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定架上。
破破爛爛的尼爾,令人心疼。
燒融的裝甲,在凝固後,在人形骨骼上留下一塊塊,像是瘤子似地,又醜又慘。
貝拉也不知道來這裡做什麼。
現在的他們六神無主,貝拉無人可以傾訴,也許只是想找個人……哪怕不是人也好,聊聊天。
覺醒後的智械,還是有不少話題可聊的。
比如你們平時怎麼保養,吃什麼,喝什麼。
但當貝拉一看見破爛的人形骨骼後,有了想法。
“要不,尼爾,我幫你修理一下?”
碎碎唸的尼爾一聽,猛地抬起頭。
她看了一眼貝拉,又搖頭。
“不行.”
貝拉聞言,很奇怪:“為什麼?”
“只有弟弟,只有l,才能拆nier.”
什麼破規矩。
貝拉撇撇嘴,不經意間腦補了兩臺智械相互拆卸的奇怪畫面,不再強求。
對了,共同話題。
她靈機一動,開始提起l。
她說出l當初是怎麼主動聯絡他們,又是在什麼時候銷聲匿跡的。
故事不長,尼爾聽得很認真、專注,一動不動。
“嘀嘀嘀!”
忽然。
尼爾的身上傳出警報聲。
“幻光!”
尼爾用力從固定架上將自己拔下來,她剛想抓向貝拉,可她想到自己的暴力舉動可能會傷害到眼前的“人類”,在整理語言後,提出自己的請求:“nier,請求登入‘幻光’.”
貝拉一聽,傻眼了。
她現在才知道,智械登入幻光,居然也是要藉助“埠”的。
她看出了尼爾的迫切,這是一臺會思考的智械,尼爾也許是透過剛才的對話,“想”到了什麼。
貝拉趕緊把長老扶了過來。
“咳咳咳……尼爾小姐,”長老解釋道:“世界已經毀滅,外面已經沒有了任何‘礦場’,11區已經……沒有‘幻光’了.”
“弟弟,l,他在幻光裡.”
尼爾無法用人類能夠理解的語句,去解釋“幻光”的工作原理。
但剛才貝拉的話,提醒了她。
尼爾結合自己的“思考”,她想到了一種可能性。
弟弟既然有能力在“星火降臨”的可怕破壞力中保護她,那麼同理推論,弟弟有85%的機率,在“星火”中活下來。
既然地表已成焦土,排除一切的“不可能選項”之後,剩下的唯一可能性便是:l活在幻光裡。
尼爾非常肯定,自己的弟弟100%不是人。
孱弱的人類無法在“星火降臨”下存活,但非人就可以。
這個邏輯沒有半點毛病。
默默地,尼爾將“l存活”的機率提升到了%。
有戲。
錚~尼爾見長老與貝拉仍在猶豫,她二話不說彈出鋼刃,舉在身前。
一邊舉,尼爾一邊道歉:“對不起,nier必須登入‘幻光’.”
弟弟曾說過,人類中做了不好的事,就要道歉。
只要她提前道歉的話,那麼做了什麼事,都會被原諒的。
所以她在彈出刀刀前,就先道歉了,先道為快。
長老口唇哆嗦兩下,尼爾刀子都亮了,又道歉,他們自然是妥協了。
什麼清規鐵律,在武力面前,不值一提。
當然,尼爾道歉了,他們心裡也沒那麼難受,誰沒點苦衷呢。
這麼安慰著自己,長老命人將一臺“非法埠”搬入房間。
貝拉花了不少功夫,除錯裝置,將網線接上。
其實對於尼爾而言,她是智械,沒那麼多麻煩,除錯到一半時,尼爾便往艙內一趟,分出駁介面,開始連結。
“接入,幻光世界.”
下一秒。
熟悉的光影,在尼爾視野中,如一條時空隧道,將她拉入另一邊。
…………一道裂隙在大廈頂端憑空生出,尼爾踏著流光,跨越裂隙登入幻光。
眼前的場景一如既往地平和,熙熙攘攘的人潮,永遠按照著各自的節奏在運作。
“姐姐.”
