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雲間別過頭,只留半張瓷白的側臉。

看上去有種憂鬱的脆弱。

蕭素素心裡一軟,一時想不到該說什麼才好。

穆雲間的手忽然被抓住,那麼大的力氣,直接把他從床邊扯了起來,他踉蹌著跟上蕭素素,道:“你幹什麼……”

“與其呆在家裡愁眉苦臉,不如陪我去喝點小酒.”

到底是跟著蕭不容走南闖北的,蕭素素身上毫無半分閨秀的氣質,倒是十分的灑脫不羈。

如果她的力氣能小一點就好了……

穆雲間被拖上馬車的時候,悶悶不樂地揉了揉手腕。

他思索著接下來要好好鍛鍊,蕭素素的存在讓他覺得自己彷彿可以被人隨手拎起,手無縛雞之力似的。

這種身體素質,估計溜不遠就會被抓回來。

“今日我們一醉解千愁!”

蕭素素豪爽地抱了個酒罈子,給他斟了滿杯。

這是老街的一家小酒館,酒香巷子深,也不知道她是怎麼摸來的。

“這家酒肆是楚煦跟我說的,楚叔叔愛喝酒,每到一個地方都要蒐羅本地好酒.”

她指的楚叔叔是楚陽,原著裡他是蕭不容的軍師,兩人肝膽相照,關係也極好,楚煦則是楚陽的兒子,與蕭素素一般大,小時候經常跟她一起跑來跑去。

雖然原著裡沒有明寫,但穆雲間記得,蕭素素和楚煦似乎有些情意在,不過穆雲間沒來得及把全書看完就穿了,故而也不知道他倆有沒有真的在一起。

“來,我們乾一杯!”

蕭素素直接拿碗跟他相碰,穆雲間只好端起來,拿鼻尖嗅了嗅。

照理說,古代的釀酒技術不發達,酒精味應該沒有那麼重的,但蕭不容來了之後,確實推進了釀酒行業的發展,雖不及現代的知名好酒,但味道也並不淡。

穆雲間小小抿了一口,忍不住吐了下舌頭。

蕭素素一飲而盡,抹一把嘴巴,驚訝地望著他:“你不會喝酒?”

穆雲間確實不會喝酒,而且也不愛喝。

他一般只有去老師家裡的時候才會陪著小酌兩杯,那杯子都是小酒盅,就這種程度,他都還會立馬上臉,雖不至於失去意識,但卻委實會有些不舒服。

穆雲間把碗放下來,道:“有沒有不那麼烈的酒.”

“烈酒才是真俠士!”

蕭素素說罷,又看了穆雲間的臉一眼,暗歎一聲,讓老闆上了一小壺果酒。

這果酒皆是真果酒,酒味淡的幾乎感覺不到,店家還送了跟酒壺匹配的白瓷杯,與裝著烈酒的粗茶碗和棕瓦罐相映成趣。

蕭素素看著笑個不停:“你們西京的人還真是文雅,喝酒就用指甲蓋那麼大點的杯子.”

“只是我不太會.”

穆雲間輕抿一口。

他倒不是文雅,只是實在不會喝酒,就算給他一個大杯,也會是這麼喝,畢竟這玩意又不是可樂,可以直接噸。

蕭素素沒有在意這一點,問道:“你猜我跟兄長誰能喝?”

這一點穆雲間還真不知道。

原著裡不可能詳寫每個角色的生活,在他的印象中,蕭欽時好像並不飲酒。

穆雲間故意道:“應該是你哥比較能喝吧.”

蕭素素一臉好奇:“你如何評判?”

“他畢竟是男子.”

穆雲間隨意找了個藉口:“怎麼能喝不過你這個女兒家.”

“你這就狹隘了.”

蕭素素道:“性別豈能作為評斷酒量的標準?”

穆雲間做出懵懂模樣。

蕭素素看了他一眼,又嘆了口氣,道:“你們西京的女子,大多數溫順的像只貓,而不像個人.”

