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清幽。

西廂院裡,種著翠竹,綠蔭成片。

其枝葉都已繁密成蓋,覆在好幾條過道之上。

宅前,是清澈溪泉。

院子以活水引入,內養群魚。

許是平時打理得好,那些魚兒個頭也是頗大。

江陵未有睡意,就在那窗前看了一會兒院裡景色。

過得小半時辰,後邊院裡,隱有哭泣聲傳來。

時而淒厲,時而綿長。

想起荷香離去時說的話,江陵未去在意。

在這個時代,越是高門大戶裡,說不清道不明事情也就越多。

作為客人,這種時候不聞不問,方為本份。

過了一會兒,那哭聲也停了。

江陵臥於榻上,也漸自睡了過去。

過去幾日,都是在海上漂泊,能夠睡到陸地上的床鋪,那種安穩,確是叫人懷念。

只睡了盞茶時間,一個夢境,忽然臨來。

在夢裡,他以第三視角,看到了一個故事的發生。

一位年輕的男子與青春靚麗的女孩在廟會邂逅。

之後,這男子就差人上門提親,將這女孩給娶了回來。

開始半年,兩人恩愛非常。

數月後,女子懷孕,府裡上下皆大喜。

孕期足月後,女子誕期忽臨,男子當天於房前踱步來回,焦急盼望。

盼著盼著,穩婆出來報喜,與他說,生的是個小姐。

男子滿心的歡喜,霎時就落空一半。

之後,又半年。

女人為了能讓男人開心,就想要再次受孕。

府裡的婆子當時提醒了她,她才生下女兒,才半年多。

若是太急著備孕,怕是身體扛不住。

女人未聽,在八月之後,得償所願再次懷孕。

卻到產後,方知,生的又是女兒。

若說第一個女兒,男人的態度,只是不喜罷了。

那目睹第二個女兒出世後,便就是一種嫌棄與厭惡了。

第三年,女子又孕。

之後生下,又是女兒。

在第二女兒降生那時,府裡頭就曾閒話不少。

尤其是平時往來的親友,相比他們家裡,兒孫都要滿堂了。

可段家,怎的,連個兒子都生不出?這話,幾乎整個段府都聽在耳裡,記在心裡。

段老夫人也曾讓男子要不納個妾,生下兒子或要容易些。

但那時,男子對女子心裡仍舊有愛,便沒接受納妾的提議。

不久後,第三子出世。

男子又是在產房前面等了半日,等到穩婆出來報喜,一出口,竟又說是個女兒。

一想起那些從小玩大的親友,一旦得知他第三個生的又是女兒,恐怕又要拿他取笑。

而且,這已不單單是他個人的面子,更是整個段府的面子。

當時,男子一氣之下,就跟穩婆說了句“不留”。

穩婆會意,就回到房間,拿著水盆,當場就將那孩子給掐死於水裡。

其時,女子已經昏睡過去,還尚不知此事。

等到她醒來時,才知孩子已然沒了。

從那以後,她臉上再沒有過笑容。

第二月,男子納妾了。

自納妾之後,就很少再去女人房裡。

在她一陣修養後,某次,她盛裝打扮。

故意的在後花園裡與男人邂逅,男人再次見她,想起了初見之時。

那日晚上,便終於去了她那裡。

之後,女子第四次懷孕。

待得產後,竟又是個女兒。

男人大怒,有了上次的狠心,一回生來二回熟。

他直接就要穩婆將孩子弄死,絕對不留。

可這一次,女子沒有昏睡。

眼看穩婆要害她孩子,她哭著求著要去搶奪。

然而,她身體太過虛弱。

在搶奪中,撕裂了傷口,引發出血。

那一日,女兒與孩子,皆喪。

段府不想這事傳揚出去。

就秘密處置了,將那母女屍體,一併兒埋在了後花園裡。

同年七月,男子小妾也生了。

因小妾年小,生產時,遇到了難產。

穩婆問男人,要保大還是保小。

男人夢寐以求想生個兒子,如今生產在即,他自然是要保小的。

府裡的老夫人,也要求一定保小的。

穩婆會意,再入產房,很快就沒了女人叫喚的聲音。

不一會兒,她抱出一個孩子來。

男人問她,是男是女。

穩婆面色難看,這段府前前後後幾個孩子,都是她接生的。

她也知道男人想要個兒子,可是,眼前的事實,也容不得她把女的說成是男的。

就掀開了抱被,讓男人看了一眼。

男人看著孩子的性別,臉色瞬間一黑,指著那孩子,就又想讓她處理掉。

但一想到,剛剛大的已死了。

惻隱之心忽動,就罷了念頭。

可老夫人此時也開口了,果斷就讓人將那女孩兒給處置掉。

還說了句為了不讓段府鬧笑話,以後但凡生了女兒,萬萬是不能再留了。

也從那以後,男子每年都會納妾,每年都會生子。

可生下之子,仍舊無一是男兒。

這彷彿成了個無法打破的魔咒。

漸漸,這府裡,怪事頗多。

不久後,段府全家搬離。

此地,也就空了出來。

在夢裡,江陵就像是看了一場電影。

既唏噓那些女人的悲哀,又憤慨那男人的無情。

‘生男生女,又豈能全怪到女人?’夢境結束時,他也醒轉了過來。

看著房間那已經燃燒到底的蠟燭,似乎,他剛剛的夢境應持續有半個時辰左右。

“這夢境,看起來何其真也!”

那夢裡的男子,儼然就是年輕時候的段大官人。

故事背景,也是在這座宅院之中。

這夢來得離奇,江陵感慨了這個時代女人的不幸之後,也未當真,只盤膝打坐起來。

窗外月光濃亮,入定之後,四周陰氣滾滾襲來,源源不斷。

‘這段府的陰氣,還真重啊。

’寂靜之中,忽聞隔牆之外,有窸窸窣窣聲音響起。

似有一人在翻牆,一個失手,跌在地上。

還痛出音來。

江陵從入定中起來,悄然出房,一躍而起,就站上了那牆頭。

周圍竹枝茂盛,他隱於其中,與黑暗相溶。

只見隔牆空地上,一女孩兒拿著竹籃,裝著香燭紙錢,到一塊雜草地邊,跪下來。

哭著焚香化紙。

未得片刻,這後院火光被人發現。

就叫喊起來。

聽聲音,是護院管事。

女孩兒聽到聲音,十分慌亂。

倉促著收了東西,就要原路而返。

卻到了牆邊,爬也爬不上,越慌就越難爬上去。

眼看那護院提著燈籠就要往這邊來,忽然那牆頭上,伸下了個手來。

女孩兒瞧得差點叫出聲來,在聽到牆上人喊她名字後,她才鬆了一口氣。

稍稍猶豫後,她遞出了自己的小手,被對方拉著,輕輕一帶就上了牆頭。

在護院趕來之前,她更覺自己腰肢被人摟住,心兒狂跳間,身子再次一飄,就落下牆頭,到了西廂院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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