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痴眼中,世界充滿險惡。

爬過了的白蛇又從雍州一路倒退著爬回來,等到了鹿臨城附近,人煙漸盛,再維持巨大的身形恐會引來麻煩,他就縮成筷子粗細的小白蛇,一路蜿蜿蜒蜒,混入城中。

白蛇轉悠了一圈,頻頻吐信,捕捉商歌的氣息,卻一無所獲。

天色漸晚,他也累了,於是就近選了一輛草木氣息最盛的馬車爬了上去。

車上滿載花卉,白蛇左挑挑又選選,最終選定了一朵瓣羽最密的牡丹。

他藏進牡丹花心,將隨身的珠子吐出來放在身子中央,就躺在花中呼呼大睡。

大抵是又來到許久不來的人間的緣故,向來安枕無夢的隨侯開始做夢。

【靈蛇……仙人啊……】

【替我延壽……】

【要壽……萬萬歲!】

隨侯在夢中絞緊了身軀,只是他被夢魘住,居然一時醒不過來。

正當這時,一聲慘叫挑破了他的夢境,他這才睜開淡櫻色的蛇瞳,入目的是一雙紫瑩瑩的眼睛,有白髮散落在臉頰側。

這樣的瞳色與髮色,竟讓隨侯恍惚間覺得自己又爬過了,爬回了蓬萊。

這個推斷太過恐怖,隨侯呆滯地吐了吐信子。

“略.”

這就是他那時被配的音了!

更讓隨侯感到不可思議的是,那白髮紫瞳被旁邊人喚作“九殿下”的少年,完全無視他這麼一條盤靚條順的小白蛇,在最初用“略”吸引住他的注意力後,手底下毫不遲疑地剪下他待著的整朵牡丹,連花帶蛇,快速丟入旁邊宦官及時拿來的木桶中!

並蓋上了桶蓋!

“呼.”

常青松口氣,陸空星也跟著鬆了口氣。

他其實也不怎麼會抓蛇,幸而手邊有工具,趁著白蛇沒動作把花剪下來,一起投入木桶中封起來,這樣一來,就不會咬傷人了。

這條白蛇吐信吐得這樣呆,陸空星也沒在蛇身上看到什麼特別的與先前狐狸相似感覺的氣,應當只是條普通的小蛇。

現在的陸空星還不知道,也有仙人由於自身物種的緣故,極善隱匿氣息。

“拿去宮中無人的偏僻角落放了吧.”

陸空星擱下手裡剪花枝的剪子,“放得遠一些。

宮中各處都在準備花宴,若是遇上了,恐怕會殺了這條白蛇.”

他自己就是白毛,白毛何必為難白毛,遠遠放了吧。

“九殿下真是善心.”

常青領命而去,陸空星一轉身,就看到小鹿站在牡丹花底下,鹿耳朵豎得高高的。

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小鹿在笑。

他覺得小鹿在狂笑!

難道是因為省了創蛇的力氣,才這麼高興嗎?奇奇怪怪的。

因為害怕,常青的放生蛇的動作比猿人還敏捷。

他尋了一個荒僻處,把桶一放,腳尖一踢桶蓋,將桶蓋踢得飛起來,又靈敏地伸手接住。

桶口幽幽,毫無動靜。

常青二話不說,果斷掉頭離去。

桶不要了!

