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七章 來自周公時代的記錄

靈寶大fa師，坐在人群之中，看著那舞臺上，正在上演的一出‘戲劇’。

紙片模擬的人兒，婉轉輕吟，唱著自身命運。

隨著那紙人的低吟，數以百計的凡人觀眾，則已經在臺下低聲咒罵起來。

“該死的魯公，該死的齊公……”“這些公侯，就是不想讓咱們有好日子過！”

“小白這麼好的蛇妖，他們也捨得下手？”

“遲早要將這些該死的公侯，全部吊死！”

靈寶大fa師低下頭去。

這已經是他第十一次，看到這個劇目了。

也是第十一次，聽到凡人們公開討論，如何吊死公侯了。

在那日在平原縣城發現了阿修羅們後，法師就一直跟隨著這幾頭阿修羅的行蹤。

而在這個過程中，靈寶大fa師終於知曉，這些阿修羅為何不再放縱、yin亂了。

比起肉體的挑撥和感官的刺激。

阿修羅一族，其實更喜歡，沉浸在眾生極致情緒釋放之中的快樂。

那才是極致的享受。

也是阿修羅一族的本質！放縱是慾望，yin亂是慾望。

而憤怒同樣是慾望，仇恨亦然！對阿修羅們來說，眾生的一切情感，只要極致的爆發出來，就是他們最大的樂趣。

而透過舞臺和戲劇，這些阿修羅，什麼事情也不需要做。

就可以享受到眾生極致的情感宣洩。

這讓這些冥河造物的修為，日益精進。

根本不需要親自動手，就可以享受一切。

阿修羅們自然不傻。

更何況，此地還能提供，讓這些阿修羅們腿都走不動的東西——汙穢！大量的汙穢！傳說，在柳城有著大量噴吐著毒煙和濃霧的東西。

阿修羅們，經常成群結隊，聚集在那些東西之上，吸食著那些噴吐而出的汙穢氣體！想到這裡，靈寶大fa師就深深籲出一口氣。

因為，在這裡，在這個古怪的地方。

還有著太多他無法理解的事情！他親眼見到，有化形妖族，守護人族村莊。

也親眼見到，遮天蔽日的鳥群，在妖族驅使和控制下，取食凡人農田的害蟲。

其他地方，讓農民膽戰心驚的蝗蟲，到了這裡只能送死。

哪怕是蝗蟲一族的妖類來了，也是找死。

他更親眼看到過無數次，人族村落，向那些拿著‘香火單’而來的妖族、水族，提供香火的場面。

純淨無暇，沒有半分因果，混雜其中的香火，升騰著扶搖而起。

那妖族、水族，大口大口吸食。

一個個神清氣爽，每次吸食之後，法師都能敏銳的發覺，這些人身上，多了一絲人道眷顧，也多了些功德籠罩。

此地的凡人，居然在提供著最頂級的香火！這個事實，讓靈寶大fa師震撼莫名！也讓他日益恐懼。

“明天……明天就是那所謂‘天尊’講法之日……”“此地距離那柳城，不過三百里……”“吾一定要去看看！”

“看看這位‘天尊’到底是何來歷！”

想著這些，法師就緩緩的閉上眼睛。

耳畔，凡人們的唾罵聲，已經交織在一起。

凡人，在和妖族共情！靈寶大fa師輕輕一嘆。

他無法理解，也難以明瞭，這到底是為什麼？……已是八月下旬。

麥子要熟了，整個沙水兩岸，金黃的麥田，一望無際。

一艘龐大的船舶，滿載著鳥糞石，緩緩靠岸。

艙門開啟，船上堆滿的鳥糞石，被人歡呼著從中搬下來。

徐吉看著，還是搖了搖頭。

“船舶業，還需努力呀！”

這艘鉅艦，是去年和晉國交易而來的。

一次可以滿載數百噸鳥糞石，從那東海回來。

一船足抵過去數千水族！除了速度慢點外，沒有缺點。

唯一的問題是，此船隻有一艘！而且，柳郡目前還不掌握製造此船的技術。

太難了！這樣一艘船，需要數百位金丹修士和數位地仙，以數年之功來祭煉。

所用的寶物和天材地寶，更是不可計數。

所以，在這個神話世界，這樣的鉅艦，素來是大國底蘊的象徵。

就如戰車一樣。

皆是按照法寶來打造的。

也只有法寶，才能航行於大海，而無懼風浪！“等我築基完成，一定要請教幾位教授……”“爭取柳郡也可以製造更好、更便宜的運輸船隻！”

