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都。
平安寺前。
伊凜老老實實去買票了。
反正錢也不是自己賺的。
不心疼。
可渺渺、菊兒、牛油三人，卻死活不肯進去。
它們異口同聲說，佛寺裡煞氣重，不吉利。
他們仨的反應，並沒有出乎伊凜的預料。
在北俱蘆洲呆了那麼多年，他哪裡不清楚妖族的習性。
和佛家可以說是死對頭，天生的。
但玄慈的反應，卻讓伊凜有一點點意外。
“幫我買一張.”
玄慈平靜地朝伊凜伸出手，索要參觀門票。
伊凜詫異地看了玄慈一眼，並沒有多問，將票交出；同時他順手將菊花手鐲取下，讓渺渺咬在嘴裡。
讓二位奶孃一邊涼快處自個玩後，伊凜便帶著玄慈，守本分、遵紀律，排隊進入平安寺。
時隔百年，平安寺已變成了一個著名的觀光景點。
可讓這平安寺出名的，並不是曾經的傳說流傳下去了，而是單純地因為這間寺廟足夠古老而已。
據說這平安寺有接近一千年的歷史，歷經風雨飄搖、王朝更替、天災戰亂，屹然不倒。
光是這份“古老”，便讓人們有足夠地理由去沾沾所謂的“福氣”了。
在觀光人群中，伊凜無意中還碰到了幾位在船上碰見過的異國少婦。
只不過，伊凜現在變回了原本的相貌，他們一時半會，沒把伊凜給認出來。
……庭院內，香火繁盛，賓客絡繹不絕。
玄慈找伊凜要了點零花錢，到一旁香火出售點，買了三根香，排隊走到巨大的香爐前，默然上香。
“你在這裡等我，我去去就回.”
伊凜一開始擔心，玄慈的妖族身份會被認出，便在原地多駐留片刻。
可直到玄慈上完香，來來往往的佛家弟子仍沒有人能認出玄慈的真身後，便也放心下來。
平安寺的佔地面積很大，許多大大小小的禪堂，由古色生香的廊道相連。
百年前，伊凜來過這裡。
但這百年間，平安寺經過幾次修葺，內裡結構有了不少變化。
只是這不要緊，伊凜閉上眼，放開感知，很快便找到了目的地。
“嗯？”
當伊凜放出感知時，他忍不住皺了皺眉，低頭看向地面那修整得很乾淨的草坪。
片刻後，伊凜微微一笑：“沒想到…也罷，以禮相待吧.”
……十分鐘後。
伊凜來到了平安寺中，最為深處的禪堂面前。
“篤——篤——篤——”禪堂仍是用著最古老的紙窗、檀木門結構。
自門縫中，一股檀香味，絲絲縷縷，飄入伊凜鼻中。
佛家所燃的“檀香”，歷來是經過高僧佛法加持的，對魑魅魍魎、妖魔鬼怪有剋制的功效。
對普通人類，有著寧心安神的作用。
所以這佛門檀香，聞在妖族的鼻子裡，就不是同一股味了。
這便是渺渺、菊兒、牛油所說的“煞氣”。
只是，伊凜的血統有一點特殊。
他不是傳統的妖。
他的血脈，甚至不是來自這個世界。
伊凜沒有感覺到絲毫不適，反倒覺得心曠神怡，內心平靜似水。
妖和妖啊，不能一概而論。
“咳咳.”
這裡，並不對遊客開放。
但伊凜還是來了。
過程不重要。
他輕咳兩聲，屈指敲門。
“妖族太一，求見大師.”
伊凜主動報出了自己名字。
他甚至連妖族的身份都主動報出了。
至此，他覺得沒必要遮遮掩掩的，他光明磊落，正氣浩然。
當伊凜開口時，裡面傳來一個垂垂老矣、沒有太大波動的聲音。
“太一施主請進.”
“那便得罪了.”
