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很大,靠東的一邊是兩尊獬豸神獸守門的公堂,從那邊可以進入知府衙門,靠西的這一邊也開著一個門。

新糯昨天是進的東邊的公堂正門,今天跟著蕭山走的卻是西門,這個西門其實才算是知府大院的正門。

進去就是整潔的青石板路面,兩邊種植著桃樹柳樹,一段桃樹過後便是一段柳樹。

桃樹上面結著茶杯大的桃子,有的還泛著澀青,有的透出些白,透白的那些桃子很快就能吃了。

而一株株的柳樹,垂絛柔韌,在微風中輕輕擺動。

可以看得出來,這些樹有專門的人打理,在烈陽炎炎的夏日裡,遮出一片愜意的蔭涼。

一條小路很快就走到盡頭,蕭山微微停下腳步,指著東向的石子小路,道:“那邊就是大人如今辦公的書房.”

那書房外面,長著很高大的一株枇杷樹,同樣是個容易讓人生出詩情畫意心思的地方。

現在的辦公地點,都這麼飄渺仙氣嗎?

新糯在心裡這樣想,踩著蕭山的腳步在後跟著。

他們到的時候,正好有兩個文人打扮的書吏走出來,兩個書吏認識蕭山,知道這是新任知府大人的心腹。

因此對於他帶一個年輕女子到府衙過來,都沒有多看一眼,行了一禮便站在旁邊,讓他們先過去。

“蕭山,你回來的正好,收拾東西,再去落花巷,杜峰租住的那小院走一趟.”

楚衛一開始只看到蕭山進來,這話還沒說完,就見一個小身影從後面冒出。

“你怎麼來了?”

他皺眉問道。

新糯指了指蕭山,“不是你們衙門裡要招人嗎?”

楚衛這才想起來,前兩天蕭山他們唸叨著幾個大老爺們不細心,要找兩個婦人過來幫忙的事兒,卻不想行動力這麼強。

“你不行,”他想也不想說道。

蕭山一聽,想提醒自家爺:近水樓臺先得月啊!

新糯不服氣道:“我怎麼就不行了。

況且,蕭山在街上是就同意了我到衙門裡來.”

楚衛看了蕭山一眼,蕭山呵呵:“爺,你們聊,屬下先去準備.”

說著轉身撒腿就跑。

沒外人了,新糯上前一步,直接堵在楚衛面前,“難道你也覺得拋頭露面的女子丟人?”

楚衛被她逼得,雙臂抬起,無奈笑道:“風馬牛不相及。

你要知道,府衙裡不養閒人,你若是過來,這四下裡打打掃掃的活兒便也都是你的.”

新糯才不樂意,道:“我從小就不會幹粗活兒,可是你要是驗屍什麼的,我保準能把需要用到的東西給你準備得齊齊全全的。

粗活兒這些,就再找一個婆子來做便是了.”

她又往前進了一步,楚衛很高,再次往後退一步的後果就是,臀部撞在桌案的稜角上。

楚衛發現,女孩兒黏人起來,很不好對付,讓他雙手都不知道擺在哪裡。

“你先坐,”楚衛說道:“我還有事,這件事回來慢慢商量.”

進攻就要一擊即中,才不能讓他採用拖字決。

新糯動也不動,用力瞪大眼睛看著楚衛,好讓他看清自己的決心,“楚大人,你就用了我吧。

你也知道我在程家的處境,我需要掙錢養活爺爺奶奶.”

她完全沒注意自己這句話包含著多大的歧義。

明亮的大眼睛因為用力大睜,蒙出一層水霧,可憐兮兮的小眼神似乎帶著小勾子似的,一下子勾得楚衛心頭一疼。

只是還沒有心疼多久,那女孩兒又牽著他的袖子搖啊搖,說著:“楚大人,你就用了我吧.”

“閉嘴,”好看的薄唇翕動,吐出這麼兩個字來。

新糯一頓,不同意也沒必要生氣啊。

楚衛摁了摁突突直跳的太陽穴,說道:“好好,你回去,明早就來府衙入職.”