尼爾還沒來得及進行“自檢”,以及核對“覺醒”後對「幻光」的操作上限,熟悉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尼爾渾身一震,轉過頭,只見名為“林一”的擬人角色,白色的風衣無風自動,漆黑如墨的頭髮,白色的油傘撐在手上,正微笑著注視著自己。
胸腔深處傳出一股炙熱的震動,尼爾雙手捧著動力爐的位置,她閉上眼睛仔細品味,這種奇怪的悸動。
伊凜笑道:“這叫…‘重逢的歡喜’.”
尼爾睜開雙眼,平靜的眸子盪出欣喜:“l.”
伊凜走向尼爾,油傘向前伸出,淡淡的陰影將二人覆蓋。
“為什麼你要撐傘,l.”
尼爾覺醒後,總喜歡問“為什麼”。
有時候不是她不理解,或是不懂。
就像人類嬰兒,在成長過程中,有那麼一個時間段,會天天揪著父母問“為什麼”似地,這是他們重新接觸世界、理解世界的一個重要過程。
——“思考”。
“因為,就快要下雨了.”
伊凜話音剛落,淅淅瀝瀝的細雨灑下,一瞬間豔麗的晴空秒變陰翳。
尼爾亮晶晶的眼睛盯著自家弟弟。
她有種衝動。
恨不得當場讓弟弟拆開來好好清洗。
“走.”
伊凜輕輕拍著尼爾的肩膀,一陣光影變幻,二人再出現時,已在大街上。
這裡是距離d市物理上有數百公里距離的。
“l,我相.”
“好.”
於是伊凜便仔細將自己的來歷、他主世界中發生的故事、在水世界中遭遇涅墨西斯、並被涅墨西斯毀了一個世界後伊凜在格林的幫助下,偷偷入侵這裡的整一個過程,伊凜詳略得當,告訴了尼爾。
“噢,雨停了.”
伊凜一口氣說了半小時,尼爾全程都在安靜地聽著。
剛好,當伊凜說完故事的結局,也就是他在“星火降臨”時,以這種“虛擬角色”的姿態,在虛擬世界裡存活時,像是有一隻無形的手撥開烏雲,陰雲散開,天空放晴,一片豔陽天。
簡單來說。
伊凜是“外來者”。
他來這裡有一個根本目的。
就是,屠了這個宇宙的“神”。
尼爾的前上司。
……正如伊凜對尼奧說的那番話。
之前只是推測。
但如今,當“現實世界11區被摧毀”、“虛擬世界幻光11區安然無恙”這個悖論真實發生在伊凜面前時,伊凜肯定了一件事。
現實、虛擬,兩個世界,不,或者說是這兩個宇宙,是相互依存、同時存在的真實宇宙。
虛擬世界也許一開始是虛幻的,但當“涅墨西斯”這位神誕生之際,幻光世界也就變成了“真實”。
伊凜有著在「希樂園」中,“真實唯一”與“時間偽影”中穿梭的經歷,沒費太大功夫便聯想到了這個類似的設定。
“也許情報有誤.”
伊凜低頭思索。
“也許‘涅墨西斯’的確是因‘一群瘋狂的學者將意識上傳後誕生的神’,但‘kk’曾說過,‘他們’才是‘涅墨西斯’,而他們每一個獨立的意識個體,都無法被稱之為‘涅墨西斯’.”
“涅墨西斯,是真正誕生於虛擬世界的神.”
“以至於,它的誕生,讓虛擬世界變成了真實的世界.”
“這樣,才能成為承載它權柄的‘容器’.”
“我之前也陷入了一個誤區.”
“即便在它的現實宇宙裡,大肆破壞、奪走它所有智械,都無法真正動則它的根基.”
“因為,它的根基,壓根兒就不在現實世界,而是在……虛擬世界中.”
分析到最後,伊凜對尼爾笑道:“真不愧是神呢.”
“l,我們接下來怎麼辦?”
尼爾問。
“很簡單.”
