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有一瞬間的微妙凝滯。

繃帶少年還單手插兜地站在那兒,班主任在他旁邊咳嗽了好幾聲,眼看這位天上地下唯我獨尊的大爺仍然不為所動,嘴角抽了抽,“傑克同學,該做自我介紹了.”

傑克:“哦.”

“我呢,”他不太安分地抓了抓自己那頭挑染了幾縷紅色的烏黑短髮,“叫傑克·布萊克.”

虞檸:“……”

你好敷衍啊黑傑克。

“愛好是殺人,興趣是越貨,最喜歡的東西是急支糖漿.”

虞檸:“………………”

你在說個啥?!!

“別找我麻煩,我也不會找你麻煩,沒了.”

班主任哈哈笑了兩聲,但看他的表情,他已經在後悔接收這個刺兒頭了,“傑克同學真幽默,來,你的座位在那,大家給點掌聲鼓勵一下新同學!”

但以傑克的表現而言,他完全不需要來自別人的鼓勵,而是非常無所謂地走向了班主任指定的那個座位,期間難免伴隨著同學們因為他剛才那一番發言掀起的竊竊私語聲——音量壓得雖小,但各自座位離得不算遠,總會有那麼一兩句漏進耳朵裡。

“哇,好酷啊.”

“愛好是殺人什麼的果然是開玩笑吧哈哈哈哈!”

“不覺得很裝嗎?怎麼感覺有點——那個詞叫什麼來著,哦對——有點中二病啊.”

也就是在下一瞬,傑克倏然應聲轉過頭,視線徑直投向了剛才說話的那個男同學。

後者頓時被這銳利如刀的危險眼神給嚇著了,唯唯諾諾地好一會兒都沒有再出聲。

這不過一兩秒的時間,以至於連他的前後桌和鄰座都沒有注意到,嘻嘻哈哈地笑著打趣起他的突然啞火,而他也只好訕訕地笑著矇混過去。

真神奇,虞檸心想,這傢伙居然聽得懂中二病。

以及她果然不太懂現在的小孩子。

這堂正好是班主任的課,虞檸硬生生忍著一探究竟的衝動,強打起精神聽了一耳朵的在野外辨別可居住房屋的十種辦法——那顯然是要跟著一起寫進五三調查報告裡的。

傑克沒有這種顧慮,但他似乎也終於對人類的常識有所瞭解了,老老實實地、半懂不懂地跟著上完了一堂課。

他顯然盼著現在就能跟老闆碰頭,不過礙於人多眼雜,他還是待在自己的座位上,眼巴巴地看著坐在不遠處的虞檸,以期對方給個訊號。

……咳。

彼岸學園的課間時間還是有些長的,虞檸起身,笑著跟身後又想重新繼續剛才話題的周菁菁打了聲招呼:“我有點事出去一下.”

周菁菁:“???”

可惡!

傑克見狀也連忙跟上——當然,他依然是沉穩地等了一會兒的,儘管這個等的時間很有限。

以至於在其他人看來,他倆其實差不多就是前後腳出的門,目擊者的視線剛跟著虞檸晃出去就瞥見了新來的轉學生。

周菁菁:“咦?”

學生最清楚教學樓什麼時間的什麼地方沒有人,虞檸找到了走廊盡頭轉角後的僻靜處,又從牆後探出身向另一側的人影招了招手——會意的傑克一路小跑,飛快地竄進角落達成了這次會面。

虞檸抓緊時間,第一句話就問道:“怎麼回事?”

她實際上已經猜到了一點,但還是得從對方口中確認一下才行。

“噢——”一私下裡碰面,傑克那副生人勿進的高冷範頓時消失了個一乾二淨,乙方就要有乙方的樣子,虞檸都快看到他背後搖出殘影的尾巴了,“我想想怎麼說喔.”

“你媽媽……咳,令堂給了我一筆錢,又給了我個地址,讓我去那裡找他們的一個老朋友買樣東西——”他攤開手掌,“就是這個了.”

虞檸:“誒?”

出現在那同樣被繃帶包覆住的掌心裡的,是一塊小小的金屬銘牌,上面刻著她看不懂的文字。

但以人體對暗能量的敏感程度,她確實能隱隱約約地感覺到那上面所蘊含的力量。

“這是死靈樂園的產物之一,很少見的結晶體.”

傑克解釋道,“聽說是可以一定程度上影響人類的認知,效用能持續很久,但是使用次數有限,基本只能用個兩三次,我讓他們認為我是來自那個赫什麼地方的轉學生就用完了。

不過只要一直帶著它,就能繼續使用這個身份.”