他放棄得實在太快了,等他走之後,團在桶底的白蛇才回過味來。

不多時,一顆蛇頭連著蛇身從桶裡幽幽升起,白蛇環視一圈,滿眼都是陌生的景物,再找不到來時的方向。

白蛇痛苦地閉上眼。

誰懂啊。

每次睜眼都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

今年的牡丹花宴與往年略有不同,因為安排了國師與徐元符的鬥法,所以多出一日。

皇帝的意思是,如果徐元符能贏了國師,或者與對方打成平手,他自然會將徐元符也封為國師。

有東西兩位國師輔佐,想必他的成仙路會更加順遂。

鬥法被安排在第二日,屆時王公大臣皆會列席觀看。

第一日的安排與往年相同,以皇帝為首的陸氏皇族敬告天地,獻上詩文貢品,朝拜物候神。

請物候神保佑,來年風調雨順,時節守序。

花宴第三日,則要遊園觀賞各地花卉,最終選出一種花王來。

雖說選拔,其實早已內定,歷年皆是牡丹。

花宴開始的一大早,方學士才給陸空星拿來最終潤色版本的詩文,陸空星看了看,果然比前世更好。

他看著詩,略抬衣袖,常青幫他把皇子服飾都整理好了,他自己則把陸文昭返給他的碧色玉佩珍而重之地掛在腰間。

“九殿下,花宴不等人,咱們趕緊去吧.”

陸空星正欲動身,忽然在門口看到了紅佩。

紅佩身上的鞭傷已經大好,只是瞧著臉色仍有些蒼白,那隻紅毛小狐狸依舊頑固地趴在紅佩頭頂,圓溜溜的狐狸眼盯著陸空星。

紅佩究竟怎麼洗頭啊!陸空星還是很在意這個問題。

他見小狐狸眼珠骨碌碌轉,很狡黠的樣子,恐怕就算自己不下命令,紅佩也會出現在花宴現場。

那這麼說來,妖狐進宮,為的就是這場花宴?

確切點說,也許為的是花宴上的鬥法。

那這好辦,到時他只要看紅狐狸去幫冷壽和徐元符中的哪個,就能知道究竟誰跟妖怪是一夥的了。

“紅佩,你也想去嗎?”

陸空星直接問道。

他見紅佩頭頂的狐狸眼睛一亮,原本壓在腦後的狐狸耳朵一下立起來,趴在紅佩頭上小幅度地點頭。

紅佩也點點頭,有些不好意思。

“連日來養病,總待在房中,實在有些悶了。

若九殿下允許,婢子也想去花宴上看看.”

“也好,那你同常青一起跟著我.”

狐狸頓時高興地搖了搖尾巴,得意於自己偽裝精妙,善惑人心。

陸空星看著彷彿一頂厚實帽子一樣趴在紅佩頭頂的狐狸,終於還是難以忍受。

“紅佩.”

他出聲道,“你能沐發之後再去嗎?”

紅佩:“???”

花宴開始於清晨時分,正是百花吐蕊的時刻。

陸空星跪坐在一眾皇子之中,想到紅佩洗頭之後也變得溼淋淋的狐狸,內心充滿了安詳。

好得很,紅佩終於洗頭了。

香霧繚繞中,老皇帝將最後一束香插好,終於結束了冗長的儀式。

他轉過身,掃視自己身後跪著的皇子們,那頭白髮依舊扎眼奪目。

其實今日本來有朝臣提議不讓陸空星來的,他們像前世一樣想要將生得與常人不同的陸空星隔離出去,然而今時不同往日,陸空星早已不是前世無根的浮萍。

在高臺下,有他的伴讀,輔國將軍的幼子商歌;有面容嚴肅的方學士及老皇帝面前新晉的紅人方忱世;皇后、大長公主與太后坐於另一方高臺上觀禮,大長公主鳳目含威,卻只關注陸空星一人。

