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素這幾日傷差不多好了,便開始繼續做事。

陸管事沒派給她很繁重的任務,畢竟烏素是被雲衛恭恭敬敬送回來的。

這不免讓陸管事開始揣測烏素的身份。

他能做到這地位,也是因為他察言觀色的能力強,能討主子開心。

總之,陸管事對烏素好了許多,他心中暗自慶幸自己之前對烏素不算太差。

烏素被分配去靖王府西苑久無人居住的院子裡打掃,她只需要撣撣灰,隨便收拾一下,就能收工。

她一向是,管事分配給她什麼工作,她就認真做,做完之後她會去做自己的事。

這幾日不見小殿下來,烏素輕鬆許多,她總是怕小殿下發現她的秘密。

比如觀瀾閣那晚冒犯貴客的人是她,比如……她並不是人類。

烏素手裡拿著雞毛撣子,在無人的房間裡撣著灰,她做事用心,將每一處角落都掃到了。

掃到一半的時候,她發現房間的角落有一張破敗的蜘蛛網,還有一隻奄奄一息的小蜘蛛趴在上邊。

烏素放下雞毛撣子,蹲了下來,她發現這隻快死的蜘蛛還能溝通。

“你好.”

烏素對著牆角輕聲說,“你要死了,所以,你有什麼願望嗎?”

趴在角落裡的蜘蛛聽到烏素的聲音,彷彿想起了什麼,馬上彈了起來。

這樣模樣可怕的小傢伙跳到她的膝蓋上,烏素也沒躲,她認真傾聽著小蜘蛛的願望。

“我要抓最大的獵物,用我的網把經過的人類統統網住——”小蜘蛛張牙舞爪,對烏素說道。

烏素很苦惱:“可是我不是人類,你網住我,也不算完成了願望.”

“不對不對,你是比人類更大的獵物.”

小蜘蛛的八隻眼睛轉了轉,看向烏素的眼睛,滿是渴望。

它是很小很原始的生物,而且,它不具有人類那樣具象的視覺。

所以,在它的眼中,烏素是一團龐大的、渾濁的黑白之氣。

那纏繞著的混沌氣流,彷彿深淵,如同深不見底的水潭,平靜詭異。

這是一隻勇敢的、不知危險為何物的小蜘蛛,所以,它夢想能抓到烏素這樣的獵物。

——這可比狩獵人類來勁多了。

“好吧.”

烏素朝它伸出手,柔聲問道,“那我就完成你的願望,你要怎麼樣才能抓住我?”

“我有一張網,這是世界上最完美的陷阱.”

小蜘蛛洋洋得意地說道。

烏素看了眼自己放在身邊的雞毛撣子,這玩意掃了很多蛛網。

她說:“好呀.”

烏素的手觸控到角落的殘破蛛網,那脆弱的遊絲纏上她的指尖。

小蜘蛛抱著她的手指,回覆烏素的聲音越來越微弱:“你可真是龐大……又可怕的獵物.”

它的身子一歪,從烏素的手上栽倒下來。

從它身上散發出一點稀薄的陰陽之氣,烏素很快吸收了這一點小小的能量。

吃一點也是吃,她不會拒絕送上門來的食物。

她將角落的蛛網掃落,卻感應到自己身邊不遠處多了一股熟悉的神識。

是小殿下,他又來了。

他果然沒有自己的正事要做。

那隻從運河底逃出的妖類,還逃竄在外,此案交由皇城司與雲衛共同調查,卻始終沒能捕捉到惡妖。

因祭天大典緣故,雲都城內熱鬧非常,城內百姓竟沒有因惡妖作亂,閉門不出。

烏素想,小殿下應該去查案,拯救一下雲都百姓。

奈何裴九枝從山門裡帶回的符紙能量耗盡,只能用最後一回。

短短几個時辰,他也沒辦法馬上配合皇城司找到惡妖。

所以他只能來給烏素送信。

烏素回身,瞥見那隻小小的可愛青鳥落在她面前。

“小殿下.”

她輕聲喚。

烏素注意到,青鳥的脖頸上掛著一枚錦囊,內裡似乎裝著什麼貴重東西,沉甸甸地墜著。

青鳥朝她低下腦袋——此時裴九枝附著在符鳥上的神識已經很淡了。

他沒辦法再化作人形。

烏素大概理解了他的意思,將他脖子上掛著的錦囊取了下來。

“這是給我的嗎?”