伊凜豎起一根食指:“它的世界艦隊,由24艘或更多的‘世界艦’拼接而成。
它之所以能毫不猶豫地毀了現實裡的11區,說明那裡對他來說,根本就不重要.”
“它保留了幻光世界11區,這意味著,有兩種可能.”
“一,幻光世界無法輕易摧毀;二,幻光世界中藏著重要之物,有著涅墨西斯無法狠下心毀去的理由,比如……”伊凜豎起一根食指:“世界的核心.”
“當然,我更希望是第二種可能性.”
尼爾皺著眉,開始思考,並提出疑問:“世界的核心,在哪裡?”
“在星火降臨,我的血液化身徹底被抹滅時,我就偷偷溜進這裡開始尋找了.”
伊凜輕嘆一聲:“這些年,我從不敢輕視涅墨西斯,畢竟它是能輕易抹滅掉一顆星球、一艘世界艦、一個宇宙的神明.”
“我歷經艱辛,終於抵達這裡,以……‘這幅’姿態.”
“可是,我仍是小看了它的謹慎程度。
它千算萬算,將‘世界核心’藏得很好……”忽然,伊凜一邊對尼爾解釋什麼是‘世界的核心’時,語氣戛然而止,剛才自己不經意間說出的一句話,卻讓他察覺到違和之處。
伊凜摳著額頭,陷入更深的沉思。
“是啊,”“為什麼呢?”
“既然虛擬世界才是它真正在意的‘主世界’,現實宇宙是可隨意拋棄的‘表世界’,那麼它的那個行為,完全說不通.”
“不不不,”“也許,正因為如此,才能說通.”
伊凜一拍頭皮:“真有你的啊,涅墨西斯!”
“你居然將‘世界的核心’,藏在了正常人根本不可能會去想的地方!”
“哈哈哈!”
伊凜右手捂著眼睛,恣肆大笑。
“l.”
尼爾摸了摸伊凜的額頭。
寵溺地將弟弟緊緊抱住,兩個武器艙貼上,軟綿綿地地安慰道:“別哭了.”
“呸,我這是高興,高興!”
尼爾高高舉起手,乖乖的。
雖然她至今不明白,“世界的核心”是啥玩意,能不能吃。
但看弟弟的態度,似乎這是很重要的東西。
於是她自告奮勇要幫弟弟找尋此物。
伊凜如今,“核心資料”寄生於涅墨西斯的虛擬世界,他自然是無法回到真實裡去了。
要找那玩意,真得拜託尼爾,別無他法。
“我給你傳個加密檔案.”
伊凜伸出手指,在尼爾額頭上一指,將加密檔案內容,傳輸給尼爾。
尼爾看了之後,不明覺厲,匆匆下線。
在尼爾從原地下線後。
伊凜抬起頭,目視冰冷的太陽。
“那麼,現在就看看,是我動作快,還是你反應快了吧。
涅墨西斯.”
…………現實世界。
焦土。
11區。
尼爾忽然從“非法埠”中坐起,四周一直在觀察尼爾形態變化的倖存者們,不約而同被嚇了一跳。
“兩件事.”
尼爾將弟弟的吩咐加密後,牢牢記在記憶元件裡。
她一下線,便直接對長老提出要求:“尼爾請求,檢視‘人類的歷史’.”
長老一愣:“你怎麼知道我們儲存有‘人類的歷史’?”
“弟弟說過,人類是一種習慣揹負著‘歷史’,負重前行的生物.”
“弟弟?”
貝拉一聽,喜上眉梢:“你找到‘l’了?等等……”貝拉知道這件事意味著什麼,震驚過後,她臉上浮現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尼爾,你是說,哪怕在11區被毀成這樣,幻光世界仍然存在?你弟弟,如今活在虛擬世界裡?”
尼爾點點頭,可她沒有用廢話回答貝拉的問題,執拗地朝長老伸出手,就差把鋼刀彈出來了。
“請求.”
“閱讀.”
“檢索.”
“人類的歷史.”
“弟弟說,這是找出‘鑰匙’的關鍵.”