貓可不溫順。

穆雲間心道,他老師家養了幾隻貓,乖得時候特別乖,鬧的時候也是真的鬧,想摸它還要經過它的同意,一旦被摸的不順心,反嘴就是一口。

他要是隻貓,哪裡用擔心自己性別敗露的事。

“我哥不喝酒,他喜歡喝果茶.”

蕭素素的語氣帶著點揶揄:“而且他還喜歡吃花餅,甜糕,他嗓子不好,也不能吃辣,一吃嗓子就啞,母后常說,他比我還要嬌氣。

如今有了你,你倆倒是嬌氣到一塊兒去了.”

穆雲間強調:“我能吃辣.”

蕭素素眼睛一亮:“那你愛吃便爐嗎?”

穆雲間眼睛跟著一亮:“哪裡去吃?”

他知道便爐便是火鍋,蕭不容提倡改良了便爐的湯底,但並未重新起名字。

在他未入西京之前,以旁人身份打造的各行各業就已經無聲地湧入了西京,如今西京已經開了三家便爐店,還有一家連鎖酒樓。

這些源源不斷的財路,正是支撐他走到如今地位的倚仗。

至今為止,大家都不知道,這些稀奇古怪的產業皆是出自他的手筆,而他在裡面都佔著股權。

“這個叫鴛鴦鍋.”

蕭素素提了酒帶他換了店,指著那個鍋,又壓低聲音:“偷偷告訴你,這是我父皇發明的.”

穆雲間配合地露出驚訝的表情。

蕭素素略顯自豪地道:“事到如今,也不怕告訴你,西京很多產業我父皇都有份,這不過是其中之一罷了.”

穆雲間一臉感慨:“陛下真是個奇人.”

“我父皇確有奇遇.”

蕭素素一本正經地道:“他在夢中會去到另外一個世界,這些皆是他從那裡帶來的,他是天選之人,註定要登上大位的.”

穆雲間差點沒忍住笑。

好在他是個相當專業的演員,認真地點著頭,夾起旁邊的羊肉放在了辣鍋裡,看著裡面翻滾的紅油,口中津液橫生。

就著火鍋喝著酒,蕭素素嘴上逐漸沒個把門的,噼裡啪啦說起了蕭不容的光榮事蹟。

看得出來,在她心裡,蕭不容雖然不是個合格的丈夫,但卻是個讓孩子們很自豪的父親。

“你敢相信嗎?在另外一個世界,車很快,十匹馬都跑不過!”

蕭素素一邊說,一邊做著肢體語言,接著又道:“從西京去江南,只需要半天的時間!還有還有一種更快,一個小時就可以到江南的,可以裝得下上百人的……最最最重要的是什麼麼你知道嗎?”

穆雲間:“什麼?”

“它可以在天上飛!”

“哇.”

“嘿嘿,在天上飛的,特別快的,有翅膀的,像鳥一樣……那個叫,叫,叫……”

穆雲間正好吞下一塊薄薄的羊肉,腫著嘴唇吐了下舌頭,道:“飛機.”

“對,飛機.”

蕭素素捧著臉,明顯喝的有點暈:“還有,還有一種,好大好大好大,可以裝得下一個軍隊的,飄在海上,有很多門大炮,你知道嗎?那種大炮,居然可以定位!可以追蹤敵人!!!那個,那個叫,叫……”

穆雲間嚥下一片蔬菜:“航母.”

“對哈哈哈哈哈.”

蕭素素咯咯笑,道:“航母!它可以停泊在海上,可以……”她忽然意識到了什麼,茫然的眼神望向穆雲間,穆雲間正在撈鍋裡的肉。

來這兒一個月,他可想死火鍋了。

蕭欽時吃飯確實清淡,雖然為了照顧穆雲間也有些菜食會放辣椒,但蕭欽時哪怕吃飯的時候也總是一副心機深沉的樣子,旁邊又圍著不少人,穆雲間跟他在一起吃飯當然放不開。

如今跟蕭素素這個沒心沒肺的在一起,他才感覺到了久違的放鬆,吃的袖口都挽了起來,滿頭大汗。

“你怎麼會知道這些?”

