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子錶一事,看上去皆大歡喜。

唯一的損失倒是武文傑,現在車輛張口閉口叫他“書呆子班副”。

好在這個外號,也只有車輛當面這樣叫,班裡的其他人,比如混球他們,頂多只敢背後叫。

武文傑重新戴上了他那塊電子錶,走得挺好。

這段時間由於心情舒爽,武文傑進出宿舍有時哼著歌,但不久他就發現自己這麼做不大合適。

老七一直悶悶不樂,也不愛搭理人。

這個時候任何興奮的表現,都容易被認為是幸災樂禍。

這天,武文傑下班回宿舍,老七還沒回來。

武文傑獨自擺弄他的電子錶,忽聽樓道響起吵嚷聲。

正想出去看一眼,卻聽門“砰”的一聲被撞開了,老七鐵青著臉進了屋。

樓道里,似乎是勞模常氣呼呼的嘟囔聲。

看來,老七和勞模常是一路吵著回來的。

老七把手裡的一堆材料狠狠地摔在自己的鋪上,哼了一聲,重重地坐下。

武文傑也不知該說什麼,自顧玩他的電子錶。

等了會,差不多快到吃晚飯的時間了,武文傑起身來找老七,說想跟他一起吃個晚飯。

倆人確實有很長時間沒一塊坐坐了,趕上老七這會心情不好,武文傑想借機勸慰一下他。

老七悶聲悶氣地說:“不去.”

武文傑半真半假地生氣:“哎,你這人怎麼這樣啊,拿不起放不下的,才多大點事啊,看把你嚇成這樣.”

老七用拳頭擂了一下床,吼道:“誰害怕了?”

武文傑笑著搖搖手,示意老七冷靜,然後問:“剛才在樓道,你是跟誰呀?”

“還能有誰?”

老七的聲音依然帶著惱火。

“還不是那個老常。

還勞模呢,什麼勞模,狗庇不如!還說是我設計得不行,我看就是他不行!”

“工作上的事得商量著來,哪能這麼吵啊,還生那麼大氣。

走吧,反正也到吃飯的點了,今天我做東,咱們出去喝兩口.”

老七說:“我真不想去,你自己去吧.”

儘管依然拒絕,但能聽出來,跟剛才比,話有些鬆動了。

武文傑見有戲,便想開個玩笑:“我自己去?我是一個人去還是拉著車車一起去?”

剛一說完,他就後悔了。

果然,一聽武文傑提到車車,老七的聲音又立刻提高了:“你跟她去!你找她去!關我什麼事?”

武文傑知道自己失言了,趕忙用手做出抽自己嘴巴的樣子,說:“說錯了,說錯了,不好意思。

咱誰也不叫,就咱哥倆,好吧?咱們多久沒聚了?你晚上不是也沒事嗎,就是有事,你這狀態也幹不了啥了,還不如喝點酒放鬆一下,明天又是一條好漢!”

說著,他把老七扯了起來。

在飯館落座,武文傑想叫啤酒,老七說要白酒。

武文傑同意,說要一瓶老白乾,倆人一人一半。

見他要酒的這副豪爽氣,老七終於露出了難得的一絲笑容:“行啊,哥們兒,在生產一線確實練人啊,瞧你,一張嘴就要半斤老白乾,厲害呀.”

見老七笑了,武文傑也樂開了:“我是看你心情不好,沒敢多要,你要覺得可以,咱倆要兩瓶,怎麼樣?”

“兩瓶就兩瓶,一人一瓶,個人包乾,不喝乾,不算完.”

老七答應道。

“好嘞,咱倆可說好了,如果哪個先喝倒了,另一個得負責把他送回去。

對了,誰喝倒了,誰就睡到你下鋪.”

武文傑定下規矩。

幾回喝醉後,如何爬上他的上鋪,都是一個令人頭疼的問題。

老七看著武文傑那一身帶著油汙的工作服,還有腳上的那雙鋼包頭勞保鞋,面露誇張的嫌惡表情:“嘖嘖,那還是爭取讓你放倒我吧。

你這一身要是睡到我床上,我那被子褥子還有法要嗎?”

“瞧瞧,瞧瞧,”武文傑指著老七一身乾淨的衣服說,“才到科室沒幾天,就瞧不起我們一線員工了,嫌我們髒了,嫌我們臭了……”

老七知道武文傑是在逗他,沒等他說完,便打斷他的話:“說實話,我現在真有點後悔,上科室早了。

你知道我現在有一種什麼感覺嗎?就一個字,飄.”

“還沒喝酒,你飄什麼呀?”

武文傑故意打岔。

“我是說,我在一線待的時間短,突然到了科室,總覺得工作上沒根沒底,有種飄的感覺。

“就說我這次的那個設計,你可能也看過方案了,單就設計水平說,不敢說多高,但至少不差。

現在的問題在於,用咱們最好的裝置,用咱們最好的技術,卻幹不出來。

剛才我就跟勞模常在爭執,我說讓他再上點心,哪怕先給我對付出來那個精度,也行啊。

你猜他說什麼?他說如果讓他蒙,弄個十次八次,沒準能蒙出來一回,但那個不算工藝。

這次弄出來了,下次未必弄得出來。

技術水平高的能弄出來,水平不夠的就弄不出來。

我是心裡起急,才跟他硬懟的。

冷靜下來細細一想,人家勞模常說得也在理。

我承認,我確實對基層的情況瞭解得不夠。

看你在一線,又苦又累又髒的,整天還有操不完的心,但這樣確實挺接地氣.”

這番話,就是這些天一直悶在老七心裡的,一說出來,他頓時覺得心裡舒坦了不少。

武文傑給老七滿上一杯,再給自己滿上。

“咱哥倆真的好久沒喝了.”

老七先端起杯子,說道。

武文傑沒吭聲,舉起酒杯晃了晃。

老七跟武文傑碰了一下,兩人一飲而盡。

武文傑見老七說得差不多了,才開口道:“老七,說實話,當時聽說你要調到設計科,我心裡挺羨慕的,要說嫉妒,也有吧。

其實我也有機會,聽他們說,早先設計科也找過我們主任說這事,而我們主任讓我當班副的目的,就是想把我留在車間。

我當時啥也不知道,只是覺得車間太重用我了,受寵若驚吧。

跟車間把協議一簽,這車套就給我拴上了。

後來,我們主任知道你要去設計科了,才把這個底細給我透了。

對我來說,要說不後悔,也不是真的。

但你能去,我確實為你高興。

去設計科,你應當是比我更合適的人.”

老七吃了幾口菜,又主動跟武文傑碰了一杯:“原來在車間的時候,我挺煩那個環境的,又髒又亂,人還鬧騰。

但現在到了設計科,我又懷念起那一年的實習生活了,覺得在車間一線,確實挺有意思的.”

“哈哈哈!”

武文傑笑了,“看來真是缺啥想啥,要不咱倆換換?”

老七笑了:“我倒真是想換呢。

不過,我的活你肯定能幹,但你現在是一線小領導,你的那個活,我可未必幹得了.”

說著,他突然一歪頭,衝武文傑的身後招手。

武文傑隨即回頭一看。

“呀!是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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