啊,說起來,是有這麼回事。

虞檸恍然。

原著中也有人類冒險去主動接觸死靈樂園,原因就在於這些珍貴的產出物,可因為危險級別實在太高,去那裡的人往往都是九死一生。

主角白曜所帶領的小分隊在一次次出生入死中也獲得了不少道具,儘管大部分上交了巴別塔,留下來的那些也是相當實用的保命利器了。

仔細回憶一下,她也不是第一次聽說這個銘牌,後來白曜帶隊被派去出雲城執行秘密任務,就在清剿時遇見了個利用它矇混進城內的詭異,不過當初還只是淺淺提到過,事到如今傑克說起她才想起來。

“令堂說只是上下學路上還不保險,”傑克不確定地說,“就讓我混進來看看……反正閒著也是閒著.”

……媽!!!!!

虞檸鼻子一酸,又找回了那日潸然淚下的感覺——表現是一樣的,原因卻大不相同了。

等等,她突然反應過來傑克方才話中的另一層隱含意思,她家這麼有錢的嗎?

她得回去問問才行!

虞檸快被這個寒窗苦讀十七載忽聞家中有礦的驚天喜訊砸暈了,還在恍惚的功夫,就見面前的繃帶殺人狂倏地扭扭捏捏起來。

“那個,就是那個那個,”他緊張期待又不好意思道,“之前說好的那個,還算數嗎?”

虞檸瞄他一眼。

“你這幾天一點音訊都沒有,”她說,“我又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在,所以——”

殺人狂頭頂那無形的耳朵肉眼可見萎靡地垂了下去。

“所以作為一個言而有信的好人,我當然是隨身帶著了,”虞檸一本正經地掏出離開教室前剛從書包裡取出的那瓶嶄新的急支糖漿,“喏.”

傑克:“!!!”

“謝謝你,老闆,”他開心地說,“你人真的怪好的嘞.”

“嗯,”虞檸習慣成自然地應道,“我也這麼覺得.”

交流得差不多了,兩人也就一先一後地轉出了那處拐角。

結果才走出沒幾米的距離,虞檸就猛地停住步伐,還順帶往後退了幾步。

傑克茫然地“啊”了聲,視線跟著向前望去——他這些天也對自家老闆的兩位好友很眼熟了,此刻眼見著她倆的腦袋鬼鬼祟祟地從前方的不遠處探出來,警覺地觀察著這邊的動靜。

周菁菁:“檸檸.”

劉嘉卉:“你們……”

周菁菁:“不會是……”

“是我想的那樣嗎?”

劉嘉卉狐疑的眼神在他們兩個之間移來移去,“菁菁跟我說看到他跟著你出來了,結果你們兩個又在這種地方,難道說……”

虞檸招供的話都在嘴邊呼之欲出了,就差當場承認這傢伙就是之前一直跟在他們身邊的“透明人”,卻見劉嘉卉神情一轉,語氣興奮道。

“我最開始還以為要找你茬不太放心呢,所以原來是一見鍾那個什麼嗎——”說著說著,她猛然察覺不對勁,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頭,“……等等,抱歉,我們倆是不是打擾你們了.”

虞檸:“……”

虞檸:“啊?”

傑克恍然,立刻點了頭,“對對對.”

……對個頭啊你就對!

虞檸欲言又止,周菁菁倒是一臉微妙,然而在她開口之前,從另一個方向傳來的歡呼聲與討論聲就先吸引了四人——如果可以都稱之為人——的注意力。

似乎有誰正被夾道歡迎地經過,那些同學的反響之熱烈連他們這裡都隱約聽得清楚,“是川上同學”、“好漂亮”等驚呼聲不絕於耳。

而被他們簇擁或觀望的,當真就是一位無論樣貌還是身姿都能在眾人中一眼脫穎而出的女生。

唉。

虞檸摸了摸自己眼角的痣。

都是淚痣,大家的命運真是截然不一樣。

對面的這位果然就是她知道的那個川上富江。

烏黑長髮柔順地垂在腰際,白皙的肌膚彷彿吹彈可破,一雙睫毛纖長的眼眸顧盼生輝,左眼下的那顆淚痣更是襯得她那天生麗質的容貌更加風情萬種。

毫不誇張地來講,她只要站在人群中就會自發地成為眾星捧月的焦點,這還不提她那明顯比周圍人貴出一個層次的穿著用度。

“有點奇怪啊,”劉嘉卉悄悄嘀咕,“漂亮是漂亮啦,但是有必要熱情到這種程度嗎……”

“但是真的很好看啊!”