這樣想著，徐吉就回頭看向自己身旁的孟白，與他說道：“本座閉關後，曲阜一代的生產建設，汝要抓緊！”

“是！”

孟白點頭：“請天尊放心！”

“臣已經與眾生委員會商定好了……”孟白將一疊白紙遞與徐吉：“還請天尊過目！”

徐吉接過來一看，便點點頭：“如此甚好！”

這上面，都是在冬季農閒時，抽調人手，前往曲阜等地，開展工作，主要是指導當地百姓，建立起屬於自身的種種制度的細節。

這種事情，柳郡上下都已經無比熟悉——哪年柳郡不是要安置幾十萬難民、移民？“對了，建制之事，爾等也要抓緊了！”

“接下來幾年，柳郡要做好向國家轉變的準備！”

孟白聽著，低下頭去，道：“啟稟天尊，各方如今都在議論此事……”“今，魯國全境解放，上下眾生都說，宜當建國，以立聖朝基業，垂為天下榜樣！”

說道這裡孟白的聲音，都有些發抖。

這是興奮的。

人族，建國承製，以為聖朝基業，垂為天下榜樣。

此乃人族天性。

亦是人族文明的特徵！只有人族，才會建國承製，才會去想建立聖朝基業。

巫族、妖族，則都是部落、氏族、家族為單位。

這就是人族有別於諸族的地方！人族，可以組建國家，萬眾一心，共御外敵。

而其他對手，根本沒有國家的概念。

“本座聽說了！”

徐吉淡淡的道：“有人私底下講什麼要舉薦君王、公卿……”“是……”孟白說道：“確有此議……”“君王……公卿？”

徐吉譏笑兩聲：“我們明年就要吊死一位國君，處死數百公卿大夫……”“我們費勁如此辛苦，只是為了重新請回國君、封君和公卿嗎？”

他看著孟白，微笑起來。

孟白嚥了咽口水：“可是……若國無君，廟堂無臣……這……這……”“你是想說，國無君，廟堂無臣，就像天無日月一般吧？”

徐吉搖搖頭：“孟白啊！你很快就知道，君王、公卿貴族，就和仙神一樣……”“不是老百姓需要他們，而是他們需要老百姓！”

“是老百姓養活了仙神，而非仙神在養活老百姓！”

“這一點，本座希望，汝與柳郡上下，都要清楚！”

孟白動了動嘴唇，最終卻只能說道：“是！”

因為天尊所言，乃是事實！被柳郡眾生證明的事實！柳郡的事實證明，沒有仙神，老百姓也可以自己照顧自己。

山神、土地、河伯，皆是老百姓在供養他們。

同樣的道理，君王、公卿、大夫，也都是老百姓在供養！沒有老百姓，他們一無是處！甚至，沒有老百姓，他們的道法，也將寸步難行！攻破曲阜後，得到的證據足以證明這些。

曲阜的一切，都是建立在盤剝魯國百姓，壓榨魯國老百姓香火的基礎上。

他們的寶物，他們的神通，甚至他們修煉的資糧，也是從凡人身上榨取而來。

一錠錠香銅，養活了曲阜城內醉生夢死，逍遙快活的貴族。

可是……“若無國君、公卿大夫……”“未來之國家，誰來代表？”

“誰來取代國君、公卿、大夫？”

孟白髮出了自己的疑問。

也是如今柳郡很多人的疑問。

打下曲阜後，大家心裡空落落的。

魯公抓起來了，那些曾經的公卿大夫、仙種神裔也都被抓了起來。

但然後呢？接下來，何去何從？沒有人有答案。

所以，孟白才要來求教天尊。

徐吉看著孟白，咧嘴一笑：“當然是老百姓！”

“一切權力，屬於老百姓，屬於眾生！”

“老百姓？”

“眾生？”

孟白呢喃著：“您的意思是……”“以後國君、公卿、大夫，都如現在一般，需要眾生舉薦？”

徐吉看著孟白，點了點頭。

“這……”孟白深深吸了一口氣：“天尊，如此會不會影響太大？”

徐吉微笑起來。

他在這個神話世界，周遊了十幾年，打探和聽到、見到和看到以及思考的東西，自然早非當年初來乍到可比！隨著對這個神話世界的瞭解越來越多，所見所聞所知越來越多。

徐吉內心，漸漸有了自己的一套思路。

他已經知道，這個神話是如何演化到現在這個地步的了。

“本座知道，你在擔憂什麼？害怕什麼？”

