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尾聲完

穆雲間推門而入,蕭欽時立馬揚起了頭,就像剛剛才發現他一樣,丟下了硃筆,起身過來接他手中的托盤。

“你又給我做好吃的了。”

“是啊。”穆雲間溫聲道:“你這麼刻苦,我自然要好好給你獎勵。”

蕭欽時神色微動,想說可以獎勵點其他的,但見他笑意未達眼底,又把話吞下去,將碗放在桌面上。

穆雲間不經意般繞過桌子,目光瞥向桌子底下,蕭欽時往那邊坐了坐,擋住了桌肚,忽然開口,道:“素素來信說已經到西京了。”

穆雲間這兩日確實有看到白鴿飛入,但他也看得出對方是在轉移話題,淡淡道:“說了什麼。”

“說三日前剛到西京,父皇在路上受了風寒,又病了一場,如今還在養傷。”

虞昭那一箭雖然沒要了蕭不容的命,但因為傷的位置正是肺腑,依舊讓他飽受折磨。

這一路回去,山高水長,天氣又逐漸轉冷,蕭不容此刻情緒又趨於負面,會另起病痛也是情理之中。

“……”真的變態不過。

蕭欽時的手指揉著他的掌心,道:“你看著淡淡的,其實特別喜歡代入別人的立場去看問題,這樣很容易把自己忽視。”

“不然呢。”蕭欽時看向他,道:“他如今是受了傷,但他一切都是自作自受,沒有任何人主動傷害過他,母親傷他是反擊,我不理他,是因為他曾經想過廢掉我,該委屈的是我們,而不是他。”

“我是拎不清。”蕭欽時道:“你做什麼那麼理解他。你被迫男扮女裝,差點被他納入後宮,後來又因為他而顛沛流離,他只是站在那裡,就給你帶來無窮壓力……穆雲間,我不希望你為了我委屈自己,逼著自己去體諒你的敵人。”

“……”你能不能不要那麼變態啊!!穆雲間漲紅了臉,道:“你,你再這樣,就跟衣服過去吧!”

“因為他希望你成器。”穆雲間泰然自若,道:“他對我不好,是因為他心中意難平,他曾高高在上,如今卻因我而墜入泥濘,飽受煎熬,他不喜歡我是很正常的。”

蕭欽時:“……你那麼懂我父皇,怎麼一點都不懂我。”

“你也拎不清。”

蕭欽時去舀圓子吃,一口香甜,神色淡淡:“我便是對他有幾分情意,也是看在他無論怎樣,還是我父親的份兒上,可他看上去重傷,其實並未有人真正傷害他,我沒有,你也沒有……我們不欠他什麼。”

“……”

“他本就不在乎我,我也不在乎他怎麼想。”

蕭欽時又坐了一陣,忽然意識到什麼,眼睛一亮,低頭飛速將圓子吃完,奮筆疾書起來。

穆雲間又出去了一趟,回來的晚了一些。天冷之後,床幃又放了下來,穆雲間沒有留意到床上的人,坐在桶裡放鬆了一陣。

行過窗前,他道:“天冷了,早些回屋。”

穆雲間重重推他的下巴,道:“蕭欽時,你若改不掉這個臭毛病,這個月,不,這個冬天,都別想上我的床。”

他當即從蕭欽時懷裡起身,蕭欽時愣了一下,立刻又將他拉回來,輕輕咬他的耳朵:“你怎麼又跟衣服吃醋。”

天矇矇黑的時候,蕭欽時就洗好自己上了床,躺在被子裡聞著他的味道。

他倒的確沒覺得自己有什麼委屈的,蕭不容對他的態度一開始就很明確,他甚至都已經做好了被蕭不容殺死的準備,在蕭不容面前做小伏低,是他早已接受好的命運。

他果真是黑白分明,竟能將這些事摘的如此清楚。

穆雲間一愣。

穆雲間到底還是沒慣著他,伸手去掏桌子,蕭欽時伸手按了一下,穆雲間板著臉看他,蕭欽時緩緩鬆手,看上去像是被人生生割了塊肉,痛苦不已。

“……”穆雲間張了張嘴。蕭欽時已經委屈地去吃他的圓子,吃的太急,給燙的撕了一聲,看上去更委屈了。

穆雲間忽然想起老師家的弟弟被沒收遊戲機的時候,又瞪他一眼,大步離開了書房。

蕭欽時慢悠悠地湊過來摟他,穆雲間抿了抿唇,由著他將下巴抵在自己肩頭,由著他將嘴唇貼在自己的臉頰,直到他的手開始不安分地往衣服裡伸,穆雲間才猝然回神,一把將他抓住,道:“你是不是又偷拿了我的衣服?”