烏素問。

青鳥點頭,他側過頭,親暱地蹭了一下烏素的指尖。

烏素知道這就是小殿下,她因他忽然的親近,愣了一下。

錦囊裡……是什麼呢?

烏素下意識想要拆開錦囊,但青鳥啄了一下烏素的指尖,阻止她的動作。

他只有化作人形才能說話,但符紙上剩餘的能量已經不足以支撐他再次化形。

但烏素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知道有些人類送禮神神秘秘,不讓人當面拆開。

“我等你走了再開,小殿下,謝謝你.”

烏素禮貌地回答。

裴九枝怕她現在看了信就跑了——她總是躲她。

但青鳥左跳右跳,還是沒辦法出聲。

烏素拍了一下他的腦袋,問:“小殿下,你在跳什麼?”

青鳥仰起頭,看著她略帶疑惑的眼睛,冷銳的眸一低,想要憋著一口氣化形。

“小殿下,什麼小殿下?”

外邊忽然傳來熟悉的女子聲音。

烏素抬頭,她看到窗外站著林夢。

林夢看著烏素笑道:“烏素,你說的小殿下,不會是那位九殿下吧?”

“人家在主持祭天大典的陣法,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你不會前幾日得了陣法的賜福,產生幻覺了吧?”

林夢問她。

站在烏素身旁的裴九枝飛上她的肩頭,他抖了抖翅膀。

烏素將他帶來的精緻錦囊收好,問林夢道:“你來尋我何事?”

“陸管事讓咱們登記一下名字,說是靖王府的庫房裡丟了東西,要查來著.”

林夢對烏素說道,“你活兒做完了嗎?”

“做完了.”

烏素收起東西,走出房間。

林夢在前邊走著,烏素特意落下幾個身位,她還想與小殿下說說話兒。

青鳥在她的肩膀上劃拉幾下,似乎是想要寫出幾個字,但他沒能寫完,意外已經出現。

忽然之間,烏素感覺到身邊青鳥的氣息在一瞬間消失。

符紙的能量終於耗盡,這隻活靈活現的青鳥,也變回一隻紙疊的符鳥。

“啊……”烏素輕聲嘆。

她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上次裴九枝離開之前就對她說過青鳥的法術快要失效。

烏素覺得小殿下很厲害,但到現在她才真切地意識到,小殿下確實是一個不會法術的凡人。

她將肩頭的紙鳥捧了下來,看到摺疊齊整的鳥翅之上,洇著點烏黑的乾涸血跡。

這是……她的血。

烏素的手指在符鳥翅膀上使勁搓了搓,還是沒能把這血跡搓乾淨。

她開啟了小殿下給她的錦囊——她知道這是小殿下給她的禮物。

他離開了,那她現在拆開,應該也不算冒犯。

烏素準備把符鳥裝進這枚精緻錦囊裡,卻瞥見錦囊裡的兩件東西。

一件,是一張摺疊好紙張,上面好像寫了字。

一件,是一枚純金的鑰匙,其上鑄著日月紋。

烏素有些疑惑地拈起這張紙,正待拆開檢視,前邊林夢卻回了頭。

她叉著腰對烏素說:“烏素,你是不是心虛,怎麼走這麼慢?”

烏素將紙條塞回錦囊裡,對林夢點了點頭,又跟了上去。

說起這事,她確實是心虛。

畢竟算算日子,這幾天也是她釋放在魚目與櫻桃梗上障眼法術失效的時間。

烏素沒想到,靖王府庫房裡丟了這麼一枚小小的珍珠項鍊,就惹得管事大張旗鼓尋找。

但他們都開始查了,烏素也只能老老實實地按照順序,將自己的名字寫了上去。

她原本是不認得“烏素”這兩個字的,畢竟陳蕪的信件上沒有寫過這兩個字。

但這是她的名字,所以烏素專門去查了字典,才知道“烏”與“素”這二字怎麼寫。

登記完名字,烏素回到房中,有些惴惴不安,她害怕被發現。

但她對小殿下給她的東西有些好奇,於是她又將錦囊拆開,把那張紙條取了出來。

烏素對於文字的認識,僅僅來自於陳蕪寫過信件上涉及的所有字,所以——

“烏素,你的右?下,有一??。

若?來覺得?,那便是我?的.”

