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空曠的工地中出來,錢文和韓春明回家了,程建軍吊在後面,遠遠遠的,一路上藏頭露尾,遮掩自己的新造型,好面子的他怕丟人。

六點時分,這時正是街巷裡熱鬧的時候,衚衕口老地方,關老爺子正在下著棋,身邊圍了一圈老頭。

騎著腳踏車的錢文路過,看了一眼,局勢大好,就要斬將了,也就沒打擾,笑著和韓春明直徑離開。

到了大雜院門口,和韓春明分別,錢文推著腳踏車進了自己家小院。

車立牆邊,拍了拍手上的灰,見還是很髒,端出銅盆洗乾淨手,嘩啦一聲水撒小院乾燥的地面上,壓壓塵土。

去廚房灌了兩口涼水,從角落摸出一顆小西瓜,一切兩半,拿著勺子挖著吃。

“舒服~”大夏天,一顆巴適,紅瓤,甜滋滋的西瓜下肚,不要太舒服。

又連連挖了幾大口。

大雜院衚衕口,程建軍躲躲藏藏的回來了,騎起腳踏車騎的七扭八歪,遇到熟人不是扭頭,就是看天。

好不容易要到院門口了,一聽到下棋聲,他現在腦子疼,這些大爺基本都是看著他長大的,要是看到他鼻青臉腫成豬頭,指不定攔下自己,問東問西,到時候有他丟臉的。

牙一咬,頭一低,腳下踩足勁,腳踏車的鏈條嘎啦嘎啦作響,程建軍嗖的一聲,騎了過去。

沒人看他,沒人注意到他,讓程建軍舒了口氣,沒注意到他就好。

一點沒敢停,他現在就想一溜煙,跑回家,一直待到臉好了再出來。

至於錢文與韓春明對他的羞辱……抬著腳踏車往院裡搬的程建軍,腦海中閃過錢文最後那一下,窒息,無力,害怕,軟弱,咬牙道,“韓春明連你也羞辱我,你的工作都是靠我才有的,你不要讓我抓住機會!”

對於錢文,一抹懼怕從眼眸深處閃過,他被打怕了,在不能一下玩倒錢文的情況下,他不敢在隨意嘗試了,代價太大。

在程建軍思緒,搬著腳踏車往前院走的時候,一聲驚呼讓他收回了自己的思緒。

“呀,建軍你這是怎麼了?”

前院,必經之路,公共水龍頭處,圍著四五個正在打水,洗菜,準備做晚飯的老孃們。

之後一聲聲驚呼聲,如五百隻鴨子般,在自己耳邊炸起,那個吵鬧,議論,讓他厭惡。

“這是誰打的你,這麼狠,眼睛都打腫了?核桃似的.”

“嘴角都打破了!”

“臉也腫了,還有手指印呢.”

“整個臉好像腫了一圈,建軍你這是遇到搶劫的了?怎麼成這樣了?”

“是啊,這怎麼臉上都是傷,專門打臉啊?”

程建軍懵了,他這一路躲躲藏藏為了什麼,不就是為了自己的形象嘛,現在好了,這下不用費勁躲躲藏藏了,最多一小時附近都會知道程建軍成豬頭了,被人打的鼻青臉腫。

再後面還不知道怎麼傳呢,他臉面以後還往哪裡擱。

這讓面子大如天的程建軍,比殺了他還難受。

本就臉上鼻青臉腫,這一氣,程建軍臉愈發紅了,紅腫更明顯了,且開始胸悶。

一聲未吭,程建軍低著頭推著腳踏車就急忙忙往後院走。

“這孩子到底怎麼了?傷成這樣?”

春明媽也正在洗菜,看到程建軍鼻青臉腫的樣子,不忍直視道。

“誰知道啊,人家心高氣傲著呢,每次回來話都懶得搭一句.”

一大嬸不屑道。

“我估計是被單位的人欺負了,就他那踩低捧高的性格咱們一個院的誰不知道啊,指不定是那句話得罪人了,下班給堵衚衕,一頓胖揍.”

一中年婦女壓低聲音道。

“行了行了,一群婦道人家都瞎咧咧什麼,接你們的水.”

