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冬日,到處一片料峭的白。

西京城裡銀裝素裹,四角斜飛的屋簷、雕樑畫棟的宮殿在雪色的映襯下美輪美奐。

蕭素素提著裙襬,裹著毛茸茸的斗篷,夏日裡曬得有些焦黑的小臉重新變得瑩白起來。

她蹬蹬一路小跑,穿過宮人一早掃出來的磚道,風風火火地竄入了朝鳳殿。

“聽說兄長征北大捷!已在班師回朝的路上了!”

剛入院裡,她就大聲說道:“如今穆雲敬已敗,嫂嫂是不是也能回來了?!”

穆雲間逃跑之事,她一直不知實情,到現在都一直以為穆雲間真的是被穆雲敬給劫走了。

她自幼被蕭不容寵的沒大沒小,虞昭聽見她咋呼就頭疼,豎起一根手指制止了她的喧鬧,等她閉嘴之後,才道:“你兄長會提前回來,但依舊沒有嬌嬌的下落.”

蕭素素的臉頓時一白,儘管她不願去想,但還是忍不住道:“難道嫂嫂,嫂嫂早就……”

“也許吧.”

虞昭似真似假地嘆了口氣,道:“沒有訊息就是好訊息,等你兄長回來,可以慢慢再找.”

“可嫂嫂都失蹤三年多了……”蕭素素心中沉重至極,道:“她生的那樣好看,若是還活著,怎麼會一點訊息都沒有……”

“不要在你兄長面前說這種話.”

虞昭提醒之後,見她情緒消沉,又取出了一樣東西,道:“你師兄這兩日途徑關州,給你寄回了一個小玩意兒,瞧瞧.”

蕭素素沒什麼精神地掃了一眼,登時愣了一下,伸手拿起來,好奇道:“這是,木雕的小房子,好生精緻.”

“何止.”

虞昭說著,伸手轉動了一下那小房子後面的一個圓木方塊,道:“你看.”

隨著虞昭的轉動,那房子裡面的場景當即有了變化,裡面木雕的小人兒也款款地擺起了手,竟在一塊方寸之地旋轉游動,跳起舞來。

還伴隨著咿咿呀呀的音樂之聲。

“這是,師兄買給我的?”

“嗯.”

見她情緒有所好轉,虞昭把那小東西遞到她手裡,道:“現在的手藝人可真厲害,這可皆是人手工一刀一刀刻出來的,裡面還有如此精巧的機關,實在讓人驚訝。

你師兄信裡面還說,這君子陶如今在關州甚是有名,連關州的節度使,想要請他給夫人做個首飾盒,都要排上十幾日.”

“那師兄是怎麼得到的?”

“他每三個月都會在天音坊的交易鋪裡,上一件雕刻精美的物品,價高者得,你師兄正好遇到,手裡也有足夠的錢,便拍了下來,當補給你的生辰禮了.”

蕭素素心裡有些感動,道:“師兄遊歷四方這麼多年,從未忘記我的生辰,雖然每次禮物來的都會晚上一些……我記得,嫂嫂當年也是想學木雕的……”

想起穆雲間,她的心情又暗淡了一些。

“可這份心意卻是難得.”

虞昭沒有去接關於穆雲間的話頭,在她面前坐下,重新展開那封信,道:“你師兄在信裡還說,這君子陶可不止是手藝了得,他那長相,也是一等一的,在關州可是遠近聞名的美男子.”

蕭素素撇嘴,道:“若說是個美女,我還信上幾分,這世上的男人若說美,到底還是誇大了.”

“你兄長沒能接到你嫂嫂,想必心情不佳,你要不要隨他一起出去玩玩?”

蕭素素皺眉道:“從未聽過關州有什麼好玩的.”

“此前關州確實十分普通,只有旁邊的盛江還算小有名氣,能吸引些酸儒書生賦詩幾首,可最近卻因為有了君子陶這麼個人物,引得不少遊子前往。

聽說君子陶還在官府的支援下做了個什麼小雕盛景,整條街都是名匠雕出來的眾生群像,到了晚上燈火萬家,兩旁碉樓的薄窗裡有人吟唱,有人彈奏,人影憧憧,遠遠望去,似真似幻,真像是進了志怪奇談裡.”

虞昭笑著道:“就連你父皇,都心生嚮往呢.”

蕭素素聽的睜大眼睛:“當真這麼有趣?”

“可不.”

虞昭道:“如今你兄長平了北境,咱們大靖也算四海昇平,可即便如此,這麼大的國土之上,依舊有許多貧瘠之地。

關州這這兩年的發展如此喜人,你父皇也是希望讓你皇兄去瞧瞧,看看有沒有什麼能學習借鑑的地方.”

