開了擴音,所以安若也聽到了,周成點了點頭,問:“師父,在哪裡?”

“不是在湘南大學附屬醫院,而是在沙市八醫院,你能不能辛苦跑一趟,我也會直接趕過來.”

蔡東凡很不好意思。

“若是在我現在的單位,我就不叫你過來了.”

“沒事的,師父.”

周成忙道。

周成明白蔡東凡的意思,他拒絕了丁長樂教授的手術邀請,卻答應了蔡東凡的,如此明著一套,揹著一套標準,本就不太合適。

“是現在就過去嗎?我現在正好在松雅湖,距離沙市八醫院並不遠.”

周成說了自己位置。

“先不急嘞,現在估計還沒進手術室,你再等一下。

我到時候聯絡你。

我先接個電話……”蔡東凡匆匆就結束通話了電話。

一切對話,安若都聽到了,她的臉上,浮現出了無奈之色。

不過很快,安若就說:“我們往回走吧。

去拿車.”

“我們快走了一圈了,停車的位置往前走更快,不用特別著急,從市區內趕到八醫院,還要一段時間,急診病人進手術室,也需要一定的時間的.”

周成就如此說。

“嗯,好.”

安若頗為懂事地輕嘆了一口氣。

從現在這一星半點時間,安若基本上能夠猜測得到,今後很長一段時間內,甚至以後周成工作之後,這樣的日子和時間,就是常態。

但就怕,周成自己在這樣的周折中,熬不住,甚至可能壞了身體!一路上,兩人都沒再說話。

然後,安若就把周成送到了沙市八醫院門口,這是安若第一次,連帶著自己出來的沙市八醫院,自己的老師還在的醫院,自己即將回去的醫院,都帶上埋怨。

“你先去吧,等手術快結束了,發資訊給我,我來接你.”

安若說。

“可能會很晚,我自己打車回吧?”

周成看了看時間,這已經是兩點多,能夠被蔡東凡打電話的病例,基本上都不是一兩個小時能解決好的小問題。

“很晚也打電話,我來接你!”

安若堅持自己的看法。

然後看到周成開始往電梯方向走後,安若下了駕駛位,推開了門,上去給了周成一個擁抱,然後才快速地回到了車內。

這並不能怪周成,周成夾在中間,是最難受的。

雖然安若覺得自己也因為周成的離開而難受。

周成看著安若驅車離開的背影,心神微微一動。

在這一刻,周成甚至想就此與臨床徹底訣別,他現在的水平和能力,其實早已經不用上臨床來討飯吃,天天鑽一鑽實驗室,喝一喝茶,甚至帶一帶團隊磨時間,都能有一筆頗為不菲的收入。

周成可能是有些明白,一起楊弋風的煩了。

而這種煩,是之前周成完全體會不到的,因為那時候,周成還沒有到一定的高度,特別是沒有到不可替代的這種高度。

而就在,周成進手術室的路上,周成甚至是接到了來自魏宏的電話,電話裡的意思是,周成能不能有空去二醫院的手術室一趟。

周成自是以自己正在手術室,不知道會忙到什麼時候,婉拒了!“不好意思啊,周醫生,打擾您了。

那您先忙,我再去想想其他辦法.”

魏宏也是歉意一笑。

結束通話電話後,周成微微一嘆。

沙市說大不大,但水淺王八也多,大大小小的關係戶,也真的不在少數。

周成慶幸,自己沒有選擇去京都或者魔都工作,否則的話,真有那麼一點可能被‘玩死’或者累死。

“小周,又辛苦你了。

這是我一個親外甥,一般人,我是不會輕易打你電話的.”

蔡東凡等看到了周成後,才說了對方的身份。

“師父,我們先去手術室吧.”