伊凜推門而入。
在空曠的禪堂內，有一尊表面斑駁的佛像。
佛像的材質，是最簡樸的青銅。
佛像上，鏽跡斑斑，可見歲月變遷的痕跡。
一位面容蒼老、留著長長白鬍的老僧，正盤腿坐在蒲團上，在他身前，有一個暗紅色的木魚。
“不請自來，望大師見諒.”
“施主心帶疑問而來，既然如此，來者，皆是客.”
老僧睜開了眼睛，那雙眼裡，透著渾濁的死灰色。
伊凜將帽子脫下，隨手一抖，帽子飄到門外，掛在了樹梢上。
“純憨大師？”
“正是貧僧.”
“我想找一個人.”
“施主請說.”
“大師猜不到嗎？”
“問天下，誰敢言無所不知？貧僧區區凡俗僧人，不敢妄加猜測.”
“我找淳真.”
“果然.”
淳憨站起身，轉身走到佛像前那一排燭臺前，並在第九根燭臺底下，輕輕一擰。
轟隆隆。
牆壁一震，在掛著一尊怒目羅漢的畫像背後的牆壁，向後推移，露出一扇密門。
淳憨大師站在門側，雙手合十：“施主所尋，便在裡面.”
這神態有幾分“請君入甕”的味道。
伊凜皺了皺眉：“裡面不是他.”
淳憨微微一笑：“太一施主，你所尋求的，並不是淳真師兄.”
“哦？請別打謎語，謝謝.”
伊凜雙手合十，很禮貌。
“施主求的是‘答案’.”
伊凜一愣，隨後輕笑：“好，明白了.”
……門後，是拾級而下的階梯。
兩旁，點滿明亮燭火。
明明是氣氛詭秘的地下室，可這點滿的燭火，卻給伊凜迎面一種正大光明的感覺。
伊凜很淡定，順著階梯，盤旋走下。
走到盡頭，仍是一間密閉的禪堂。
伊凜沒有意外的原因，很簡單。
他在放出感知時，便發現了這間地下室。
以前，這裡是沒有地下室的。
如今，他的精神屬性已突破二重鎖，達到“傳奇”境界，感知一放，幾乎能籠罩整座慶都，更別說是區區一間平安寺。
在傳奇級精神側使徒面前，沒有秘密。
到了這個境界，念動力放出時，已經不能簡單稱之為“感知”了。
用更專業的術語來說，這叫——“通透”。
在傳奇級精神側使徒面前，在唸力的籠罩下，世界是通透明澈的。
……在地下禪堂中，燈火通明。
牆壁四面，貼了純木材質，一盞盞燭臺，燃著明亮的燭火。
在這地下禪堂裡，伊凜甚至能感受到空氣的流動。
看來，這裡是有換氣裝置的。
不然那麼多燭火一起燒，沒換氣裝置的話，裡面的人早憋死了。
空曠的禪堂裡，坐著一位枯槁的“人”。
是的，伊凜姑且用“人”去形容面前那位嶙峋骨瘦的老僧。
他渾身上下，幾乎沒有了肉，削瘦得如同一具骨架。
深陷的眼窩與顴骨，讓老僧從外觀上看起來，如同一具屍體。
老僧的呼吸，微弱至極，要不是伊凜進入“通透”的觸感裡，說不定會將那微弱的呼吸忽略過去。
正所謂入鄉隨俗。
伊凜是一位講禮貌的妖。
在老僧面前，有一個蒲團。
蒲團上沾滿了灰。
也不知有多少年，無人光顧了。
他走到老僧面前，也不嫌棄，神情平靜地在鋪滿厚灰的蒲團上跪坐，雙手合十。
“妖族太一，見過天心禪師.”
咔咔咔。
一動不動、宛若屍體般的老僧，聞言，忽然動了。
他在行動時，渾身發出骨骼摩擦的脆響。
那動作，像是慢動作般，一點一點，彷彿這點動作，也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
饒是如此，老僧終於完成了雙手合十動作。
這般情景，宛若是枯坐了千年的古屍……活了。
“阿彌陀佛，”枯老的天心禪師睜開眼，眼內澄明如鏡：“原來是你，林施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