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2章 凱旋

正月十四,金軍大潰。

因無序潰逃,界河冰面上聚集了太多人馬,又因近日天氣回暖,已有消融跡象的冰層終於支撐不住,於未時初破裂。

無數金兵落河溺水。

大量尚未過河的金軍,部分金軍棄刃投降,部分金軍沿界河往東西兩翼逃竄。

逃至北岸的不足萬人,其中韓企先、郭安殘部已不滿三千,渡河後顧不上被界河阻截在南岸的韓嘗,如驚弓之鳥一路逃向南京府。

此次南征副將完顏斜保,同樣逃出了包圍圈,但本部馬軍只剩六七百人。

出自黃龍府的金國漢軍人數最多,約有五千餘,卻因失了主帥、指揮系統被徹底打散,如無頭蒼蠅似得在北岸亂竄。

未時末,陳初率各部馬軍以及折彥文、鄺思良等西軍馬軍,合計約五千騎,自界河下游渡河追擊潰兵。

他的目標非常明確,便是完顏斜保。

韓企先、郭安部曲反倒因此躲過一劫。

十四日午後,陳初銜尾追擊亡命北逃的完顏斜寶。

界河南岸,驅趕、抓捕潰兵的任務交給了彭二以及匆匆趕到戰場的王彥、蔣懷熊部屬。

當日,阜城知縣蔡思,以六百里急遞,將大捷公文送往東京。

傍晚時,五團一營老卒張傳根同袍澤們將搜捕來的俘虜,交給了臨時負責收容戰俘的西門恭。

回城時,特意繞到了東城外,憑藉記憶,刨開幾層死人堆,終於在下頭找到了那名來自金國榆州的少年金兵張小尹

只不過,找到人時,這張小尹額頭髮燙,呼吸微弱,只怕是活不成了。

“小郎,小郎,小尹.”

張傳根拍了拍張小尹滾燙的臉蛋,後者發著高燒,聞聽耳邊呼喊,終於艱難睜開了眼睛。

眼前人影模糊,張小尹又神志不清,不知怎地,望著近在咫尺的張傳根,忽然咧嘴哭了起來,“爹,爹,我好疼爹,爹,我和娘這些年過的好苦”

有袍澤見老張竟真惦記著這名生命力頑強的‘小金狗’,原本打算上前打趣幾句,可見了死人堆中哭成娃娃的小郎,打趣的話卻說不出口了,嘆了一聲,轉向了別處。

張傳根默默將壓在張小尹身上的屍體搬開,隨後在袍澤搭手下,背起燒迷糊的張小尹走向了城內軍醫所。

“小郎你喊我一回爹,我自會救你。但你能不能撐過這一回,還需看伱自己造化啊.”

暮色中,人影逐漸拉長,張傳根這話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張小尹聽的。

十五、十六,兩日間,陳初跨河間、莫州、雄州三府,可依舊只能跟在完顏斜保後方。

一路上,不時見到被金人拋棄的受傷戰馬、袍澤。

可見斜寶逃竄意志之堅定.

照這麼下去,兩三日後,斜寶便能越過長城一線逃入中京路,到那時,便難追了。

不料,一直在金國南京路遊弋的小辛部,在沒有和陳初所率主力取得聯絡的情況下,將斜寶殘部阻截在了拒馬河南岸。

小辛將斜寶拖了兩個多時辰,於十七日下午申時,終於等到了陳初主力抵達。

兩軍前後夾擊,以近十倍優勢的兵力,殲滅三百餘金兵,餘者皆俘。

戰後,淮北諸將以為陳初怎也該回返了,不料,他卻率領大軍,繼續北進,沿檀州、薊州、遵化一線,來了一回武裝遊行.