住前院,門口處的郭大爺,扇著蒲扇,喊道。

望了望步伐匆匆的程建軍背影,然後搖頭晃腦的往大門口走去。

韓春明家,韓春明聽到程建軍回來的動靜了,可他沒有露面,他是故意躲起來的,這時候見面,他和程建軍只會尷尬,鬧不愉快。

天色一點點暗了下來,溫度也清涼了起來,果不其然,程建軍被打成豬頭的事已不是秘密,鄰里街坊都傳開了。

沒有當事人說話,外面傳的是群魔亂舞,一家一個說法,一個比一個離奇。

畢竟這種程度的毆打,還是比較少見的,專門往臉上呼。

程建軍家。

家裡氣壓很低,程建軍父母,弟弟都回來了,程建軍母親正敲著程建軍的房門,“啪啪啪,建軍你把門開開,到底是誰打的你,你倒是說啊,爸媽為你做主!”

“啪啪啪~~”不管敲多少遍,程建軍的房門閉的死死的,裡面也沒人吱聲。

“孩他爸,建軍不會想不開,在裡面……”越想越害怕,程母扭頭看向丈夫,心急如焚道。

“你讓開,我把門蹬開.”

此言一出,程父神色也變了,拉開妻子,就要破門而入。

“你們能不能讓我靜一靜,我就想靜靜!你們能不能安靜一會,我死不了,死不了,死不了,你們放心~~”房間中,程建軍怒吼道,這時的他,滿腔的怒火全全發在了父母,家人身上,無能狂怒。

他弟弟被嚇了一跳,連連退後兩步。

程父程母對視一眼,出聲就好,急忙湊到門前,縫隙裡望去,“建軍啊,你開開門,你就讓我和你爸爸看看你。

院裡都傳你被打了,打的鼻青臉腫,都流血了,媽媽擔心啊,咱們去醫院好不好.”

自從他們下班,程建軍就緊鎖房門,到現在為止,他們都沒見兒子一眼,看看到底傷的怎麼樣。

程建軍房間又沒響動了,一切歸於平靜。

程母急的看向丈夫,程父給了妻子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兒子說話了就好,起碼沒有生命危險,讓他來,“建軍,有什麼事你跟我說,實在不行咱們去派出所,一定能………”“滾,都走開~~”在房間裡的程建軍狠狠地捶著床,去派出所找片警有什麼用,打架鬥毆稀鬆平常,多是口頭教育,他去了不是羊入虎口嘛,難道一頓胖揍還不夠麼?還想讓他再被捶一次。

程建軍父母也沒辦法了。

……………天完全黑了下來。

街道上的蚊子是穩穩作響,圍在人們身旁不斷環繞,煩人的不行。

九門提督關老爺子又下了一盤,實在是受不了這些蚊子地叮咬了,“不下了,不下了,小寧你來.”

關老爺子起身,直了直腰,伸手趕了趕耳邊的蚊子,樂呵呵的轉身往家裡走。

“關老爺子,這就不下了?把你家的驅蚊草拿出來,咱們繼續.”

剛剛和關老爺子對弈老張,見關老爺子要走,笑著喊道。

“別想白嫖我家的驅蚊草,怕蚊子叮,花錢來買,幾毛錢摳的你.”

關老爺子頭也沒回,一步三搖,要多自在有多自在。

“這不說不定能蹭免費的嘛.”

老張一點沒臊,笑呵呵道。

驅蚊草,就是錢文用野艾草,配了一些驅蚊的野草,編的麻花滕。

一次燃一小節,驅蚊神效。

錢文一般從野外弄回來這些沒人要的野草,編好,拿來買,掙些小錢。

一米五長的一條,買五毛錢,這個副業一般般,家裡有小孩的會來買,沒小孩的都忍忍,自己打打。

小院中,錢文在廚房做著蒸肉,自從得了新能力“強壯”之後,他現在三天不吃肉就渾身有種乏力感,光吃米麵一點用都不頂。

咯吱,錢文聽到了開門關門的聲音,然後老爺子的聲音就傳來了。

“做什麼呢,這麼香?”

“粉蒸肉.”

錢文笑著應道。

“好下酒菜。

程建軍下班回來被打了你知道麼?聽說打的還不輕。

你下班回來的路上也注意點,知道你身手好,可雙拳不敵四手.”

關老爺子站廚房門口,望著忙碌的錢文,說道。

“知道了.”

錢文淡淡應了一聲,筷子不停的打著碗中的雞蛋液。

“嗯?”

見錢文一點不好奇的語氣,關老爺子發現了不對勁,大眼袋一眯,猜測道,“不會是你的手筆吧?”

錢文回頭,淡笑道,“程建軍匿名舉報我和春明投機倒把.”

“打輕了!”

關老爺子直接道。

“這不您徒弟當時也在嘛,怎麼也得留幾分薄面.”

錢文說道。

“春明這小子太仁義.”

九門提督關老爺子哼道。

“收拾程建軍的辦法多的是,飯一會就好,你先開開收音機聽會戲曲.”

