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九衢的行為很不對勁。

程蒼是他最得力的下屬,莫名受到這樣的對待,要說與那天的事情沒有關係,辛夷不相信。

可越是如此越是奇怪。

為什麼他這麼在乎程蒼說什麼?

辛夷去了廊廡。

程蒼正拎著兩個便桶過來,許是光線的問題,那臉色看著慘淡,短短几天就憔悴了許多,對上辛夷的視線更是趕緊避開。

“程大哥,你別洗了。”辛夷道:“這件事情是我連累你,我會去跟郡王解釋。”

程蒼客氣地低頭,“不用,這是屬下該受的教訓。”

辛夷走過去:“玩笑而已,是他不懂幽默……”

程蒼瞳孔微縮,下意識往後退,“郡王妃止步。”

他低頭看看手上的恭桶,黯然垂目,“這裡全是穢物,郡王妃不要靠近。”

這麼固執的人,想說讓他不要再洗恭桶違抗傅九衢的命令,可能嗎?

辛夷放棄了勸說,“我這就去找郡王。”

程蒼大驚,“郡王妃不要!”

頓了頓,他道:“屬下口不擇言,正該受這樣的懲罰。您不去找郡王,很快他就會原諒我,若是您去了,只怕這恭桶要洗一輩子……”

辛夷始終覺得這本是一樁小事,玩笑而已,用不著這麼嚴肅,傅九衢實在太小題大作了,可是程蒼把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她再那麼做,萬一害得他們主僕離心,反倒不好。

“行。我不開口。但你……照顧好身體,不管怎麼說,這事是我對不住你。”

“不關郡王妃的事。”程蒼淡淡看她一眼,似乎想說什麼,又垂下眼簾,到底沒有出口,只是默默地看著地面。

“薛田的事,我找人打聽過了。”

辛夷微怔,沒有想到他都這樣了還把這事放在心上。

“怎麼樣?”

程蒼放下恭桶,說道:“薛田有一房妻室,前兩年害病故去,留下一雙兒女。眼下家中正在為他相看,中意的是他原配家的幼妹,今年二月才及笄,等到了歲數,想來就要下聘了。”

小姨養外甥,雙方家裡都放心,這是很多大戶人家都會選擇的做法。

所以,薛田沒有再娶只是在等小姨子及笄而已,湘靈的暗戀註定是一場無望的單相思了。

“我明白了。多謝!”

辛夷遠遠朝程蒼行了一禮,程蒼躬身還禮。

在她離開的時候,突然開口。

“郡王妃是為湘靈姑娘問的嗎?”

他不笨,那天辛夷說的話很容易猜出目的。

辛夷沒有隱瞞的必要,笑著點了點頭,“原本是有此意,但既然薛教頭已有姻緣,只好讓這姑娘傷心一回了。”

程蒼看著她,目光裡隱隱有一絲猶豫。

“屬下今年雙十有五,尚未婚配,不知郡王妃可否為我保媒?”

辛夷詫異地盯著他。

三天前,他連湘靈是誰都分不清楚,今天卻請她保媒?

“程大哥,婚姻大事不是兒戲,不論是你,還是湘靈都要慎重,草率不得……這樣吧,這件事情我先放在心上,探探湘靈口風再說。”

程蒼拱手行禮,微微一拜。

“有勞。”

··

理智告訴辛夷,程蒼突然想找她說媒的原因是傅九衢的處罰對他造成了困擾。

雖說古代男女的婚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她還是希望目光所及裡,身邊人都得幸福。

如果程蒼和湘靈當真能成一對,她當然開心,如果是勉強為之,她這個媒人就不能做了。

歸根到底還在傅九衢身上。

若是他改口,程蒼就不會衝動。

這天上午,辛夷被曹漪蘭約去了高淼家裡過節。

新年請客吃飯,在時人眼裡是大事,辛夷特意焚香沐浴,換上新衣服,牽了三念過去。

高淼辦的是小範圍的聚會,只邀請了女客,滿園子的香風縈繞,紅衣綠裙,很是熱鬧。

辛夷準備了自家藥坊裡的藥妝,滿滿兩個箱籠,讓杏園和桃玉帶著,送給女客們,其中有一些是平常很難買到的品類,給足了高淼面子。

飯後,女客們約在一起,雙陸投壺不亦樂乎。辛夷也得了些彩頭和禮物,那一個裝藥妝的箱籠,裝了滿滿的繡品、釵環等物,簡直是大豐收。

“淼。”辛夷將高淼拉到一邊,“我先走了。”

高淼看一眼挺著大肚子看人投壺正驚叫陣陣的曹漪蘭,“吃了晚飯再走吧?”