穆雲間只是隨口一說,畢竟這些東西在他的世界實在太過常見。

他心中顫了一下,還未開口,就聽蕭素素抱怨起來:“哥哥怎麼連這種事都跟你說,這可是我們和父皇的秘密.”

穆雲間:“……你不是也跟我說了.”

蕭素素是真不把穆雲間當外人。

這倒也能理解,她雖然在喝酒,但外面卻一直守著跟著她的侍衛和丫鬟,就算她醉的人事不省,也不用擔心被穆雲間賣掉。

穆雲間很快把那又甜又淡的果酒喝光,他晃了晃壺,意識到自己已經到了極限。

剛把筷子放下,蕭素素忽然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又給他倒了一碗:“這裡還有,喝光!”

穆雲間的腦子還算清醒:“不,我不能喝了……”

他是酒後吐真言的典範,一旦喝過頭,理智固然清醒,但卻會控制不住自己的嘴。

“最後一點,我們分了.”

蕭素素明顯也上頭了,完全忘記了穆雲間喝不得純酒的事情。

穆雲間再三搖頭,蕭素素卻捧起了酒罈,認真地道:“這裡還剩下小半壇,我喝光,你就幫我解決這一晚.”

穆雲間盛情難卻:“……最,最後一碗.”

酒足飯飽的時候,門口進來了個白衣人。

穆雲間已經喝的有些暈眩,他託著腮,半眯著眼睛,一時沒有分辨出對方是誰。

直到對方來到跟前,蕭素素晃了晃腦袋,呆呆地喊了一聲:“哥……”

穆雲間眨了眨眼,定睛去看,果真是蕭欽時。

他平日裡總是一身黑衣,讓人想到陰森森的鬼魅,哪怕在笑,也莫名讓人不敢直視。

此刻一身白衣,倒像是忽然換了個人似的,穆雲間這才發現他生的格外俊俏,甚至有幾分秀麗。

“喝酒了?”

話是對穆雲間說的,語氣一如既往的溫和,但他往日這般開口,穆雲間也覺得他不懷好意,此刻竟有幾分溫潤如玉的意思。

穆雲間遲鈍地看著他。

蕭欽時被他的反應逗笑,上前把他抱了起來。

身體騰空,穆雲間才有所反應:“別……”

“別亂動.”

蕭欽時開口,轉身對蕭素素道:“什麼時辰了,還不回宮.”

蕭素素顯然被他管慣了,皺了皺鼻子,沒敢說話。

穆雲間暈乎乎,酒精沖淡了被人公主抱的羞恥,他晃了晃頭,蕭欽時的手臂穩健有力,完全沒有需要自己靠力氣才能勉強掛在他身上的感覺。

這種充分的安全感讓人不自覺地享受起這個擁抱,穆雲間環著他的脖子,呆呆看著他的側臉。

察覺到他的注視,蕭欽時微微偏頭,柔聲道:“怎麼了?”

“你今天看上去,像個好人.”

蕭欽時挑眉,又笑:“平時不像?”

穆雲間的頭腦還算清醒,求生的本能讓他沒有把剩下的話吐出來。

他的嘴唇緊緊的抿著,從表情明顯可以看得出來,他此刻隱忍的十分辛苦。

車凳已經準備好,蕭欽時直接把他抱了上去,隨口吩咐蕭素素的侍衛:“儘快把她帶回去,天要黑了,別在外面亂跑.”

侍衛行禮應諾。

天還是陰沉沉的,馬車內光線昏暗,只有捲起的車窗洩入一些陰陰的亮。

蕭欽時把他放在裡面,穆雲間只顧著管好自己的嘴巴,忘記了要鬆開環在他脖子上的手。

蕭欽時半彎著腰,由著他勾了幾息,見他一直沒有放開的意思,就乾脆自己在軟墊上坐下,重新將他擁入了懷裡。

穆雲間這段時間身上長了點肉,喝了酒的臉蛋紅潤透亮,頭髮也烏黑柔順。

蕭欽時屈指蹭了蹭他的臉頰,目光落在他抿成直線的嘴唇上,緩緩伸指,將他的嘴唇撥了開。

堵在舌根的話瞬間衝出:“平時像個變態殺人狂.”

