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牽動

秦霜星在小區裡慢跑了半小時，太陽已經完全升起來了。

他們家小區離學校很近。

秦霜星吃過早飯，騎上腳踏車來到學校的時候，才剛六點五十分。

學校裡幾乎還沒什麼人。

早課畢竟是八點鐘。

這會兒七點都還沒到，哪怕是提前去教學樓佔座的人也很少。

學校寬闊的主幹道空空蕩蕩，兩旁的梧桐樹投下寬闊樹影。

整座學校只有食堂裡傳來遙遠的人聲和熱氣。

而人煙距離秦霜星尚遠。

他推著腳踏車，深深呼吸著清晨的新鮮空氣。

對了，今天來得早，他可以去教室裡挑一個後排的好位置！

還可以提前去看會兒書……

一旦早起，就發現一天原來這麼長。

可以做這麼多的事。

秦霜星簡直想往自己口罩上再貼一個淺綠色貼紙。

秦霜星推著腳踏車，心緒平靜地走在校園主幹道上。

前方忽然走來一個人影。

秦霜星習慣性地移開目光，假裝在看路邊的花花草草——這是他避免跟人打招呼所慣用的方式。

假裝沒看到！

……可惜這次卻沒行得通。

“秦霜星？”

熟悉的聲音。

清冷而銳利。

“你來這麼早.”

秦霜星：“……”

偏偏是他！

秦霜星有些僵硬地抬起頭：“宋師兄。

早.”

眼前這人，正是前幾天剛見過的宋錚。

他仍然是一身整潔乾淨的襯衫，釦子嚴謹地繫到最上面一個，恰好露出清瘦白皙的喉結。

宋錚的相貌也是學校裡公認一等一的好。

是那種清冷絕塵，看一眼就知道和自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高嶺之花。

高不可攀。

反正那些形容高冷的詞語都可以用來形容他。

然而此時的宋錚，眼睛底下卻有淡淡的烏青。

他來的方向是實驗樓。

“宋、師兄……你是剛做完實驗、出、出來嗎……”

秦霜星努力讓自己說話不磕絆。

視線無法自制地到處飄移。

“嗯.”

宋錚沒什麼語氣地應了聲。

他撩起眼。

沒什麼情緒的眸子淡淡地掃過來。

——明明沒什麼情緒，也無質問責備之意。

卻冷。

冷得像一支細長銳利的昆蟲針。

把不安惶恐的小蟲，噗呲一聲。

釘死在標本板上。

“……”

秦霜星光是被他看著都快要窒息了。

啊啊啊啊，為什麼這麼怕宋師兄啊！

宋師兄明明人挺好的，甚至願意犧牲自己的時間來指導他準備保研材料！！！

但為什麼……為什麼就是……

秦霜星額頭開始冒出汗水，口罩裡又變得熱烘烘。

撥出來都是灼熱潮氣。

怕的。

很明顯是怕的。

“我是、跟人約好……”

秦霜星慌里慌張，試圖找個什麼話題來緩解氣氛。

深呼吸。

秦霜星拼命告訴自己，深呼吸。

灼燙的呼吸在口罩裡迴旋。

忽然間好似撞到了什麼。

秦霜星心神一蕩，剎那間想起——他今天貼著綠色貼紙。

他今天貼著，淺綠色的貼紙。

……不知怎麼，這樣一個與眼下話題毫無關聯的想法，忽然間給了他勇氣。

秦霜星深吸一口氣，不知怎麼，忽然就很流暢地把話說出來了：

“——我是跟人約好早起晨跑，所以我就早來了.”

“……”宋錚盯了他一會兒。

濃密睫毛投下陰影，和眼下淡淡的烏青混為一體，難以分辨。

昆蟲針一樣的目光並未持續太久。

宋錚很快地收回視線，淡淡道：“上次跟你說的事，你考慮清楚，給我回復吧.”