新糯驚訝,隨即高興道:“謝謝楚大人.”

看她轉眼又能規規矩矩行禮,儼然一副大家閨秀的樣子,楚衛不自覺露出欣慰一笑,“好了,先回去.”

新糯說道:“你剛才說要去落花巷,我現在就可以上崗.”

聞言,楚衛的神色比之剛才嚴肅很多,“你若是想要在府衙做事,首先第一條要求,便是聽從上級安排.”

大師兄的官威很是攝人,新糯也就不敢一直以玩笑的心態對待了。

當下屈膝一禮,道:“屬下遵命.”

然後人就後退著出了門,這一下倒是讓楚衛有些反應不過來,好一會兒,失笑搖頭。

若她正是師父口中的那位小師妹,便怪不得師父常說小師妹是個機靈鬼兒。

新糯出來找到蕭山,跟他說自己還可以再帶一個僕婦進來,叫他招人的時候,少招一個。

一刻鐘後,帶著仵作、檢驗官等人和自家爺匯合之後,蕭山想了想,還是轉述了新姑娘的話。

府衙本來就只打算招兩個婦人的,現在新姑娘佔了一個名額,如果她再帶一個僕婦,也就夠了。

還需要再招人嗎?

楚衛說道:“招,清掃的婆子總要招兩個.”

指望著那小丫頭做活兒,怕是不太可能。

楚衛再次拜訪落花巷,又提取到一些證據。

新糯出來一趟,同樣收穫頗豐,一支程雪瑤花錢買的簪子,還有進入府衙跟大師兄日日相對的機會。

越想越開心。

她是哼著小調兒回去的,白皙如珍珠潤澤的面上帶著輕輕的笑意,美得讓人心悸,卻又讓人覺得可親。

新糯一路走過去,好些過路的挑擔的都不自覺將目光追隨著這個美好的身影而去。

元忱這時已經和程雪瑤分開,人就在他自己名下的寶光閣上,正在檢視暗衛細訪的程雪瑤五六歲時的活動軌跡。

她在五六歲的時候,的確去過響水縣一趟,然而和他接到那顆貓眼石的時間,根本不可能對上。

程雪瑤去響水縣,是在夏季,他收到那個貓眼石,卻是在秋末。

所以一直以來,他都是一廂情願地認錯了人?

第一時間,元忱感到的是惱怒,但他很快就想明白,不能是程雪瑤騙了他。

畢竟他一直都沒有向程雪瑤表明過,何以會對她那麼好。

不是因為一見鍾情,而是誤以為她是小時候那個扔給他一塊貓眼石讓他度過了寒冬的女孩。

至於為什麼會誤認為程雪瑤是當年那個小女孩,原因在於她的下人曾經到他的鋪子裡,找一個特徵很明顯的貓眼石。

不錯,就是前幾天程雪瑤和她的丫鬟都說的,是她鐲子上的貓眼石。

當時覺得他們兩個的緣分終於是水到渠成,現在元忱卻覺得這其中的誤會,太過捉弄人。

程雪瑤鐲子上的貓眼石,怎麼就和他得到的那塊貓眼石,有那麼相似的劃痕呢?

元忱想不明白,吩咐暗衛繼續查。

查訊息,最怕的就是這種蛛絲馬跡的不重要的,暗衛心裡叫了一聲苦,還是接下命令下去了。

元忱站起身,來到窗邊看著街上的車水馬龍,其實想要知道這塊貓眼石的真正主人,更準確的說,當年是誰舍給了他這顆貓眼石。

他直接去問清楚就是了。

或者說,那天他就算聽到那個老爺子的話,也不該懷疑自己認定了好幾年的女子。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每每回想起那老爺子驚訝絲毫沒有做假的話,元忱心裡都要不自覺冒出疑惑來。

說起來,他便是要找當年的小恩人,也不該這樣單方面的認定。

這樣想著,目光沒有焦距地落在街上,但是當視覺捕捉到那抹身影時,元忱很快就回過神來。

“青鋒,”元忱看著街上,說道:“請程二,小姐,到樓上坐一坐.”