周成沒多說話。

但是這會兒,內心仍然很冷靜地把蔡東凡也歸類到了,病人的親屬一類。

將心比心,其他人,也恐怕是這樣的心情。

所謂人不同,關係不同,相待便有不同,正是這個道理。

小人物眼裡的生命和人格,只在親人身上有。

小人物的視角頗為束縛,但其實活得自在些。

若有人覺得,德不能近佛者,不可為醫,這種純粹念頭的,那肯定是沒有親近的親屬是從事相關行業,否則絕對不會亮此標杆!若有人覺得,醫者應是絕對的父母心者,會有這樣的念頭的,絕對是沒有特別多的醫療資源,沒有關係的那些人,他們就覺得,醫生會對所有人都一視同仁。

但是他們在面對醫生時,卻連最基本的與人相處的原則,都說不清楚!甚至更有甚者,把人打了,被人告了,反而攀咬一句,別的醫生都在治病救人、懸壺濟世,就你在這裡打官司。

卻忘了根本,是他自己先連人都不做,野蠻成性地先打傷了人這個事實!……“小周了?又被你給弄丟了?”

安若提前回到家,雙手空空,身邊也空空。

一向懂事的安若臉上也帶了脾氣。

秦涵就知道,周成又被拐走了。

“他師父多能耐啊,我反倒像是個外人似的.”

安若醋意正濃著。

因為在她看來,本來蔡東凡就像是第三插足者一樣,不僅是打破了之前憧憬地關於節假日的美夢,更是連最基本的陪伴都沒有了,反而不如就留在常市吃吃喝喝。

在常市時,周成可以拒絕一切所謂的急診,即便是盧彬或者是什麼院長,也不敢對周成呼來喝去。

在沙市,倒是也沒人對周成呼來喝去,若是呼來喝去,那倒也好解決了,就讓老安去和他親自打個電話,對對線試一試。

可打來電話的,要麼就是蔡東凡,要麼就是丁長樂,這都是與周成極為熟識,有師徒情分在的人。

就算是安南,也不好打電話去計較什麼。

任何人的情分,周成都可以不給,但是唯獨蔡東凡的,安若都知道,周成必須給!在最開始的那個階段,即便是自己,與自己的老師,都對骨科的那個小醫生,恨之入骨,恨不得不接骨科的手術,也只有蔡東凡,頂住了壓力,這邊討好,那邊奔走,為周成爭取機會。

人不能忘本,蔡東凡做過的好事,蔡東凡打電話求曾毅老師的場景,自己是親歷者,若連這樣的人都不予理會,那不叫刻板。

這叫連最基本的謝恩都不懂,連恩情都能隨意丟棄的,所謂的良知,是根本不可能存在的。

秦涵颳了刮安若的鼻子:“你這一年,脾氣可越來越嬌氣了,看來小周沒少寵你啊.”

“我哪裡敢有脾氣啊?我哪裡嬌氣了?”

安若如同一隻被踩了尾巴的貓。

“女孩子的脾氣,大多被寵溺出的。

你媽媽我是過來人,怎能不懂。

過來,陪我看會兒書.”

秦涵還是很懂安若的,安若的愛好看書,也是遺傳了她的個性。

安若趕緊脫下了靴子,然後盤腿坐在了火邊,說:“媽媽,我今天就不看書了吧,平時都灌書灌吐了,我和你商量一件事,你覺得怎麼樣?”

“你說.”

秦涵大概能猜測到什麼。

“你說,要是周成改行去走單純的科研路線,這個怎麼樣?”

“科研雖然難熬,出成績慢,但周成如今的科研底蘊非常不弱,在全國都屬於極前列。

前程還會更好,至少時間是固定的.”

安若私下裡建議。

秦涵笑了:“於利己而言,這樣的抉擇自然不錯.”

“但是小七你自己也應該知道,這世間,若有些人不做有些事,便是對才華最大的浪費和不尊重.”

“你認為,現在的小周,就已經達到不可被取代,他不在臨床為醫?”

“是對他能力的尊重嗎?小周他自己會開心嗎?你是開心了是吧?”

安若想了想,嘟囔起嘴:“但是醫生也是人啊,人就要有基本的人權,人權的其中一條,就是勞動法,一週、一天的勞動時間,總歸是在限度的吧.”