金國何曾受過這等屈辱,奈何南京路駐軍大多已隨韓企先南征,如今或潰散、藏匿於齊國河北路田間地頭、或正在金國南京路狼狽逃竄。

各州府僅剩的千餘老弱,誰敢出城迎戰。

而金國主力所在的黃龍府距此遙遠,待金庭反應過來,重新組織大軍南下,不知還要多久。

陳初有恃無恐的原因也和金軍作戰習慣有關,眼下即將開春,不耐中原暑熱的金軍九成不會在夏季來臨時發兵南下。

並且,還有一樁影響金庭出兵時間的重要因素金帝在軍中最大的依仗,宗弼已死。

金庭內部的微妙平衡已被打破,正是海陵王完顏亮重掌軍權的好機會金軍再度南下之前,或許內部問題會率先爆發。

正月二十二,陳初率部班師。

整個金國南京府高度戒備,城門緊閉陳初卻在途經此地時,特意在城外駐留了一晚。

南京城垣周長二十餘里,是為北地雄城,留守張浩明知對方沒有攻城能力,依舊嚇得整晚沒敢閤眼。

他的緊張情緒,來自於狼狽逃回南京的韓企先

韓、郭兩家連帶八千防城軍一萬多人,竟只回來三千不到,且兵甲多損、糧秣全丟。

也算見多識廣的韓企先頗有點膽氣盡是的模樣,據他講,不但金人六千精銳傷亡殆盡,便是主帥完顏宗弼也身死阜城外。

說起那日‘天降鐵丸’的可怖場景,韓企先仍忍不住的顫抖。

先有冰河血雨,再有可糜碎人馬的天降鐵丸,何止是韓企先,便是以悍勇聞名的渤海將領郭安,甚至逃回南京的全體將士,心頭都被恐懼籠罩,再升不起和淮北軍作戰的勇氣。

整個南京路,軍心已失

不過,當晚韓、郭兩家先後秘密派遣了使者,試探有無和談可能。

畢竟,韓企先之侄,以及兩家大量部曲已成了齊國俘虜。

部曲,是他兩家在南京路立足的根基,若有可能,他們願意付出代價,換回這些人。

可當晚,兩家密使卻未能見到楚王,代他出面的是此次名聲大噪的辛棄疾,後者只道:“此戰既為國戰,若金國想要和談,請遣國使來齊”

確實需要金國再遣使者了,因為上一個使者赫連偉倫,因對齊國攝政長公主出言不遜,已被割舌,投入了齊國天牢。

沒了舌頭,說話總會有那麼一點點不方便,自然無法再擔負和談職責。

正月二十五,陳初南返路過河間府。

彭二率第三、十二、十四團,已將陣線推至滹沱河一線,佔據了原屬金國的河間府、深州兩府。

將齊國邊境往北拓展了百里。

二十六日抵達阜城時,宰相範恭知、兵部尚書張純孝、禮部尚書杜兆清,領河北路文武於界河旁恭迎凱旋。

早已抵達阜城多日的宣旨太監,當眾宣讀了朝廷旨意,“.封楚王世子稷濱淮候,嫡女冉為福容郡主,女嬈為阜城縣主”

陳初本身除了‘加九錫’之外,已賞無可賞,但立此不世之功又不能不賞。

嘉柔很聰明,便從王府子嗣入手。

不但將貓兒嫡出的一對兒女封了爵位,便是玉儂所出的女兒也跟著沾了光。

說實話,如今嘉柔能給陳初的已經不多,淮北將士接下來的提拔、賞賜,陳初完全可以自己做主,不用假借嘉柔之手。

譬如今次立有大功的小辛,待論功行賞那日,一個旅帥是跑不了的。

自陳初回城當日,淮北軍各級隨軍錄事已集合在一起,開始統計各團所獲、立功大小,整個團隊立功的,便給予集體榮譽、封賞。

個人勇武的,便將賞賜、表彰具體到個人。

晚間,招待京城官員的酒宴開席前,負責安置戰俘的西門恭和項敬專門找到陳初,彙報了一下目前情況。

阜城一戰,俘虜近萬。

戰後經蔣懷熊部、各村民壯,一間屋一間屋的搜尋,又捉來六千多人金國漢軍。

這一萬多人,被安置在城南戰俘營,每日吃嚼也不是個小數目。

項敬有些心疼自家糧草餵養這些人,今日又得來四百餘金人俘虜,他更不願接收了。

“王爺,金狗殘暴,此次阜城之戰,我軍傷亡兄弟多是折損在他們手中,為何還要養著他們!不如直接殺了!”

陳初北去追擊時,項敬率部留在阜城搜捕潰兵,金國漢軍被他捉到尚能留得性命,但金人

反正,至今項敬的第五團沒能捉到任何一名金人活口。

也就是今日這四百金人乃楚王所俘,項敬不敢私自處置,才來請示了一回。

不然,金人落到他手裡哪還有活命的機會。

誰知陳初卻略顯嚴肅道:“這些金人不能殺,我有大用!”

“屬下知曉了”項敬不理解,卻也只能遵令執行。

下一刻,陳初看向了暫任戰俘營管營的西門恭,口吻溫和了一些,“四哥,金人入營後,將他們打散安置在漢人之間,每日送去餐飯後,讓他們自行分配。若鬧出了什麼事情,四哥也不要過多幹涉.”

“好。”

陳初離去後,西門恭站在原地思索了片刻,見項敬一副失望神色,西門恭不由呵呵一笑,向這名並不算太熟的淮北軍官道:“項團長,難道還想不明白楚王所言‘留著金人有大用’是什麼意思麼?”