錢文扭頭,繼續忙活起來,頓頓飯主要都是做他自己的,他飯量大,老爺子吃不了多少。

很快,開飯了。

兩個人,一壺酒,數道下酒菜,聽著戲曲,皎月下悠哉對飲。

時間飛逝,一下什麼都快了不少。

自從胖揍了程建軍,程建軍就再沒刺頭過,天天躲著錢文出門進門,就是偶然不小心碰上,也是點頭帶著笑容,一點看不出怨他的樣子。

可錢文知道,程建軍就像一條毒蛇,他不跳不代表他就安全,說不定是沒找到機會。

至於韓春明與程建軍,在幾個月後,兩人又合好了,聽韓春明說是程建軍主動找他來說話的。

真不知道程建軍在賣什麼關子。

不過錢文等著下一次一拳把他打到監獄去。

錢文除了上班下班,維護廠裡的關係,也開始碰瓷附近派出所所長。

一次非常偶然的巧合,他與郝所長交了朋友,每週抽出兩天每次兩個小時的時間,教郝所長的閨女英語。

而且他的倒買倒賣,下鄉收雞蛋,賣給廠子裡供應科的生意又私底下做了起來。

這次是長久買賣,這麼長時間,通道他早打好了,關係維護好了,不會再出現像上次區區一個匿名舉報電話就得接受保衛科調查的情況。

只要不是工商機關出手,抓個人贓並獲,一點問題都不會有。

參與者他,韓春明,李成濤,蔡曉麗,破爛候半個。

破爛候還是當初的一成利潤。

當初沒帶蔡曉麗是想讓濤子乘著富一把,一舉拿下蔡曉麗,沒想到這小子有賊心沒賊膽,就是遲遲不動手,氣的錢文直踹他。

最後就加上了蔡曉麗,蔡曉麗幹活是一點不含糊,也不矯情。

這買賣,每個月最少有一次,每次事後四人在共出三十,給錢文用來疏通關係,用來打點。

錢文副業也沒有停,還加了幾項,下班後,要是沒什麼急事,就直接騎腳踏車去天壇,給來‘拍婆子’的情侶們畫素描畫,掙外快。

還別說,談戀愛果然讓人失去理智,這種小情調讓他的生意還意外的好。

要不就是編各種好看的草戒指,情侶手環,價格低一點,也買的不錯。

加上他的其它副業,他的小金庫是蹭蹭蹭往上漲。

在單位,他也事少,尤其是有次值夜班的時候,一人逮了五個小毛賊,直接打趴下,他不僅工資漲了,事也少了,在保衛科從小錢成錢哥了,除了科長許建業,都改口喊哥了。

因為那五個進廠裡偷東西的毛賊有些慘。

好像就差個老婆了。

到了他這個年齡,長相又陽光,俊朗,又有正經工作,來說媒的也不少,只是都被錢文笑著拒絕了,說還不急著結婚。

就是九門提督關老爺子也問了他一次,錢文只是應了聲,“知道了.”

你倒是叫小懶貓回國啊,我分分鐘結婚,擼貓。

老爺子和國外的親兒子一直通著信,不多,半年也就一封吧,信錢文也看過,老爺子有把孫女小懶貓叫回身邊的意思,不想孫女成為外國人。

時光荏苒,白駒過隙。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來到了1977年。

1977年夏,八月初。

錢文剛剛值完夜班,騎著腳踏車從衚衕口出現,往家走。

路過大雜院門口,一聲驚呼聲吸引去了錢文的目光。

“孟小杏,你在幹嘛?“韓春明語氣是急匆匆的,好像孟小杏在幹什麼讓他震驚的事。

“你翻了個天了,你給我起來起來,敢拆我腳踏車!”

“幹嘛呀,昨天晚上你怎麼說的你忘了?”

被推開的孟小杏不服道。

“我說什麼了,我不就說我八塊錢攢的腳踏車嘛.”

“這不得了,我給你八塊錢,這腳踏車給我得了.”

“去去去,一邊玩去!”

“你一邊玩去,我這好不容易拆開的,給我找一麻袋去,我裝走.”

孟小杏攆開韓春明,繼續在韓春明家門口拆腳踏車。

韓春明那個欲哭無淚啊,他這個破嘴,昨晚瞎嘚啵嘚啵什麼啊,現在腳踏車被惦記上了吧。

“哈嘍啊,一大早就這麼熱鬧?”

錢文站在不遠處,饒有興趣的看著這歡樂的一幕。

一晚上的無聊都一掃而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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