“——小?下.”

烏素:“???”

你在寫什麼!

她不太識字,所以也沒讀出來紙條上的資訊。

畢竟陳蕪得的是肺病,她從不敢在信中對自己的奶奶說她胸口疼之類的。

所以這些關鍵字眼,烏素統統不認識。

烏素疑惑地將紙張合上,小心存放在錦囊裡。

那枚金鑰匙就更是奇怪了,看起來倒是挺值錢,但究竟做什麼用,她也不知道。

烏素一頭霧水,這還是她第一次想要主動找小殿下,去問問他給她這個錦囊,到底是何意。

她想要知道紙條上的內容,她決定明日請假一日,到雲都公開的藏書庫裡查查字典,看看這位小殿下,到底在說什麼。

烏素知道,這紙條上的內容只能她看,所以也不敢交由他人幫忙解讀。

她入睡之前,把錦囊揣在了自己懷裡,抱得緊緊的,怕弄丟了它。

這可是小殿下的東西,她想。

——

深夜,月色明亮,銀輝落在祭壇的陣法之上。

來自仙洲的靈氣還在不斷傳遞,但也接近尾聲。

裴九枝在符鳥失去能量的時候,便睜開了眼睛,他知道烏素可能提前開啟這錦囊。

她先開啟了,被嚇跑怎麼辦?

被許陵帶到日月閣前,她再開啟錦囊,知道真相,這才跑不了。

裴九枝想象了很多種烏素逃走的可能,他唯獨沒有想到,烏素壓根就不認得那麼多字。

她確實提前開啟看了,但也確實沒看懂。

裴九枝沉沉地嘆了口氣,他只能盡全力再次提起神識去操控符鳥。

——就算她跑了,他也要看看她跑到了何處去。

於是,當天夜裡,被烏素緊緊抱在懷裡的錦囊忽然動了動。

裴九枝也同樣沒有想到,烏素還把他留下來的符鳥也給裝到錦囊裡了。

符紙上剩餘的能量瀕臨殆盡,他只能努力從錦囊裡探出頭,去確認烏素的所在之處。

裴九枝先拱到了錦囊裡烏素開啟的那張紙條,這張紙是他親手疊的,他知道烏素拆開看了。

青鳥從錦囊裡探出頭,卻看到烏素房間裡熟悉的裝飾——他知道她在靖王府的房間是什麼陳設。

她沒走嗎?

裴九枝正待繼續確認,腦袋卻撞到一塊軟綿綿的東西上。

現在已是夏季,烏素睡覺時,穿的衣裳也輕薄,柔軟的寢衣覆在身上,勾勒出起伏的柔和線條。

而青鳥的腦袋,就撞到了那兩道線條的交匯之處。

他當然對她的身體很熟悉,烏素沒有刻意去記那晚的細節。

但裴九枝能清晰地回憶起那一晚觀瀾閣裡發生的所有事。

這一回,淡青色的鳥羽瞬間變為淡淡的粉色——不止是臉頰上變色,青鳥的整個身子都變了。

裴九枝這才反應過來烏素將他送給她的東西放在了何處。

哦……原來她也有一些在意他,將他的東西如此珍重地抱在懷裡。

而且,她看了那紙條,也沒有跑。

裴九枝放心了,他所操控的符鳥懨懨地垂下腦袋,靠在烏素的胸前,再次失去了神識的操控。

次日,烏素醒來的時候,她發現存放在錦囊裡的符鳥不知何時探出了腦袋。

她伸出一指,將符鳥的腦袋按了回去。

烏素沒想到昨晚裴九枝又努力積蓄起力量,回到她身邊,然後心滿意足離開。

她只覺得這是自己在睡夢中無意間碰掉的。

烏素將錦囊的扣子扎得緊了一些,便去找陸管事請假了。

她在靖王府裡,麻煩事少,做事努力,之前也從未請過假。

再加上陸管事覺得她有些背景,於是她的請假申請很快透過。

“這幾日靖王府裡的下人都不許外出,我今天給你破例了,你不太識字,多讀書學習是對的.”

陸管事以長輩的身份語重心長說道。

烏素點點頭道:“陸管事,我知道了.”

