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面色突變,挺直腰背看著他,準備迎接來自大反派的暴風驟雨……

不料,傅九衢冷笑一聲。

“我的病,無藥可醫。”

辛夷怔住。

原來他指的撒謊是這個,而不是看破了她假冒偽劣的身份?

“你本無力治我,卻撒下彌天大謊,\b究竟意欲何為?”傅九衢用力捏起几上的茶盞,眼底有隱隱浮動的猩紅,因為疼痛已接近了躁動的邊沿。

“拖延時間,還是別有所圖?”

辛夷忽略不了他眸底的痛苦和狠色。

她想安撫他,就像她以前面對那些絕症病人那樣。

但傅九衢不是普通的病人。

他敏銳,性冷,最厭惡別人的冒犯和欺騙,儘管——崑崙關之戰前的傅九衢尚未黑化到那樣瘋批的程度,還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大反派,也不會一言不合就大開殺戒,可辛夷仍是忌憚他。

“郡王不要自暴自棄。”辛夷斟酌著,笑意淺淺,“我之前所言,句句屬實。郡王的病,不是不可醫,只是目前,尚不具備醫療條件……”

傅九衢:“是不可醫,還是不想醫?”

原來鉤子在這裡等著她呢?

這傢伙是不是以為,她想拿治疾要挾他,達到不可告人的目的——譬如得到他?

他好香一坨肉麼?她就這麼想吃?

辛夷忍不住笑了起來。

“郡王總得給我一些時間,容我慢慢準備。心急連熱豆腐都吃不了,何況醫治疑難雜症?”

傅九衢看著她。

審視的黑眸,陰涼複雜。

鴉雀無聲,久久……

“嗯。”

傅九衢慢吞吞倚下去,那隻套著玉扳指的手,輕輕搭在扶手上,似是接受了她的說法。

“繼續。”

辛夷方才寒毛都快豎起來了,生怕他暴怒殺人。如今看他平靜下來,籲口氣,趁機要來銀針為他施針一回,再用周道子說的那個偏方,取大附子加鹽,讓他沐後使用,不見效用,又麻著膽子開了個“清上蠲痛湯”的方子,讓孫懷給他煎熬服用。

以前傅九衢對周道子的藥,是有效的,用多了,便有了耐藥性,止痛效果越來越差。

冷不丁換了辛夷的藥方,效果明顯,眾人對辛夷都高看一眼,辛夷也鬆口氣……

儘管她知道,這都是治標不治本。

“小嫂師出何人?”傅九衢又問到這個問題,辛夷這次不好撒謊說是周道子了,故作高深的一笑。

“師父閒雲野鶴,說來郡王也不認識。”

說罷,她藉機上手為傅九衢按捏,把話題岔開。

“我很好奇,郡王為何管我叫小嫂,而不是大嫂?郡王不是比三郎小上幾歲麼?”

傅九衢眼神微哂。

“大嫂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

辛夷明白了。

大嫂是張巡的原配,三小隻的親孃周憶棉。

她只是張巡的續絃,在他的心裡,恐怕當不起“大嫂”這個稱呼。

話到了嘴邊,辛夷覺得有必要多問一嘴,以示對“惡毒後孃人設”的尊重。

“那個女人她就那麼好嗎?為何人人都喜歡她,不喜歡我?郡王,我真就比不上她麼?”

傅九衢:“比什麼?”

辛夷低頭瞟他一眼,又聽傅九衢道:“人都去了,還不服氣?”