“立刻把我的衣服交到洗衣院。”穆雲間瞪他,道:“鬆手。”

蕭欽時朝桌底看了一眼,道:“等你換下新的,我就拿出來。”

蕭欽時凝望著他,道:“對不起。”

蕭欽時磨了磨牙,不甘不願地鬆了手,道:“穆雲間,你就是個惡人,就仗著我喜歡你,欺負我……”

穆雲間笑了一聲,被他握住了手指。

穆雲間有些意外,道:“但你還是關心他。”

穆雲間揚眉,以為他終於要談論正題,正要反問他終於知道錯了,就聞他道:“讓你在他面前低聲下氣,忍辱負重……對不起,穆雲間。”

“我還懂你。”穆雲間鼻子一歪,道:“我不踢你就不錯了,還敢跟我轉移話題,拿出來。”

“才不會。”穆雲間因為他的體貼而紅了臉,道:“我很清楚我想要什麼……不會忽視自己的。”

穆雲間一頓,語氣訕訕:“哪有那麼嚴重……”

水裡忽然強行擠進了一條腿,穆雲間頓時睜開眼睛,還未反應過來就被對方欺身吻住。

穆雲間道:“你父皇臨走之前,說在西京等你,你要好好學習如何做一個明君,讓他安心。”

蕭欽時臉色變了變,微微咬唇:“你怎麼總是對我這般無情。”

“他對你又不好,你為何將他的話奉為箴言。”

“他是你的父親,便不是我的敵人。”

如今對方居然允許他繼續跟蕭欽時在一起,才讓他大為吃驚,不知道他是哪根筋搭錯了。

穆雲間盤膝在他身畔坐下,道:“你真的這麼想?”

一夜無話。

第二日,穆雲間一大早就被吵醒,蕭欽時醒來,又對他又親又抱又蹭,但因為謹記著穆雲間說過的,不許讓這種事影響正常生活的話,並沒有太過分。

穆雲間醒了,疲倦地由他動著,時不時哼唧兩聲示意他動靜小點,一動都懶得動。

半睜開眼眸,看著胸`前勞作的小狗腦袋,又微微別開了臉。

真搞不懂他,有什麼好嘬的。

這時,外面忽然有人在叫:“下雪了!!”

狗腦袋忽然揚了起來,穆雲間胸`前涼意一片,半睜開一隻眼睛:“?”

“穆雲間,下雪了。”他一邊說,一邊把衣服給他扯好,眼睛卻在閃閃發光。

穆雲間嗓音啞啞,語氣悻悻:“你在北境打了三年的仗,還稀罕雪。”

“冬天到了。”蕭欽時親他,道:“穆雲間我們要一起過冬了。”

“哦……”穆雲間感受著他的喜悅,不輕不淡地回應,又聽他道:“而且下雪了,我的生辰要到了,穆雲間,你知道我的生辰時間麼?”

“臘八。”

“……”蕭欽時一口咬在他脖子上,穆雲間嘶聲,道:“我知道了,是冬月十五,母后說過。”

蕭欽時舔了舔他被咬疼的地方,心滿意足地道:“我生辰之後,就是你的生辰了。”

“誰告訴你的?”

“岳父岳母跟我說的。”蕭欽時繼續舔他,磁性低啞的嗓音伴隨著耳朵被刮過的嗡嗡聲:“你的生辰是臘月三十,穆雲間,你比我小一個月。”

他說的是穆雲間前世的生辰,這些年裡,穆雲間一直過的是原書設定的日子。

“誰比你小啊……”穆雲間道:“我在天外都二十六了。”

蕭欽時嗤笑:“一點都不像。”

“因為我們天外人日子過得好,心裡沒煩惱,不像你們,十幾歲就成家,就你這個年紀,大學都還沒畢業呢。”

“大學是什麼。”

“就是一個很大很大的學塾。”

“有多大。”

“……佔地大概跟皇宮那麼大吧,好一點的可能更大,學校裡好幾千人。”他對上蕭欽時漆黑的眸子,道:“好奇了?”

蕭欽時道:“為什麼這麼大。”

“因為大學裡面有很多專業,學文的,學理的,學琴的,學醫的……”見他聽的認真,穆雲間推了推他,道:“下去。”

“你還沒說完。”

“下去再跟你說。”

蕭欽時直接把身體癱在他身上,腦袋往他脖子裡一鑽,道:“那不聽了。”

“……”真想把頭給你打掉。

他不想聽,穆雲間也懶得說了。

屋內點著火盆,蕭欽時的身體也被他暖的熱了,但因為他體質的原因,穆雲間還是覺得有些涼絲絲的。

他費勁地拉過被子蓋住自己,又有點昏昏欲睡。

“穆雲間,你生辰想要什麼?”