“靖王府裡,是丟了什麼東西,如此大費周章尋找?”

烏素想了想,還是有些擔憂地問道。

“不是什麼大事,你不用怕.”

陸管事回道,他也聽聞了一些訊息,總之,他知道上邊不是來興師問罪的。

“嗯.”

烏素點了點頭,稍稍有些放心,她想這可能不是同一件事。

她帶上自己的錦囊,往雲都的開放給百姓使用的藏書樓而去。

離靖王府遠了些,路上的行人便多了起來。

烏素捨不得花錢,看到街上有售賣一些有趣的小玩意,也沒買,就站著看看。

街道上來往的行人有許多,其中甚至有幾個人認出了烏素。

“這不是前幾日收到了陣法放出賜福金蓮的姑娘嗎?”

“這可是九殿下主持的陣法,她真是幸運啊!”

烏素聽到有人在談論她,連忙跑開,躲開行人善意的視線。

作為一個低調的小妖怪,她不想被人過多關注。

來到藏書樓下,人果然少了許多,烏素選了一個無人的入口走進。

她徑直找到了藏書樓裡存放字典的地方,找出其中一本通用的。

烏素其實還不太會閱讀人類的書籍。

她之前知道自己的名字如何寫,還是在藏書樓裡找了個路人問的。

那時她問:“烏素……烏是黑色的烏,素是白色的素,這兩個字怎麼寫,可以請你幫我查一查字典嗎?”

那位好心的路人還真幫她翻到了字典的那一頁,烏素這才學會了烏與素的寫法。

這一回,她只循著紙條上她不認識的字,一頁一頁地翻找過去。

當然,這樣找字無異於大海撈針,烏素看了半天,也沒能找到第一個她讀不懂的字在哪裡。

就在她認真翻閱書籍的時候,她身後忽然傳來一道清脆的聲音:“小姑娘,你又來看書了.”

烏素回過頭去,看到一張年輕且清秀的面龐,她笑著,笑容如陽光燦爛,長髮被紅繩高高束起。

她記得這姑娘,上一次,也是她幫她找到了烏與素的寫法。

那姑娘身著一身利落的簡單紅裳,將烏素眼前的書拿了一本下來。

烏素注意到她的虎口處有長期手持武器的繭。

但這次她要找的字是小殿下寫的,她不想告訴外人。

所以,烏素婉拒了這位紅裳姑娘的幫助。

她想,等以後有機會見到小殿下,她再問他。

“好哦,你多讀書是好的,我沒當值的時候都會來藏書樓,你到時候有不會的,還可以問我.”

紅裳姑娘笑著與烏素告別。

烏素扯出一個生硬的微笑,唇角翹起一點弧度,對她揮了揮手。

文盲烏素忙活了大半天,還是沒能解開紙條上的資訊。

她走出藏書樓的時候,斜陽餘暉灑下,已是黃昏。

烏素無奈地回了靖王府。

在路上的時候,許多行人已經拿起了各色花燈,將臨近夜色的雲都照得如天上星河。

在遠處,於雲都的中央,小殿下所在的陣法還亮著灼灼光輝。

烏素站在普通的、遙遠的人潮裡,仰頭看著屬於他的陣法。

那與仙洲溝通的陣法光芒輪轉,傳遞著這世間最神秘縹緲的力量。

她想,她對小殿下的第一印象確實沒有錯。

他很亮,像日月,天生便引人追逐。

烏素看著那陣法怔然間,前方響起馬蹄聲。

一列華美的車隊自烏素身邊走過,車隊中央護著一輛華麗的馬車。

她往側旁躲了躲,那領在車隊前方的黑衣男子壓低了帷帽的帽簷。

他腰間佩著一枚令牌,其上單字一個“陵”。

烏素與這車隊擦肩而過,她還是回了靖王府。

推開她所居院子大門的時候,夜幕已然降臨。

烏素在院子裡看到一個不住抽動著的人影,原來是林夢聳著肩膀在哭。

她下意識覺得有些不對,林夢聽到了開門聲,猛地扭過頭來,對著烏素一字一頓說道。

“烏素,都是你,是你害了衛酈!”

“那天晚上明明是你去的觀瀾閣,但前不久,衛酈因為冊子上的排班是她,被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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