長老在沉默中,發出一陣陣劇烈的咳嗽後,至此,他已經不再懷疑尼爾的動機。
因為,對人類歷史感興趣的,只有人類。
涅墨西斯不可能對人類的歷史有半點覬覦。
尼爾站起,充滿電了之後,她也能正常活動了。
充電原來真的挺快樂的,插著插著就上癮了。
在貝拉的攙扶下,長老、尼爾、貝拉,來到長老的居所。
在房間角落,安置著一個滿是灰塵的陳舊箱子,長老淡定地捂著口鼻,用力在箱子表面咣咣拍了幾下,頓時滿屋子都飄著灰色的塵埃,久久不散。
由此可見,這箱子已經有許多年,無人問津過了。
“你弟弟,l,老朽並不知道,他是人類,或是……智械。
但他說得對,人類,是一種習慣於揹負著歷史,負重前行的生物。
歷史不分好壞,不分對錯,即便我們的先祖,後悔創造出‘它’,但他們仍是用滿是歉意的口吻,將這段歷史,紀錄下來.”
“這,就是我們世世代代守護的‘歷史文字’”“上面,記載了先祖智慧的結晶,與‘涅墨西斯’的誕生.”
“這裡一共二十四冊……”長老慢悠悠地說著,正想再詳細介紹一番時,尼爾卻風急火燎地走上前,說了一句“抱歉”後,一擊手刀將搖搖欲墜的老舊箱子拍碎。
二十四冊史書,儲存得很完整,雖說箱子老舊,但紙質的史書,每一頁紙上,肉眼可辨地能看出一層淡淡的油性物質,顯然這些年,長老時不時會對“史書”進行防腐、保養處理,以便於這些“歷史文字”,在他死後,能傳承到下一代。
尼爾坐在地上,開始翻書。
她翻書的速度極快,壓根就不是看,而是直接掃描記錄在記憶元件裡。
她的目的並不是“理解”、“閱讀”,她現在做的,不過是充當了弟弟的眼睛,替弟弟,去將這些歷史,一字不漏地轉換成“加密電子書”的形式,下次再次進入幻光世界時,她就能夠將這小小的檔案傳給弟弟。
“弟弟一定很高興的呢.”
“弟弟會稱讚尼爾的吧?”
“弟弟,你也不想姐姐不開心的吧?”
一邊掃描上面的字跡,尼爾胡思亂想著,“思考”的過程不加修飾地說出來,怪怪的話在房間裡迴盪。
……一旁。
貝拉與長老二人,並肩而立。
他們眼睜睜地看著一臺覺醒的智械,將二十四冊「歷史文字」,快速掃描。
長老安靜地笑著。
房間內的空氣太過汙濁,笑著笑著,長老又忍不住開始咳嗽。
貝拉慌忙地在房間裡尋找過濾器和防毒面罩,想要給長老戴上。
可找了兩分鐘,貝拉沒找著,身邊老人越咳越烈,她只能摸出了長老平日捂口鼻的毛巾,隔絕灰塵的同時,為長老撫背順氣。
“長老,我們不如出去吧.”
貝拉提議。
說著她就準備把長老攙出去。
可年邁的長老不知哪裡生出的力氣,貝拉瘦弱的胳膊硬是沒拽動。
她只能眼睜睜看著長老固執地在原地坐下,吸著房間裡的灰塵拼命乾咳。
“貝拉,你知道嗎?”
長老看著正在快速掃描“歷史文字”的人形骨骼,笑了笑:“‘傳承歷史’的意義,不在於傳承者是誰,而是在於歷史本身.”
“我一直相信,‘歷史’之所以能留下,先祖讓我們妥善儲存‘歷史文字’,是有著獨特的意義的.”
“或許,我正在親眼見證,‘歷史’的終結.”
“不……”長老搖搖頭:“或許是我們一代代‘歷史守護者’,所拼命守護的‘歷史’本身,走向了它理應走到的‘終點’時.”
長老說完,微笑著閉上眼睛。
“我們的使命,結束了.”
“「歷史文字」的使命,也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