前些時日的巫蠱之禍又剛剛過去,老皇帝心懷愧疚,補償還來不及,陸空星便安然待在皇子們中間。

亦有一人在遠遠望著他。

陳守澄站在宦官們中間,皇族拜祭物候神的高臺距離他非常遙遠,比往日更加遙遠。

他因為恐懼巫蠱,當日聽聞要封鎖宮禁時,並不敢向九殿下通風報信。

但他終究也沒逃過巫蠱的波及,只是這一回,沒有為他奔走、為他說話的九殿下了。

他不再是宮闈司高高在上的掌印,而是淪為與周順一樣、需要尋找靠山才能在宮中立足的十幾個副使之一。

陳守澄越想心中越痛,他遠望著幾乎被淹沒於富麗華服中的白髮。

天上的月距離他愈發遙遠了。

到皇子們獻詩的時刻,三皇子依舊不熱心於此,拿出的詩作很上不得檯面。

禮官讀著頗為勉強,唸完後,草草歸入皇族所作的一疊詩中。

皇后的面色很不好看,但她強撐病體,勉強保持淡笑的神情。

皇后的視線投向皇子們之中,與老皇帝一樣,她也同樣被顯眼的白毛抓住了目光,只是皇后的心思要複雜些。

她聽身邊出去打探的宮人說,九皇子學識很好,這次花宴,更作出了數篇好詩,想來一會兒就能大放光彩。

陸空星越是出挑,皇后越是想收攏他,讓他輔佐三皇子。

從長計議吧,總有辦法。

內傷初愈的陸承影也交上了自己的詩作,禮官視線一掃,便知是不可多得的佳句,雖有些詩句間銜接滯澀,卻瑕不掩瑜,當即大聲唱唸出來。

高臺下的朝臣勳貴低聲議論,確實是佳句。

老皇帝臉上浮現讚許,太后更是面露喜色。

“承影的學識大有長進了.”

她身旁的長公主卻微微皺起眉,這幾首詩,與前世似有不同,有些句子不一樣了。

前世那些詩歌何等流麗錦繡,她愛不釋口,誦之不絕,對陸承影更是高看一眼。

後來陸承影甚少作詩,她還只當是政事太忙,並未放在心上。

現在,她覺出古怪來。

朝臣之中,唯獨方忱世氣得冷笑不止。

好個剽章竊句的五殿下,他詩中出彩的句子,分明是九殿下所作!前世他便盜取九殿下詩文,今生居然也如此!

可是今生的陸承影又是從何處得知的這些詩句呢?

方忱世慢慢思量,就懂了。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

讚譽如潮湧來,陸承影深吸一口氣,保持著雲淡風輕的謙遜模樣。

他在夢中偶得的這幾句詩,果真妙絕,雖只記得幾句,依舊能惹來滿堂驚豔。

他知這詩不是他的,夢中,似乎是陸明修將其送到他面前。

夢境終究模糊,他只能記下這幾句,還一度猶豫是否要用,為此準備了兩版詩稿。

可他跪在這裡,一個個人獻詩上來,未曾與他手中這幾句重複。

更何況,見過好的,他哪裡願再使用平庸之作呢?於是到自己獻詩時,陸承影毅然拿出了夢中見過的詩句。

興許是哪個寒酸學子的吧,用了也便用了。

“……是我的詩.”

一道聲音清晰響徹於高臺上。

陸承影心中一緊,當他轉頭望去,那抹白髮再次清晰地撞進他眼底。

白髮的主人毫不顧忌此時還在禮中,徑直站起身來,紫瞳清凌凌的。

“五皇兄.”

他加上皇子間的排序,疏遠地稱呼對方,“五皇兄獻上的詩中,有幾句與我要獻上的詩,一般無二.”

五皇兄。

不是皇兄。

是五皇兄。

這個普普通通的稱呼,卻突然令陸承影空前難受起來。

不該是這樣的。

他想,這樣的稱呼,豈不是直接將他歸入其他有血緣的皇兄弟之間,而毫無特別之處了嗎?

不該是這樣的。

不該是……

“九皇子!”

反應最快的居然是太后,她深深皺眉,言語間看似公允,實則全是對陸承影的維護,“何事要在此刻喧嚷,誤了吉時,罪過可就大了.”

“再說,詩只是相似,說不準是你們血親兄弟,想到一起去了.”

太后本就介意陸空星的白髮紫瞳,現在見他毫不顧大局,意見更深了。

幾首詩而已,不拘誰的,只要是皇族獻上便可,她更願意最好的詩是陸承影所獻。

再說,詩又沒長嘴,叫一聲難道會答應嗎?