話一出口,穆雲間的表情就空白了一下,他一瞬不瞬地盯著蕭欽時的表情,察覺那上面蒙上陰霾,立刻條件反射地想跑。

腰肢被勾緊,蕭欽時捏起他的下巴,道:“你怕我?”

穆雲間的理智想說怎麼會,到了嘴邊卻變成:“怕你殺我.”

蕭欽時偏頭,輕笑:“你身上還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蕭欽時本來只是隨口一問。

他的思路很簡單,他所知道的那些事情,比如穆雲間是穆凜所生,諸如此類他已經向穆雲間保證過不會有影響,那穆雲間就應該相信,不會因為這些事情害怕他。

那就只剩一些他還不知道的,卻足以讓穆雲間寢食難安的事情。

穆雲間接下來的表情也證實了這一點。

蕭欽時一瞬不瞬地望著他,眼眸幽邃若深潭。

穆雲間心虛地轉開眼珠,不敢跟他對視。

“是什麼事?”

他的嗓音依舊是溫和的,光聽聲音,根本無從分辨他是喜是怒。

穆雲間非常清醒,非常堅定地道:“不能告訴你.”

這就是變相承認確有其事了。

酒精還真是個好東西。

蕭欽時單手轉過他的臉,看出他的膽怯與畏懼,沒有繼續追問,而是道:“我與母后說了要娶你為妃,母后答應了.”

穆雲間傻眼。

蕭欽時一笑,語氣愈發柔和:“她能答應,父皇就不會出什麼意外.”

穆雲間神色恍惚,道:“虞昭怎麼會答應這種荒謬的事.”

他居然直呼國母名諱,蕭欽時一時愣了一下,眉心微動,道:“你很瞭解我母后?”

“我當然……”穆雲間及時捂住了自己的嘴。

蕭欽時皺了皺眉,目露疑惑。

接下來,不管蕭欽時說什麼,穆雲間都死死捂著自己的嘴,堅決不肯再透露一個字。

馬車顛簸,穆雲間逐漸被晃的昏昏欲睡,蕭欽時將他摟在懷裡,穆雲間慢慢靠在他的胸口,捂住嘴的手也逐漸垂了下來。

他的嘴似乎有自己的想法,開始嘟囔了起來:“我當然瞭解虞昭,她就像我媽媽……是一個聰明有主見的獨立女性,怎麼會因為兒子的請求就亂了理智,答應讓你娶前朝公主……”

蕭欽時垂眸看他。

“肯定有什麼條件……總不能是也為我的美貌昏了頭……”

蕭欽時失笑,輕颳了一下他的鼻子。

回到太子府,穆雲間已經沉沉睡了過去。

蕭欽時把他抱起來,沒有走進通房,而是直接放在了自己的大床上。

他挪開了玉枕,取過一側的小毯子折了幾下,矮矮地給穆雲間墊在了腦後。

這是穆雲間睡在通房之後,他觀察下來的習慣,穆雲間不愛那長方的高枕,每次半夜給他撿起來墊上去,早上醒來都會看到那枕頭被扔在地上。

他坐在床前看了對方一陣,依依不捨地起身拉上床簾。

轉身走出門口,幾步之後,忽然重新走了回來。

撩開床簾,神色微動。

然後他蹲在床前,伸手推了推穆雲間,對方沒有反應。

蕭欽時用了大力氣推他,穆雲間迷迷瞪瞪地醒來,依舊是醉眼朦朧的模樣。

“穆雲間.”

蕭欽時目光殷切地望著他,猶如唸咒一般低語:“你如今對我,有幾分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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