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數月跋涉,晉公重耳,率著他的親衛,終於抵達了崑崙山腳下。

這位霸主抬起頭,看著那皚皚白雪覆蓋的聖山。

但不知為何,重耳的心中,卻沒有太多喜悅。

反而有著濃濃不安。

他扭頭看著自己身旁隨侍的親信們。

賈陀、先軫、狐堰……重耳忽然說道:“可惜,介子推不在了!”

大臣們紛紛低頭,沉默不語。

但每個人都知道,重耳的意思。

介子推,是昔日追隨這位流亡的晉公公子的大臣。

也是一位大德!鐵骨錚錚,不可屈服。

所以他死了,死在成功之時,死在晉公即位之後。

看上去,他似乎是縱火自焚,以明心智。

但……一位修為幾近地仙的人族大德縱火自焚?誰會信?這樣的人,道心堅定,如此人物,即使是明知不可為,也必定堅持到底!倔強是他們的形容詞。

而堅強,則是他們的底色。

何況,一路走來,介子推都已經吃了那麼多苦。

何必偏偏在成功的前夜,在自身抱負可以施展的前夜,縱火自焚?!看不起誰呢?重耳看著自己大臣們的反應,他知道的,一直都知道的。

尤其是先祖屢次下凡後,他就已經完全明白了。

回首看了看身後,那茫茫雪山與群山的痕跡,在視野中延綿不絕。

重耳想起了先祖與他說過的秘密。

“三皇治世,五帝定倫之時,人族之君,自受天佑!”

“其治理水平,幾可與其修為相當!”

“夏后氏時,雖不如三皇五帝那般誇張,但夏后氏的君臣修為,卻皆深不可測!”

“傳說,人皇中出現了多位準聖!”

“人皇座前的大臣、大將,更是金仙無數,大羅也有!”

“那麼為何……”先祖的疑問,在他心中徘徊:“今時今日的人族之君,卻變成這般?”

“休說金仙了,便是飛昇,也是千難萬難!”

先祖沒有說出口的話,也在心中徘徊。

“聖人不死,大盜不止!”

這禁忌的語言。

這連想都不敢多想的事情。

重耳感覺自己的胸口有些發悶。

他再次抬頭,看向崑崙。

皚皚雪山,高聳入雲,無數雲霧,縈繞其中。

自然,這是凡人所見的崑崙。

但,在這崑崙之上,還有仙山。

崑崙仙山。

傳說,昔年倒塌的不周山的山脊所化的仙山。

闡教聖人的道場入口,就在其上。

但是……這一次,他來朝覲,太順利了。

桓公朝崑崙,光是一路的磨難,就足足有六六三十六項。

傳說,甚至有阿修羅王出來為難。

而道路更是不斷髮生種種意外。

狂風、冰雪、無光、地動、洪水……數不清的人葬身其中。

便是桓公身邊,最重要的輔佐大臣,那位自比周公一樣人物的管仲,也是因此身負重傷,為日後坐化埋下伏筆。

不然,管仲必可飛昇,天仙、金仙,也是舉手可得。

如今,他卻暢通無阻,幾個月就來到了這聖地。

重耳深深吸了一口氣。

他當然不會天真的認為,自己比桓公強,自己比桓公更加偉大。

他還想起了桓公的晚年。

那位昔日九合諸侯,重振道統的人族王者,似乎就是在結束了那次長達百年的西征後,便變了一個人。

開始自暴自棄,開始昏招不斷。

甚至,可以說是窮奢極欲,無惡不作。

最終釀成了晚年不詳,因果清算。

從前,重耳沒有多心。

但如今,走到這昔日桓公走到的地位。

他卻難免多想了。

特別是此番的狀況,過於特殊。

“桓公為何會在回國後,便自暴自棄……”“寡人或許也將知道答案!”

能讓那樣一位王者,以那般消極的態度,甚至是以尋死之法來處置後來種種。

重耳知道,肯定是在崑崙山上,在聖人座前,發生了些什麼事情?一定是的!先祖也三番五次暗示過了他。

“老爺使者來了!”

耳畔忽地傳來了驚呼。

大臣和親衛們,都紛紛跪下來,磕頭膜拜。

重耳也趕忙放下一切疑慮,乖乖的從寶車上走下來,持著玉圭,走到人前,恭恭敬敬的跪下來:“……當代晉公,不肖弟子重耳,見過白鶴老爺!”

“恭祝老爺仙福綿綿……”一隻神俊的白鶴,落到了他們面前,慢慢化作一個粉雕玉琢,晶瑩剔透的童子。

這童子微微點頭,算是受了重耳一禮。

然後他輕聲道:“奉法旨,晉國之君重耳,道德深厚,為政有功,於道統有大益,賜仙丹一壺……賜,玉虛宮外朝拜!”

這就是,相當於認可了重耳的霸主之位。

也相當於將打神鞭,交予這位人間君王。

更是預設了,晉國成為道統核心。

重耳聽著,道心也是歡喜不已。

他太老了。

急切的想要飛昇,想要成為仙人,以避免死亡與坐化。

只是,這歡喜也只持續了剎那。

因為他想起了桓公。

桓公當年,也是如此。

得了仙丹,受了賜福,甚至還被聖人老爺親自接見。

但……那又怎樣?桓公還是未能飛昇,非但沒有飛昇,還引發極大恐怖,晚年不詳,幾乎讓齊國底蘊盡失。

不然,如今的晉國想要戰勝齊國,恐怕,沒有個數百年,難分勝負。

他也同時想起了先祖。

先祖說過的種種。

最重要的是……他想起了介子推。

那個為了晉國,也為自己理想,可以燃燒一切,犧牲所有的人。

想起了介子推不辭而別前,曾與他說過的話。

“國君……”介子推的聲音似乎還在耳畔迴盪著:“您是晉國之君耶?”

“還是天子之臣耶?”

“或者……”“長生之奴乎?”

“道統之僕乎?”

介子推的聲音,清清冷冷,就像他的為人一樣。

而在介子推的聲音中,還混雜著他濃重的呼吸聲。

但是……重耳看著自己如今的樣子。

他跪在地上,崑崙山的秋日,地面很硬也很冷。

在他面前,聖人座前的童子,高傲而矜持。

甚至,不願正眼看他一眼。

這很正常!闡教聖人,最重出身,最重跟腳。

而偏偏,重耳既非是嫡子,也更非是玉虛門人的嫡脈。

今日之晉國,乃是曲沃武公之後。

所以……“寡人,哪裡是什麼晉國之君,天子之臣……”“分明就是長生之奴,道統之奴!”

被控制的傀儡,被操縱的木偶。

被誘惑的凡人,也是自願來到這裡,祈求的奴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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