周菁菁由衷地讚歎道,“她的臉可以讓人原諒一切!”

沒救了,顏狗。

也許是鬼怪和鬼怪天生不對頭,人與鬼的情緒並不相通,滿臉只覺得他們吵鬧的傑克興趣缺缺地開啟了自己的急支糖漿——這才真正喚起他的興趣,已經戒斷了好幾天的急支糖漿殺人狂迫不及待地喝了好幾口。

這一幕落進直直走來的川上富江眼裡,她正要從他們旁邊經過,見狀立刻離他又遠了些。

“離我遠點,”她嫌惡地看了看那粘稠的液體,“要是灑到我的包包上了,你可賠不起.”

“喂,”傑克不爽道,“這可是急支糖漿.”

川上富江譏誚地斜了他一眼,“窮酸鬼.”

“噢,不懂急支糖漿的好嗎?”

剛過了把糖漿癮的殺人狂心情還不錯,“沒事,這很正常,畢竟每個人的口味不一樣,有喜歡鹹口的理由,也有喜歡甜口的理由,大家都有選擇自己喜歡的食物的權利.”

這傢伙脾氣什麼時候這麼好了。

“我跟你這種傢伙沒話講,”傑克終於藏不住圖窮匕見的嘲諷了,“再見了,沒品的東西.”

……行了,還是那個熟悉的味道。

虞檸默默倚著欄杆選擇隔岸觀火,川上富江顯然沒有想到他敢這麼跟自己講話,她那張美麗的臉都要氣歪了,但她瞥了一眼對面,臉上卻現出瞭解恨般的冷笑,她冷哼一聲,頭也不回地走了。

“……傑克同學,剛才的事我會跟隔壁班班導說,”班主任的聲音幽幽從他們背後響起,“但是你,放學拿著你的計分板來我辦公室一趟.”

眾人:“……”

一直到他們班主任的身影消失在樓梯口,傑克還滿眼迷茫地沒回過神。

“祝你好運.”

劉嘉卉同情地說。

周菁菁:“老唐的辦公室一日遊啊……”

“有點耐心,”虞檸嘆氣,“別那麼暴躁.”

要知道,老唐——也就是他們班主任,外號可是“唐僧”。

大話西遊的那種。

完全沒想到轉學第一天就被請到辦公室的傑克在剩下幾堂課時都是莫名其妙的一頭霧水,最後決定把計劃被打亂的仇全都記在那個叫川上的頭上。

虞檸在放學鈴剛響的時候就跟他告了別,她可等不了他——她今天約了中介去看房,這五口人(可能還得加個傑克)擠兩室一廳的日子是一天也過不下去了。

劉嘉卉和周菁菁也各有各的安排,一個要參加社團活動,另一個據說小組的討論還沒告一段落,於是掐著表溜達到了門口的就只剩下她一人。

然後……虞檸詭異地沉默了。

她有點後悔。

果然,還是應該等傑克一起走的。

——她今天是捅了美女窩了嗎?

正在學校門口徘徊的女人套著一件寬大的風衣,明明還不是適宜的天氣,卻已經圍上了厚厚的圍巾。

那名年輕女性披散著頭髮,沒有被口罩遮住的上半張臉無疑是很出眾的,她正在四下觀望,似乎在尋找合適的物件。

虞檸知道問題就出在口罩之下——那裡有一張爆裂到耳根的嘴巴,這傢伙會先問一句自己漂不漂亮,然後摘掉口罩,露出恐怖的真面目,再問一次同樣的問題。

等到那個時候,無論回答“美”還是“不美”,都會被對方所持的巨大剪刀劃個稀巴爛。

與此同時,她耳邊也一如既往地傳來了詭異的音樂。

絲線做成的弦被象牙撥子輕微地撥動著,三味線彈出的音符讓尺八的吹奏更有了和風的弔詭感,就像這樣一秒一秒地宣告著危機的臨近。

現在要跑已經來不及了,虞檸清楚地看到那名女性正在走向自己——據說裂口女的速度是三秒一百米。

她只當無事發生地繼續向前走,直到裂口女真的一步步地來到了身邊。

那個聲音從面前傳來。

“我漂亮嗎?”

虞檸:“誒?”

裂口女一愣,只見被她問到的女孩雙目無神,視線毫無焦點,純粹是被聲音引著“望”向了自己所在的方向。

“對不起,姐姐……我、我看不見.”

她語氣難堪道。

“但聽姐姐你的聲音,”虞檸真誠地說,“我相信你一定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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