“無非是天下群起而攻之，無非是諸天仙神，群起而攻之！”

“本座又有何懼之有？！”

徐吉這樣說著，就微微抬頭，看著頭頂蒼穹。

從他來到人間的第一天開始，徐吉就明白了，他是工具人。

這個神話世界的天地，在假他之手來做事。

他就是一條鯰魚，來啟用這個一潭死水的世界的。

作為工具人，徐吉很有覺悟。

他本心，其實也期待著，甚至興奮的想要看到這個世界的反應。

再說了，老神仙不也默許嗎？當他這樣說的時候，手中皂黑色的神劍，就興奮的低吟起來。

劍鞘上，片片青荷顯化。

顯然，神劍在期待著那諸天仙神下凡的那一日。

就連腦後的數理鍾，也微微搖動，躍躍欲試。

大有一副：他們若來，定叫他們有來無回的架勢！仙神？算什麼東西？兩個寶貝，都是如此傳遞著它們的情緒。

孟白卻是張了張嘴，他當然知道。

‘天尊’的來歷。

但……“天尊……”孟白做著最後的努力，勸說起來：“臣擔心的並非是這些……”“而是，在內部，在未來……”“百年、千年、萬年之後……”孟白知道，自己面對的是什麼？柳郡，有聖朝之姿！聖朝基業，延綿百萬年，不成問題！聖朝之德，垂澤五十萬年，不成問題。

而當時間跨度，以萬年為單元計算時，很多事情都不會是今天這個樣子了。

英雄會腐朽，少年會老朽。

就連功德，也會衰敗！徐吉明白孟白在說什麼。

他微笑著，問道：“曲阜城中，找到的王室文牘與史料，汝看了沒有？”

孟白不太明白，他抬起頭：“臣還未來得及看……”“沒有看啊？”

徐吉說道：“那就去看看吧！”

“看前代史料，會有好處的！”

“以人為鏡，可以知得失，以史為鏡，可以知興衰！”

“周公時代的興衰成敗，可以說明，過去的一切嘗試，都是失敗的，不可取的！”

“本座明白，爾等心中所想！”

“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而道法修為，則決定壽元長短、偉力大小……”“本座明白也理解爾等所思所憂！”

“但是，前方是死地，是絕路！”

“連汝之祖先周公都哀嘆的絕路！”

“世神世仙，世卿世祿，已經被證明，乃是山窮水盡！”

徐吉回憶著，自己在曲阜王宮見到的那一副副被刻在地下回廊的壁畫，也想著那一件件竹簡、玉帛上所記錄的有關周公時代的故事。

這些東西，有很多甚至直接是周公時代的文物。

它們默默記錄著，一個已經腐朽、崩壞、絕望但偉大的實驗。

這個神話世界的周公旦，在鎬京、雒陽主持了井田制。

集體農莊，集體勞動。

修士、仙神參與。

輔以禮法秩序，授以教化。

一時大興，文字之中都能看出興奮。

但……很快，一切急轉直下。

他們走到了一條絕路之前。

文字之中的灰暗，哪怕隔了數十萬年，依然清晰可見。

天象開始示警，災厄開始出現。

旱災、水災交替而來。

蝗災、饑荒、瘟疫如影隨形而至。

周公窮盡所有，用盡了一切努力，卻也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一切努力，走在絕路之上。

不過數百年。

一切都崩潰了！修士開始懈怠，甚至開始虐待百姓，仙神開始暴躁，甚至以人為食。

井田制走向了可悲的崩潰。

孟白低下頭去。

作為孟孫氏之子孫，周公的後代，他當然聽說過一些傳說。

但，那些傳說大都被粉飾過，難分真偽。

如今，從‘天尊’口中得到提示，他默默垂首：“諾！”

徐吉看著孟白，語重心長的道：“此事，不止汝要看，柳郡上下的委員、代表，甚至山神、土地、河伯也都要去看！”

“那曲阜的文牘、壁畫、檔案，汝要負責進行整理，然後出版成冊，讓大家都來看！”

“讓大家都知道，世襲已經不可能！”

“世襲死路一條！”

“這是汝祖的教訓，也是天下的教訓！”

“前事不忘後事之師！”

“要以史為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