廠辦來的電話,告訴武文傑的卻是他最不想聽的訊息:“武總,無論是座機還是手機,都沒有聯絡上那個廠的任何人.”

武文傑的眼前又黑了一下。

早知是這樣,還不如不讓廠辦打這個電話呢。

武文傑猶豫了片刻,咬著牙根對廠辦秘書說:“今天無論如何要聯絡到他們,那邊有咱廠的同事剛剛抵達,還有過來協助咱們技術整改的外方人員,嗯,我家人也在那邊……”

廠辦秘書聽武文傑這邊忽然打住了話頭,也愣了一下,然後果斷地說:“武總,您放心,今天我一定聯絡上,會在第一時間向您報告!”

秘書訓練有素的表態,讓武文傑既感欣慰,又增添了他心裡的擔憂。

他當然希望能儘快聽到秘書傳來的訊息,但這個訊息一定得是好訊息啊。

如果傳來的是壞訊息,那還不如……

想到這裡,武文傑下意識地使勁揉搓自己的頭髮,好像要把心裡的煩躁,從頭髮根裡給胡擼出去。

“領導,您家有人在四川那邊啊?”

司機小心翼翼地問。

武文傑本不想回答,又覺得不回答不大合適,便簡單地嗯了一聲。

司機見武文傑依然沒心思跟自己聊,有點掃興,停了一下,他又有點不甘心地對武文傑說:“武總,您家裡什麼人在四川啊?”

武文傑吁了口氣,緩緩說道:“我家夫人,在那邊的一所職技校工作,從地震發生後到現在,一直還沒聯絡上.”

司機點點頭:“嗯,我剛才聽您打電話時,那邊說了沒聯絡上任何人。

您夫人那邊是在震中附近嗎?”

“我剛聽了廣播,她那個地方離震中很近,特別近,”武文傑喃喃地說,“所以我現在急得要死。

在那邊的,不但有我家人,還有我同事,還有我請來的外方技術人員……”

司機輕輕嘖了一下嘴,道:“這回的地震肯定小不了,看這陣勢,震區那邊的設施毀壞得會很厲害,電力啦,電話啦,網路啦,估計全都用不了了.”

武文傑嘆了口氣:“實在太讓人揪心了,現在一點音訊都得不到,不知到底怎麼樣了。

我都不敢給家裡的孩子打電話,怕他們問起他們的媽媽怎麼樣了……”

話音剛落,電話響了,正是武藝,聲音帶著哭腔:“爸爸,您聯絡上我媽了嗎?她們那邊地震了您知道吧?我給媽媽打電話,怎麼也打不通,您說她會有事嗎?”

女兒的這通話,讓武文傑那顆已焦躁萬分的心,就像往滾油裡澆了瓢水,瞬間翻騰起來。

他強壓自己心情,竭力用平和的口氣對女兒說:“我們廠辦正在跟那聯絡,一有訊息他們馬上會通知我,我保證第一時間就告訴你和弟弟。

現在高考複習到了最後的關頭,你和弟弟千萬不要分心……”

武功的聲音從話筒中傳出:“爸,都什麼時候了,誰還有心複習啊!沒有我媽的訊息,別說我姐,就是我也踏不下心去看書。

您上學時地理不好,可能對地震也瞭解不多,我告訴您,這回這個地震,對於震區來說,絕對是滅頂之災!”

說到這裡,武功的聲音哽咽了:“爸,您趕緊想辦法找找媽媽吧,一定要儘快找到她啊.”

武文傑聽到這裡,再也忍不住了,豆大的眼淚落在了電話上。

他努力穩住自己的情緒,用手抹去眼淚,用盡可能平靜的聲音對兒子說:“你還男子漢呢,這麼點事就承受不住了,別哭。

這個時候,我不逼你們一定要學習,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放鬆一下情緒。

你和姐姐都記住,要抹眼淚在自己房間裡抹,務必不要在老人面前失態。

他們年歲大了,經不起事。

再說,現在也不過是沒有聯絡上而已,你們瞎聯想什麼呀?指不定什麼時候,媽媽的電話就打過來了呢.”

武文傑的這番話,還真穩住了姐弟倆的情緒。

他跟女兒和兒子分別又交待了幾句,這才掛掉電話。

貨車還在繼續行駛中,駕駛室裡靜靜的,再沒有誰的電話打進來。

沒有丁娟娟的電話——這是武文傑最渴望接到的,當然也沒有廠辦的電話再打過來——這個電話對於武文傑來說,卻是又盼望又害怕的。

還是那位小司機打破了沉寂:“武總,現在常規的聯絡方式恐怕很難起作用,全都不通了。

我倒有個非主流的渠道可以試試,您看可以嗎?”

武文傑儘管沒抱什麼指望,卻還是衝司機點了點頭,意思是他可以試一試。

讓武文傑沒想到的是,這位司機是位車載電臺的發燒友,他的車裡就安裝著一部電臺。

“我在全國各地都有臺友,平時跑長途拉配件時,就用這電臺跟臺友們聯絡和聊天。

一路跑過去,有時還能約著當地臺友見上一面,一起吃個飯呢.”

見司機拿出話筒除錯,武文傑眼前一亮。

司機呼叫之餘,還插空給武文傑介紹著:“剛才等裝車的時候,我就開機試著聯絡過那邊的一些臺友,還真有回應的,說是情況挺慘的,不過……”

機靈的司機見武文傑的面色又變得有點難看了,趕忙剎住了舌頭。

“你往下講,”武文傑聲音乾澀,語調也有些不流暢了,“究竟,那邊的情況,是怎麼樣的?”

司機稍有些顯慌,仍在忙著調臺:“喂喂,你是哪裡啊……哦哦,那邊的情況,反正挺嚴重的,有房屋倒塌,有傷亡……嗯嗯,對對,我是在bj,聽到了嗎……”

武文傑神情緊張地盯著司機,耳朵敏感地捕捉著從話筒中和司機嘴裡蹦出來的詞句,生怕落掉一個。

一會兒,司機扭頭轉向武文傑,問:“您家夫人在哪個區域?我找找看有沒有人在那附近,讓他們幫著看下是什麼情況.”

“我告訴你她那兒的經緯度.”

一路下來,直到抵達動車段,這個一個多小時時間,司機說得口乾舌燥,武文傑急得四脖子汗流。

司機疲憊地下了車,滿面愧疚地對武文傑說:“真對不起,武總,到現在還沒有一條準確的訊息提供給您,實在是不好意思。

您先去歇會兒,我在兒這繼續呼叫著,一有新的訊息,我一準馬上就告訴您.”

武文傑拍了拍小夥子的肩膀,向他表示感謝。

丁娟娟所在的那個位置附近,一直沒有呼到響應的電臺。

但有不少地處其它震區的電臺,在極端困難的情況下,與外界聯絡上了,並開始報告當地的震情。

有個稍稍讓武文傑感到欣慰的訊息是,在另一個方向,同樣離震中很近的地方,那裡並沒有像武文傑想像的那樣夷為平地,而且儘管傷亡比較慘重,但仍有大量生還人員正在當地政府的指揮下開展自救。

而另一個更為令人振奮的訊息則是,解放軍救援隊伍的前鋒,冒著頻繁發生的餘震,已經抵達距離震中相當近的位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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