聽虞昭這麼一說,蕭素素的心中也生出幾分嚮往。

她身為公主,如今已滿十八,卻至今未嫁,奇怪的是,蕭不容和虞昭也並不催她,於是蕭素素就這麼一直玩了下來。

左右無事,她決定馬上出門。

直接給蕭欽時寫了書信,大概是講她要去關州,兄長若是無事,不若先別回西京了,直接去關州,也能少跑一段路,父皇這邊她會打聲招呼。

蕭欽時接到信的時候,正在驛館休息,他陰沉著臉,把信捏成齏粉。

三年出征在外,他一直沒有時間去留意穆雲間的訊息,如今好不容易弄死了穆雲敬,終於有了清閒,可以繼續找人,他可沒時間跟蕭素素一起去瞧什麼小雕盛景。

他翻開桌上的信件,繼續檢視。

這些都是這幾年裡,從各城傳來的關於那負心人的資訊。

蕭欽時從未放棄過找穆雲間,穆雲間的畫像也一直在各城防衛處一直貼著,只是因為人手原因,只能簡單排查一下出城人口,沒有什麼有效的反饋。

他此刻,正在仔細整理,希望可以找到些蛛絲馬跡。

終於可以把這些資訊放在一起仔細查閱,蕭欽時很快發現了一條無法忽視的內容。

從他離開西京之後,陸陸續續從各城傳來的訊息裡,時不時就有人說,遇到了一個與太子妃相似之人,但對方是男子。

蕭欽時對著時間,將寫著類似訊息的紙張一字排開。

目光落在下方的書名處。

都是某某城防衛統領給他的信件,但從這個城到那個城,似乎在斷斷續續地拼成了一條完整的路線。

這條路線……

他倏地想要去找蕭素素寄來的那封信。

地上只剩一團粉末。

蕭欽時輕輕吐一口氣,敲了敲腦袋,在腦中回憶。

君子陶……小雕盛景,技藝奇絕的木雕大師。

君子陶……君子陶陶……遠近聞名的,美男子……?

地圖之上,兩根修長的手指分別立於兩地,此地與關州,居然只有二指的距離。

這也就意味著,從這裡趕去關州,快馬僅需五日。

已經褪去少年氣的男人烏眸微眯,熟悉的,扭曲的笑容,逐漸爬上了他的下半張臉。

君子陶陶……還真是,自在無雙啊。

關州在西北方向,近西北邊境,但又沒有完全到達,不算富庶,但也不算十分貧瘠,屬於餓不死但又發不了大財的地方。

關州節度使季茂,一直以為自己這輩子也就這麼懶洋洋的碌碌無為了,未料這關州城裡卻忽然來了個奇人,憑著一手的木雕技藝,居然還真讓這鳥不拉屎的地方有了人氣兒。

不光讓許多的匠人吃上了飯,還引來了一批來拜師學藝的少年兒郎。

這兩年來,他最常掛在嘴邊的話就是:“老天爺未曾薄待我啊!賜了關州那麼個妙人兒.”

但今日,他素來笑眯眯的圓臉上卻出了一層冷汗。

覺得自己好日子要到頭了。

他扶了扶頭頂的烏紗,躬身對著坐在主位上眼眸幽深,神情陰鬱的煞神行禮,顫巍巍地道:“不知太子殿下,大駕光臨……下官,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孤有件事,想勞大人幫個忙.”

“不敢不敢.”

季茂忙道:“太子殿下有事儘管吩咐,下官一定盡力而為.”

“君子陶住在什麼地方.”

“君子陶……他,他性子孤僻,素來獨來獨往,平日裡只跟天音坊的掌櫃聯絡,具體住哪兒,我們還真不清楚.”

這該千刀萬剮的東西還是如此狡猾。

“那他平日可會進城?”

“會的會的,他都是挑城中人不多的時候來,說不喜歡熱鬧,這個……他喜歡吃扶陽門的包子,還有那兒的湯餅,一般,一般每個月都會去一次,也會去書齋裡買些書看.”

“除此之外呢?”

“……這,君子陶不太喜歡跟人交談,也沒什麼走得特別親近的人,故而,下官也瞭解不多.”

“他不是做了個什麼小雕盛景?”

“那個,是因為之前很多工匠的作品無人問津,要麼就是價格遠遠達不到預期,養家餬口都很難,君子陶也是匠人出身,想必是覺得同病相憐,便出手畫了幅畫,提了些建議,並未與下官過多交談.”

“他近日可會進城?”

“下,下官實在不知.”

“好.”

蕭欽時平和地道:“你讓人留意,等君子陶入城,便立刻封鎖城門,孤有些舊事,要與他商談.”