辛夷笑道:“我今兒有緊要的事情要辦。”

高淼挑一下眉,“什麼事這麼緊要?又是為了你家夫君?”

辛夷想了想,點頭,“算是吧。”

高淼輕輕笑一聲,沒有再留她,倒是曹漪蘭很不高興,氣急敗壞地跑過來拉住她耍大小姐脾氣。

又坐了半個時辰,等辛夷牽著三念回府已是末時。

傅九衢回來,看她在收拾箱籠裡的東西,眉梢一揚。

“這麼早?”

辛夷嗯一聲,正要說話,他已然轉身去了淨房。

“……”

辛夷瞥一眼那個若無其事的男人,讓杏圓讓今日得來的禮物都分給房裡幾個親近的丫頭,然後雙手抱臂懶洋洋坐等。

淨房就隔一道牆,水聲隱隱傳來。

辛夷想,這個人的習慣和九哥是相似的。

比如洗澡的時間,正常情況下很是精緻,他們都會把自己照顧得很好,還有就是睚䀝必報,這點更是一模一樣,不肯吃虧……

傅九衢擦著頭髮出來,對上她審視的眼神,微微一愣。

平常她都是直接無視,今兒怎麼突然關注他了?

“有事?”傅九衢瞥來一眼,自顧自坐下絞頭髮。

辛夷看他衣著單薄,將搭在衣架上的木桁上的氅衣披在他的肩膀上。

傅九衢身子一僵,皺眉抬頭,重複。

“有事?”

辛夷差點就開口讓他饒了程蒼,但怕火上澆油,只好硬生生壓了下去。

“初五義父家的拜年酒,我要回孃家。你去不去?”

初二那天兩人才一起去了狄府,當時她可沒有這麼客氣地詢問。

傅九衢唇角微勾,注視著她的眼睛。

“有事說事,不要顧左右而言他。”

辛夷心下哂笑。

他知道她想說什麼,卻裝著不知情,非得讓她自己說出口……

那麼,她就偏不說,憋死這個傲嬌怪。

“你今天進宮,官家怎麼說?同意一念和二念跟我們去揚州嗎?”

傅九衢平靜地看她一眼,將絞頭髮的帕子遞給她。

“沒有點頭,也沒有反對。等這兩日他忙完,帶孩子去看看他再說。”

辛夷輕輕點頭,接過帕子繞到他身後。

“你躺下。”

傅九衢原本把帕子給她,只是一個下意識的行為,讓她放好的意思,沒有想到被誤以為是讓她服務……

他眉心微動,將後背靠在椅子上,長髮垂落下去。

辛夷慢條斯理地為他擦頭髮,聲音淡淡地道:“還有一件事……”

傅九衢嗯聲,“說吧。”

辛夷斜睨他一下,“二念說他的師父不如你厲害,想跟你習武。”

傅九衢見她就是不說求情的話,眉目微動,噙笑問。

“你怎麼想?”

辛夷道:“我能怎麼想?孩子想學,我當然願意。”

傅九衢:“可惜我不會教。”

“你不是武狀元嗎?”

“那不是你的九哥嗎?與我何干?”

“……”

行。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可給他厲害完了。

“你不教算了。我初五帶他們去求義父。義父教得了九哥,難道教不了他們?義父肯定比你教得好。”

說罷,辛夷停下手頭的活兒,將半溼的帕子搭在傅九衢的肩膀,揚起嗓子喊。

“孫公公,還不快來伺候你家主子?”

傅九衢眨也不眨地盯住辛夷的背影,一聲冷笑,闔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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