周憶棉去了,張巡也去了,恩怨情仇都已過去,確實說這些沒有什麼意義,無非自討沒趣罷了。

辛夷其實對這些人都沒有多大的情緒波動,但還是配合的嘆息了一聲。

“說來你是有幾分本事。”

頭部的疼痛減緩,傅九衢的臉色也好看了許多,漫不經心地打量她。

“往後你來伺候。”

辛夷愕然不語。

在廣陵郡王的認知裡,他當然是可以這樣命令別人的,但辛夷可不想提心吊膽地活在大反派的眼皮子底下,更不想做他的人丨肉止痛藥。

“郡王,銀針刺穴和按壓推拿只能減緩疼痛,周老和孫公公也可以做,止痛藥方你也有了……你看我又要賺錢養家,又要照顧小孩,怕是不能隨傳隨到……”

“開個價吧?”傅九衢懶洋洋打斷她。

辛夷意外地看著他,半晌沒移開眼。

這麼真誠的廣陵君王,連樣貌看上去都英俊了不少呢。

說錢就好辦多了。

辛夷喜滋滋的,“我想開個醫館,要多少錢,還沒有仔細算過……”

傅九衢笑了起來。

“你怎麼不問我要一個汴京城?”

他這一笑,就破了冰,清貴俊美,極是招人。辛夷瞧得心底突突兩下,恨不得拿手去遮住他那張妖豔賤貨的臉。

“那不合適,太貪心了。一個醫館足矣。要是郡王嫌少,再補個萬兒八千兩銀子,我也勉強可以接受。”

“哼!”傅九衢看她一本正經拒絕的模樣,不知是想到了什麼,唇角竟浮起一絲笑。

“二百五十兩。”

這是笑話她麼?

辛夷不甚在意地撩撩眉。

“一次?”

“一共。”

“呵呵。”

“不肯?”傅九衢懶懶拔高聲音,“段隋,送客!告訴程蒼,雲騎橋不必再查,張家村的察子都撤回來……”

辛夷頭皮微麻。

在這個世界苟活,暫時還得倚仗這個紙片人。不論傅九衢多壞,至少在水鬼案上,他們是同一條戰線的戰友。

更何況,如今的傅九衢尚未黑化,除了脾氣怪一點傲嬌一點黑心一點,也不是不可以拯救。

罷了,她就當為民除害!

“行。二百五就二百五。我還要一副金針,一套炮製藥材的器具。另外,為郡王制藥,工具須得定製——”

辛夷要來筆墨,開始畫圖。

除了藥櫃、藥箱、爐子、鍋具、刀具外,還有一些分離器和提煉的器物……

她並沒有刁難傅九衢,這些全是時下的工藝可以做出來的東西,只不過她人微言輕,工匠們對於從未見過的器物,沒有耐心去做,甚至都懶得聽她把話說完。

今日她帶著孩子在城裡跑了許久,碰了一鼻子灰,總得在傅九衢這裡找補回來。

“你還當真不客氣?”

傅九衢看她洋洋灑灑一張接一張地寫畫,雙眼越發深沉,那淡淡撩起的眼,彷彿下一瞬就要擠出刀子。

“自己人,客氣什麼?”

辛夷畫好最後一張圖,不客氣地拿過桌上孫懷為傅九衢準備的帕子,擦了擦手,看看窗外。

“天色不早了,我得回村了。希望收網之日,郡王能把器具都備好,那樣我就可以靜下心來為郡王制藥了。告辭!”

她沒有猶豫,說走就走。

傅九衢深深地凝視她,“慢著……”

辛夷:“不必留我吃晚飯。”

傅九衢看著她瘦弱的背影,眸底露出一抹難以理解的暗芒。

“孫懷,帶小嫂去挑幾個丫頭,方便照顧孩子。”

辛夷停下腳步,回頭。

對視片刻,她豁然開朗。

傅九衢送丫頭給她,自然不是關心她,而是怕她這個惡毒後孃在分家以後,會對張巡的三個孩子不好,這才派丫頭回去監視她。

辛夷問:“丫頭的月錢,你付?”

傅九衢不冷不熱地嗯聲。

辛夷欣然接受,上前畢恭畢敬地道了謝,心底美出天際……有人幫著自己帶孩子,還不用花錢,那是什麼天降餡餅?

然而,她很快就發現自己想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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