可能一直以來都把程雪瑤當成那個人,即便現在心生了懷疑,在元忱心中,還是更偏向程雪瑤。

直接問程雪瑤,他還可能顧忌會不會傷到雙方的情分,但對於程糯,元忱就沒有這麼些擔憂了。

新糯剛買了一串糖葫蘆,透明的琥珀色糖衣包裹著山楂,使山楂顯得又紅又亮。

京城的糖葫蘆還沒有響水縣的樣式多,新糯自小在響水縣的大街小巷上跑,她喜歡吃糖葫蘆,又覺得人家買的單調,為此便把夢裡看見過的糖葫蘆樣式都跟小販講了。

因此到如今,響水縣的糖葫蘆業卷的都不能在捲了,不僅有夾水果豆沙的,還有夾糯米胡蘿蔔的。

新糯正在跟這個糖葫蘆小販談未來發展前景,一個高大的男人走過來,就停在了他們不遠處。

新糯說著,回頭看了一眼,還以為是個也想做糖葫蘆生意的,把山楂內夾些內餡兒,比如豆沙之類的這些話跟小販說完,那高大男人依然沒走。

新糯側頭問道:“小哥,你也想學做高階糖葫蘆?”

青鋒:---

我不帶劍跟帶劍有那麼大差別嗎?

他側身道:“姑娘,我們家爺有話請您移步相談.”

原來不是要做糖葫蘆生意的。

扛著一垛糖葫蘆的小販兒鬆了口氣,這姑娘給他出的主意還挺不錯的,今天早點回去,買些紅豆炒成豆沙試一試。

雖然更關心自己的生意,小販還是關注著姑娘那邊的,這要是不認識的人硬請人家姑娘,他可以偷偷去京兆府告個官。

新糯完全不不知道一旁小販的心理活動,她多看了青鋒一眼,恍然想起道:“你就是那個元忱身邊的護衛吧.”

青鋒點頭,“姑娘,這邊請.”

這京城裡能直呼自家爺大名的,除了大爺、老爺子,就沒有第三個人了。

沒想到這位程家小姐,對他家爺能這麼隨意。

青鋒在前面帶路,新糯吃著糖葫蘆後面跟著,一會兒就走到前面路東一座豪奢氣勢絲毫不亞於滿福金銀樓的首飾樓。

寶光閣?

新糯來到京城的第一天,就聽到這個寶光閣的名聲,據說其名下不僅涉及珠寶首飾,也有皮毛香料。

似乎她那個兄長給她買的地毯,便是出自寶光閣。

來到寶光閣三樓,樓下熙熙攘攘的人聲就一點兒都聽不到了,這裡連樓梯扶手上都包裹著柔軟的羊絨氈毯。

還真是競豪奢。

新糯心裡嘖嘖不已,這位二師兄真會享受,怪不得師父以前每次去響水縣授課,都要跟她說二師兄又整了什麼好玩的好吃。

只是可惜,二師兄的眼神不太好,竟然會喜歡程雪瑤那樣的心機女。

“程二小姐,”光線比較昏暗的走廊內,一身高挑的元忱手握摺扇,抱臂斜倚著門柱,“有事想向你證實一下,冒昧請了你上來.”

新糯還是頭一次發現,二師兄身材挺好,即便穿著長衫,也遮不住一雙大長腿。

突然覺得給他和程雪瑤牽線,有些太便宜程雪瑤了。

自家二師兄再不爭氣,也有這麼好的身材和俊美無雙的面容,更何況還會做生意,自己怎麼能心黑到把他推給程雪瑤那個坑呢。

雖然他眼神不好了點兒,但看在師父的面子上,以及那些年那麼多的禮物上,她也該拯救一下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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