季茂雙腿一軟,直接跪了下去。

這好日子,果真走到盡頭了。

關州的落雪會比別的地方要早一些,穆雲間剛來的第一年就察覺到了,這邊天氣有些乾燥苦寒,穆雲間往日大部分時間都呆在自己的小屋裡,思索著給天音坊做什麼樣的小玩意兒好。

剛來關州的時候,穆雲間的膽子其實沒有那麼大,人怕出名豬怕壯,他也擔心自己會給自己招來禍害。

但隨著他年歲漸長,當年臉龐稚嫩的圓潤逐漸褪去,脫去少年人的模樣,他便放心坦然了不少。

他如今翻出當年給自己的自繪,都覺得這簡直是兩個人。

更不要提那會兒他還天天挽著髮髻,穿著裙衫,帶著刻意偽造的柔弱嬌媚的氣質。

他敢說,就算蕭欽時站在他跟前,都絕對認不出他。

因為他不光模樣變了,人還長高了。

現在誰見了他都得叫一聲公子爺,誰要是喊他嬌嬌,穆雲間不用開口,旁邊人都得笑死過去。

這日天晴,穆雲間換好衣服,披著有著大毛領的斗篷,穿好鞋襪,從屋裡走了出來。

鞏紫衣正在清掃昨夜的落雪,聽到動靜,回頭來看,道:“公子又要去城裡了.”

“嗯.”

穆雲間下了小屋的兩個臺階,道:“隔三差五也得出去走走,不然這腿腳都得廢了.”

“可要我陪著.”

“不用不用.”

穆雲間道:“我自己就行,你好好看家.”

鞏紫衣點了點頭,沒有過多糾纏,他也知道穆雲間喜歡獨來獨往,甚少與人過於親近。

“有什麼想要的麼?”

穆雲間順手拿了把傘,以防萬一。

“我沒有什麼想要的,只是公子這次再買包子,記得少買一些,雖說天冷好放,但吃放了太久的食物,總歸不是好事.”

穆雲間以前在現代的時候,就喜歡往冰箱裡面塞東西,他間歇性的宅,懶到極致的時候,外賣都不願意去拿,就簡單熱一下速凍食品,這怪癖帶來了古代,鞏紫衣一直無法理解。

他有每日為穆雲間準備膳食的習慣。

可穆雲間覺得每次讓他做飯不太好意思,故而偶爾也會囤一些吃的,避免麻煩他。

他哦了一聲,略顯羞赧地往外走去。

每次鞏紫衣淡淡點出他生活上的壞習慣時,他總覺得自己像個沒長大的小孩。

這兩年來,他和鞏紫衣相依為命,並未請任何丫鬟婆子。

一來是鞏紫衣的生活技能已經點滿,二來是擔心院子裡人多口雜,會引來麻煩。

穆雲間獨自穿過一段山路,來到盛江河畔。

最近關州來往的遊客多了,也就滋生出一些新的職業,比如租馬車。

這也大大便利了穆雲間,他熟練地丟給車伕兩顆碎銀,道:“去城裡.”

他剛來關州的時候,這邊沒有那麼多遊子,樹也沒有那麼多,到處都是一片灰敗的景象,一颳起風來沙子迷得眼睛都睜不開。

這兩年來卻是好了很多,穆雲間看在眼裡,心中與有榮焉。

到了城門口,他下了馬車,整了整自己雪白雪白的大毛領,扶了扶腦袋上的玉冠,邁步行入城中。

“李大哥好.”

遇到熟悉的守門人,他笑吟吟地打了招呼,後者卻臉色微微變了變,拼命向他使起眼色來。

穆雲間:“?”

他下意識往旁邊看了看,忽然發現旁邊好像多了幾個他不認識的守衛,不應該啊,這關州荒蕪的要命,雖說有附近的一些遊客過來,但除了本地人,哪個傻子會來這兒上班啊。

“聽說李大哥前幾日喜得貴子,我給小娃娃雕了個桃核兒,恭喜了.”

李大哥笑著接過來,道:“勞煩陶公子惦念,我回去就給娃兒戴上.”

“哎.”

穆雲間抬步向前,腳步微微頓了一下,又看了一眼對方直勾勾望向城外盛江的表情,緩緩把腳收了回來,他道:“對了李大哥,嫂嫂身子都還好吧?”

他直接抄著手,含笑話起了家常。

城門內側,二層的小樓上,蕭欽時半靠在護欄旁,偏頭來看。

這關州著實有些淒涼,城門顯得尤其破敗,兩旁將士的盔甲都有些脫落,到處都好像蒙著一層灰色。

可那斑駁的城門前,站著的人一身素白,大毛領裹著白淨精緻的臉蛋,彎起的嘴唇是一如記憶中的嫩粉,清新淡雅的有若芙蓉盛開。

高了點,瘦了點。

扮起男子來,倒還真有模有樣。

蕭欽時恍若痴迷般地扯開唇角。

烏眸深深,惡意滿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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