“周成,他昨天四點才下手術室啊。

熬夜工作,今天又被叫走,這完全就不符合勞動法,這是違法的.”

“你談這個,還不如你自己親自給周成師父打電話,罵他一頓,把周成叫回來,總比透過法律的手段去告他壓榨勞動力要承擔法律責任好.”

秦涵接著分析:“小七,我們這一生,總有頗多的不容易.”

“每一個生命這一生,都需要其他生命的存在和陪伴,才會更加絢麗與精彩。

生命是這個宇宙內,最大的奇蹟。

若無生命,這座宇宙,終究就是一片孤寂.”

“生命的最精彩之處,便在於其複雜。

生命最精彩之處,便在於任何時間點都能迸發出生命力,在於魄力、勇氣、無奈、奮鬥、跨越.”

“以前媽媽給你說這些大道理,你覺得無用,現在呢?”

秦涵拉著安若的手。

“還會覺得媽媽是強行給你投餵大道理嗎?”

安若趕緊搖頭:“我媽媽最好了,從來不雞娃的.”

“不過要保持最生命最大的敬重,首先就是安生的生命予以相應的尊重。

等今天這臺手術完了,你就直接讓小周把手機關機算了,然後你用你的手機給小周父母打個電話解釋一下.”

“免得他們找不到人就行.”

秦涵頗為有些護短地說。

……八醫院,手術室。

蔡東凡和周成正在手術的過程中,周成的電話再次響了起來,巡迴護士忙過去,把手機接通,然後開了擴音,在手術檯旁候著。

麻醉儀的滴滴聲閃爍,還有巡迴、洗手護士仍在對周成和蔡東凡誇獎個不停。

“小周.”

“丁教授你好.”

“小周你正在忙?”

丁長樂是老外科的,基本上一聽就知道周成在何地,即便對面的笑談聲已經在蔡東凡的示意下戛然而止。

但那種手術室獨屬的滴滴聲的壓迫感,丁長樂是本能間就能反應得過來的。

“丁教授,我的確是在忙,而且可能時間還會很晚,所以,丁教授,我明天,可能來不了了。

非常抱歉啊.”

周成十分歉意地拒絕了。

蔡東凡外甥的這臺手術,非常難纏,周成預計最少得持續十個小時以上,才能夠把兩條腿保下來,否則的話,就只能是當個海豚人了!海豚人,就是連根截肢的那種。

“沒事,小周,那你先忙,我就是再確定一下你到底有沒有時間.”

丁長樂還算比較客氣的人精,並沒有提周成現在正在手術室,卻不來明天的手術,是不是對他有意見這種話。

不過,在結束通話電話的末尾,電話擴音裡面,又傳來了一聲罵罵咧咧聲,不是蔡東凡,而是其他人。

“能幹就幹,不能幹他麼的就滾蛋!~”聲音帶著怒意。

這罵聲,讓整個手術室都忍不住把目光轉移向周成。

周成則面無表情地繼續手術,彷彿這一切都沒發生過一樣。

而,這樣的沉默,持續了沒多久,周成便接到了電話。

“喂,你好,是周醫生嗎?”

因之前的尷尬,周成特意來到了角落裡接聽:“你好,我是周成,我現在正在忙.”

電話裡的聲音,陸成頗為陌生。

“周醫生,是這樣的。

我這邊是湘南大學附屬醫院的人事科,我打電話,是想和你講一聲,我們這邊骨科的編制,目前已經滿了,沒有足夠的份額.”

“我們可能需要,籤一個院聘合同.”

“不過,周醫生您放心,我們若是有了編制名額,肯定會第一時間考慮您的,也會盡力去為您爭取.”

“周醫生,您也是我們醫院的博士,您應該能夠理解我們的難處,對吧?”

“謝謝老師能在節假日加班作此提醒,我現在正在忙,我們可以後面再聊這個事嗎?”

周成問。

“好的,周醫生.”

對方還頗為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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