“沒什麼想要的……”穆雲間隨口問:“你呢。”

“我要為所欲為。”

“……”穆雲間用力把他掀翻,自己擰著眉側過身子,朝他胸`前一鑽,稍微舒服了點,道:“睡吧,夢裡什麼都有。”

蕭欽時伸手捏他的耳朵,到底沒捨得真的揪,又湊過去親了親他的額頭。

“你沒有感情。”

臨近過年的時候,蕭素素又給蕭欽時寄了信,說西京的雪就那麼一點,好想來北境感受一下半人高的雪,還有在冰凍三尺的湖上冰嬉的感覺。

穆雲間裹著斗篷,和蕭欽時一起閱讀她的信,笑道:“這丫頭……”

一張掀起,還有一張。

蕭素素寫信總是很厚,亂七八糟的什麼都有,跟流水賬似的,甚至當天吃了什麼都會說。

而且總是一式兩份,一份給虞昭,一份給兄嫂。

相當體貼。

在末尾的時候,她提到:“父皇不知道抽了什麼風,居然遣散了後宮,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對母后有多情深意重呢。”

“他的傷勢沒能好全,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路上受寒落下了病根兒,不能見涼氣,也不能見油煙,辣的都不能吃了,不然就咳個不停,師兄只好留在了宮裡,專心為他療養……”

穆雲間看了一眼蕭欽時,他淡然地翻開了下一頁。

穆雲間便跟著去看,瞧見最後一句突兀的話:“快過年了,能給我寄一張嫂嫂的畫像嗎?”

“……”蕭欽時抬手就要撕信,穆雲間急忙攔住:“幹什麼,人家又沒別的意思。”

蕭欽時黑著臉:“她就是相中你了。”

“胡說八道。”穆雲間把信收好,道:“你這個做哥哥的,每次收到信都不回,她肯定是故意氣你。”

“我現在就去回。”蕭欽時直接移到桌前,大手一揮——

滾遠點。

穆雲間沒搭理他。

蕭素素的信一直都是他回的多,因為蕭欽時覺得她的信很無聊,但每次穆雲間拆信的時候,他都要擠過來一起看,目不轉睛的,也沒見真覺得無聊。

就這樣互相通著書信,穆雲間也在逐漸瞭解著西京的情況。

比如蕭不容居然真的改過自新了,足足半年都沒有找過女人,蕭素素用匪夷所思的語氣表達了自己的吃驚和譏諷,之後又半年之後,她的語境改為了擔憂——

“母后都不理他了,他這麼做有什麼意義呢。”

這封信之後,蕭素素的信件就開始減少,不再長篇大論的敘述流水賬,每次來信都是問安或者別的什麼。

從字裡行間來看,蕭不容的病情似乎有加重的情況。

又一年後,一件喜事從西京傳來,蕭素素要成親了。

這樣的大事,他們自然要親自前去賀喜。

準備收拾的時候,卻又接到了蕭素素的家書:哥哥嫂嫂,見信安。

我和楚煦要成親了。

父皇說要給我辦一個最盛大的婚禮,讓我風風光光的嫁出去。

你們可以來西京看我麼?

信上滴著一滴水漬,穆雲間忽然想起了那日明宮之中,身影佝僂,鬢角斑駁的天驕。

捏著那封信,心情沉重了起來。

一行人從北境出發,前往西京。

蕭素素的婚禮確實很盛大,穆雲間與蕭欽時一起目送她上了花轎。

在他們的身前,站著瘦骨嶙峋的蕭不容,還有依舊端凝明豔、只有鬢角染上風霜的虞皇后。

儀式結束之後,穆雲間與蕭欽時回到了暫居處,虞昭則隨蕭不容一起回了宮中。

宮中燃著薰香,還有濃郁的藥的苦味。虞昭坐在椅子上,看著靠在榻上微微喘熄的蕭不容,雙目之中隱隱有些痛楚。

不過兩年半未見,他已經雙目凹陷,頭髮白了一半,全然像是進入了知天命的年紀。

蕭不容跟她問候:“姐姐,過得還好?”

虞昭嫣然一笑,目中淚光隱現:“看到你這麼不好,我便哪裡都好了。”

蕭不容先是低笑,而後大笑,伴隨著沙啞的輕咳。

眼中卻滿是快意。

“姐姐這樣說,我便心滿意足了。”

那一夜裡,因為公主的大婚,整個西京燈火通明。

那一夜裡,虞昭陪著蕭不容聊了一夜,兩人皆眉開眼笑,彷彿放下芥蒂,重歸於好。

那一夜裡,穆雲間與蕭欽時手指緊扣,相擁而眠。

那一夜之後——

蕭不容宣佈退位讓賢。

新帝攜手他的男後,登上了那個天下最尊貴,也最冰冷的位置。

從此,山河永駐,歲月靜好……

前提是新帝能改掉某個臭毛病的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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