——上次的事。

到底要不要選周教授當導師，要不要加入他們課題組的事。

宋錚說完就走了。

“宋師兄再見！”

秦霜星唯有這句話說得特別利索。

宋錚朝他擺了擺手，算是道別。

直到宋錚的背影消失在教學樓後面，秦霜星一直緊繃的神經才終於舒緩下來。

“呼……”

他長長鬆了一口氣。

後背有些僵硬。

他直到此時才意識到，原來自己剛才一直站得筆直，跟士兵接受首長檢閱似的。

啊啊啊啊，他為什麼這麼怕宋師兄啊！

不對。

其實不光是怕宋師兄……

想要保研的話，還得去拜訪一下他的未來導師，周佳頤教授……

秦霜星一想到那位素未謀面的業內大佬，後背忍不住又開始冒汗了。

嗚嗚嗚，光是想想就已經感到害怕了。

唉！他可真的是得意忘形……早上還在想，自己做了榮鋒給的任務以後，社恐症狀明顯好轉。

美滋滋地以為一切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

結果呢？

一看到宋師兄，還是像遇上照妖鏡。

當場現原形。

秦霜星深吸一口氣，推著腳踏車，繼續往教學樓走。

宋師兄之前提過，他可以利用暑假時間，先進課題組跟一段時間試試。

那天秦霜星迴到家，冷靜下來以後，意識到這是一個絕佳的機會。

他既可以提前去了解他的未來導師，將來要研究的方向，又可以讓周教授、宋師兄觀察一下，他到底是不是科研的料子。

對雙方都有利。

唯一的問題是，進了課題組，就要和宋師兄朝夕相處……

且不說他素未謀面的未來導師，光是宋師兄他就怕得要死。

在宋師兄面前他連話都說不利索，何談專注科研？

肯定會被罵死的……

秦霜星對宋錚瞭解不多，但唯獨這一點他很確定。

——如果他在課題組裡也是這個鳥樣子，宋師兄絕對不會對他客氣的。

起步價是臭罵一頓，再不行就是轟出課題組。

“……嗚.”

光是想想，就忍不住抱著頭蹲下來了！

秦霜星痛苦地蹲在腳踏車庫裡。

有人路過，他趕緊慌慌張張地背過身，假裝自己在鎖腳踏車。

怕被人看到他在裝蘑菇逃避現實。

嗚嗚嗚，太丟臉了！

……

而就在秦霜星蹲在腳踏車旁邊裝蘑菇的時候。

剛剛結束通宵實驗，疲憊地走向宿舍的宋錚，抬頭瞟了眼天空中明晃晃的太陽。

漫不經心地想：進步不少啊。

上次見面的時候，每句話都吞吞吐吐，說不完整。

不是“嗯”，就是“對不起”。

結巴又窩囊，好像頭頂懸著把達摩克利斯之劍似的。

這次……跟上次見面也就隔了四五天吧。

這次居然能完整講完一句話了。

甚至還在說話的時候，抬起眼睛，目光和他對視了……大概一秒。

旁人或許覺察不到，宋錚一個做科研的，何其敏銳的目光。

那點變化在他眼裡，就像水和火一樣，一望便知。

……看來是接受了他的建議，抓緊時間抱佛腳看病去了。

宋錚揉了揉酸脹的額角。

隨手從揹包裡掏出平板，重新點開秦霜星署名第一作者的那篇論文。

選題、內容，都很不錯。

作為本科生來說，很優秀了。

宋錚拿出手機，點開秦霜星的輔導員，陳曦的頭像。

“你們班那個秦霜星.”