陸空星:“……”

他當然可以讓詩答應,太后能撐住不厥過去嗎?

長公主卻不認為此事應當這麼糊弄過去,陸空星站出來,反倒將她前世的疑問給解開了。

怪不得之後甚少作詩,怕不是小九在外辦差,代筆不在身邊吧!

“母后,兒臣倒覺得,這事應該嚴查。

若真有人弄虛作假,便是不敬神明,恐損傷我大昭國運.”

太后驚訝地看著她,想不明白,為什麼長公主一改往日對陸承影的疼愛,居然咄咄相逼了起來。

“好了.”

老皇帝打斷所有爭執,“先讓禮成,趕緊獻詩!”

好一群狗東西。

底下的商歌都快氣笑了,他見禮官急忙接過五皇子手中的詩稿,便要歸入佳作那一疊中,頓時黑瞳泛金,準備施展仙術給他們個教訓,卻見陸空星藏在袖中的手微動。

對了,星主的仙術也學得極好,他便給星主打打下手好了。

禮官剛接過詩稿,詩稿突然脫手飛出,直撲旁邊的燭焰,瞬間燃燒起來。

沾了火星的紙頁又撲向臺上的帷幕,霎時間,就連帷幕也燃了起來。

商歌抬手一招,狂風大起,火勢更旺,他看熱鬧不嫌事大,笑出了聲。

宦官們趕著上來撲火,但是禮未成,高臺上不敢有人離開。

老皇帝面色難看,他最忌諱這些天譴天怒一類的東西,唯恐自己國祚不保,當下說道。

“繼續獻詩!去請國師來!”

冷壽因第二天與徐元符有一場鬥法,今日未至,還得去靈臺請。

陸空星隔空攝物在手,心道一聲對不住,日後定然給幾位皇兄送些徽墨金紙作為補償。

後面兩個皇兄獻上的詩稿也全都被扯入火中焚燒起來,嚇得他們跪坐在地。

“仙人顯靈了!”

“詩、詩確實是我們自己作的啊!”

老皇帝的臉色越發難看,忽然,他的餘光瞥見了陸空星顯眼的白髮。

“小九!既然你說是你的詩,那便由你來獻!”

狂風霎時溫柔起來,天光也開始灑落。

陸空星在案臺前撩袍而跪,戰戰兢兢的禮官從他手中取得詩稿。

這一次,詩稿沒有飛走,沒有起火,溫順得如一群雀鳥。

老皇帝頓時面露喜色。

“小九!快拜!為我大昭祈福啊!”

他急切地催促著,“也為你父皇祈福!早登仙道!”

陸空星:“……”

陸空星不想為這些人祈福。

他跪在那裡,帷幕燒完了,他跪的便是遼闊天地。

他忽然想起前世去各地辦差時,所見的那些物候神的廟宇。

神女綵衣,執花而笑,面容慈悲。

可是商歌說,這樣一位仙女,此刻已經被冰封於瀛洲了。

陸文昭不曾向他提過風雪中的瀛洲,只是同他說,仙山上有琉璃玉樹、金銀飛鳥。

他只將自己覺得美的好的的東西,說與陸空星聽,而獨身受風雪。

陸空星長長嘆出一口氣,他環視臺下,周圍是百花爭豔,而人人都希冀地望著他,望他能為大昭祈福,使大昭風調雨順,時令守序;使他們沾光增彩,永享富貴。

可是……

這花宴,不是設給物候神的宴嗎?卻盡是祈求些自己想要的東西。

怎麼不為物候神求一求?怎麼不為神仙求一求?

既然無人求,那他來為仙人求,他有三願——

一願仙人身康體健。

二願仙人青春常在。

三願仙人實現以上兩願……

年年長如此,歲歲物候新

瀛洲之上,雪雲開了一條縫。

冰中仙子睜開明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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