宋錚在對話方塊裡輸入。

想了想，卻又把這句話刪掉了。

再看看吧。

秦霜星如果真的想跟周教授，那應該會來主動聯絡他。

關於暑假提前進組的事。

看他的誠意吧。

宋錚淡淡地想著。

接過食堂大媽遞過來的包子。

隨手拎著。

朝宿舍走去。

……

當天晚上。

【……我不光看到了松鼠，還看到一隻大金毛！】

秦霜星正在彙報他早上晨跑的心得。

榮鋒：【嗯。

】

秦霜星：【是一隻成年大金毛，超級可愛。

毛又蓬鬆又軟，看上去很好rua……但我不敢摸。

怕咬。

】

榮鋒：【陌生狗狗還是不要隨便摸比較好。

萬一狗狗也怕生，可能會咬你。

】

秦霜星：【是的。

我當時正在路邊站著喝水，它的主人牽著它過來。

是個戴眼鏡的女孩子。

她一直都低頭玩手機，牽著繩子慢吞吞地走。

狗狗就乖乖地跟在她身邊走。

】

秦霜星：【我本來想讓開的，但是狗狗太可愛了。

它好熱情，又好禮貌，一直乖乖貼在主人身邊，歪著腦袋看我。

】

秦霜星：【我也一直在看它。

】

秦霜星：【它主人不是在看手機嘛，所以沒發現我和狗狗在深情對望……】

秦霜星：【哈哈哈，感覺像偶遇了前世的情.人。

那種一眼萬年的感覺！】

秦霜星：【後來狗狗走遠了，還回頭看了我好幾眼。

感覺好捨不得啊。

】

榮鋒：……

有畫面了。

秦霜星：【好可愛哦，狗狗。

】

下面是一個“可愛狗狗趴在地上”的表情包。

秦霜星：【大清早地就能看到狗狗，感覺整個人都被治癒了。

】

榮鋒：【你喜歡狗？】

秦霜星：【喜歡！】

榮鋒：【那你們家養狗嗎？】

秦霜星：[狗狗委屈].jpg

秦霜星：【不養……我媽對狗毛過敏。

】

榮鋒盯著那張“狗狗委屈”的表情包，看了一會兒。

忍不住在網上搜尋“撫摸狗頭”的表情包。

找到了。

榮鋒的手指停留在【傳送】鍵上。

忽然又猶豫。

半晌，他還是關閉了表情包介面。

十分矜持地回了句：【那真是太可惜了。

】

秦霜星：【總之，今天的“晨跑”任務我完成啦！沒想到簡單的晨跑會讓人這麼開心。

】

榮鋒：【運動確實能放鬆情緒。

你如果能堅持下去就更好了。

】

秦霜星發來一個倉鼠捧著瓜子“嗯嗯”點頭的表情包。

榮鋒：“……”

他表情包好多。

他表情包好多，襯得我像個落後於時代的老年人！

榮鋒痛定思痛。

在心裡暗暗立下規矩。

以後一定要有意識地收集表情包了！

正當榮鋒暗自下定決心時，聊天介面裡忽然又跳出一條訊息。

秦霜星：【既然你給我的第二個任務稍微提高了一點難度，那我給你釋出的任務也要循序漸進，要比上次的難一點點！】

秦霜星：【今天的昆蟲講座，會有一些圖片哦！】

秦霜星：【可以嗎？】

咯噔。

榮鋒當場心裡一個咯噔。

秦霜星：【別怕！不是什麼可怕的圖。

】

秦霜星：【相信我！】

榮鋒：“……”

感嘆號變多了。

不知怎麼，榮鋒忽然注意到——他發來的訊息裡，感嘆號變多了。

標點符號真的是很神奇的東西。

明明只是沒有聲音的文字，只是加上一兩個標點，就能讓人領會到對面的語氣。

甚至腦補出對方說這句話時，握著拳、抬起眼。

白皙漂亮的小臉上寫滿“相信我”的真誠模樣。

溫柔情緒牽動肌絲。

扯著榮鋒的嘴角，微微上勾。

榮鋒：【好，我相信你。

】

榮鋒：【來吧！我準備好迎接挑戰了！】

——這次會是什麼呢？

榮鋒深吸一口氣。

今天晚上，又有什麼新奇有趣的昆蟲科普在等著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