項敬一愣,隨即雙手抱拳恭敬道:“項某愚鈍,勞西門大人解惑。”

年前,西門恭已接了調任滄州為知府的任命,卻不料河北大戰,一直未能履任。

但項敬對他的格外恭敬,卻並不是因他這滄州知府一職。

而是因為西門恭是楚王的結義兄弟.如今,隨著陳初威嚴日重,西門恭已很少主動炫耀和楚王的關係,可老五人家卻還和當年一樣,見面時一口一個‘四哥’,讓西門恭分外舒坦。

“方才,項團長可聽到楚王講,將金人打散和漢人安置在一起、餐飯讓他們自行分配?”已猜到陳初想法的西門恭,為了讓項敬也能理解,細細問道。

“項某聽見了,此事有何深意麼?”項敬似乎抓到點什麼,一時又沒想明白。

西門恭呵呵一笑,繼續道:“金人歷來跋扈,將金國漢軍視作奴僕,將金漢安置在一起,吃飯的時候,項團長猜金人會不會先將飯菜中的好食挑走?若飯菜不夠,會不會霸道的只管自己肚飽?”

項敬細細一想,大概明白了西門恭的意思,卻還是搖頭道:“北地漢人畏金人如虎,即便金人在戰俘營中依然作威作福,欺壓他們,他們也未必敢反抗。”

“所以楚王才讓咱們將金人打散安置嘛,四百金人散於一萬多漢、遼、渤人中間,人數懸殊,若再加上某些有心人引導,他們未必不敢反抗.”

“可,這般做有何意義呢?”

“怎沒意義,待咱們放他歸家”

“放他們歸家?”

項敬愕然,忙打斷西門恭,道:“咱們辛辛苦苦捉了這麼多人,難道再放回去?楚王不打算將他們編入我軍麼?”

“嗐!人家爹孃父母都在北地,即便編入我軍,恐怕也擔心金國拿他們留在北地的家人出氣。不能同心,反而會起到反作用.”

“那一萬多人,怪可惜的。”項敬心疼道。

一萬六千多人,那可是六個團還多的軍士了。

西門恭卻道:“只要咱們能利用好,他們返回金國各軍,反而對咱們有大利。”

剛好兩人走到了阜城南門外,西門恭回頭看了看殘留著戰火、血汙痕跡的城牆,又往南望向了燈火通明、連綿數里的戰俘營,凝聲道:“不過,在此之前,需激起他們的反抗意志。那四百金軍,便是他們需納的投名狀.”

多年前,西門恭便是被陳初以類似手段逼迫著上了他那艘賊船.呃,不,是上了寶船!

所以,西門恭快速理解了陳初的意圖。

一旁,項敬也聽懂了怪不得楚王說留著金人有大用,這些金人不是不能殺,而是需要由那些被俘虜的漢遼渤士卒殺。

如此一來,這些人便向齊國納了投名狀

去年齊金邊禍事發突然,即便打了勝仗,以楚王如今的兵力,也不足以佔據整個南京路。

彭二將戰線推至滹沱河便止步不前,並非沒有能力再繼續北進.而是再前進下去,本就捉襟見肘的兵力會被攤的更薄,即便強行佔了,也沒有精力治理。

試想,若一萬多和齊國暗通款曲的漢遼渤士卒重新返回金國各府,楚王不但可以對金國各地瞭如指掌,再遇戰事時,金人的處境就有意思了

“確實好計!”項敬不由撫掌讚歎。

或許是和蔡源、陳景彥這幫兄弟認識的久了,西門恭笑的時候也有了幾分老陰逼的味道,卻聽他緩緩道:“此計關鍵,在於如何在金、漢遼渤戰俘之間拱火。咱們回去好生研究一番.”

是夜,大勝之餘,陳初不由多飲了幾杯。

回房後,為迎夫君凱旋的蔡嫿早已在置好了一桌酒菜。

酒只吃了一杯,或者說,只吃了一口.蔡嫿無骨蛇一般坐在陳初腿上,嘴對嘴渡了一口。

隨後,便吃到了芙蓉賬內。

小別新婚,又兼數月來緊繃的神經一夕放鬆,二人皆有些放縱。

直到翌日巳時,剛剛睡了沒多久的蔡嫿察覺懷中愛郎一身滾燙,趕忙起床喚來大夫診治。

經太虛道長的兒徒、軍醫所主事青嵐的診斷,說是多日來過於操勞心力、又兼寒氣積聚體內,才染了風寒。

不過,當屋內沒了旁人時,清嵐才瞄了一眼美豔和兇毒同樣出名的蔡三娘子,磕磕巴巴道:“蔡娘娘,王爺常年征戰,積勞已久,如今戰事方歇,娘娘總得讓王爺緩口氣啊,莫要太.太那個啥,以免累垮了王爺的身子.”

即便蔡嫿不怎麼在乎名聲,可被清嵐一番教訓,羞惱之下,恨不得掐死這不會說話的小道童。

得知陳初染恙,長子等老兄弟當日便結伴前來探望。

卻也不由奇怪,前幾日初哥還帶著咱們縱橫金國南京路呢,怎剛一回來就病倒了?

若不是陳初身邊都是絕對信得過的自己人,幾人差一點以為初哥兒身邊有人要害他。

二十七日,午後。

初春日頭潑灑滿堂,長子、周良、寶喜等等一大堆老兄弟聚在陳初臥房。

初哥斜倚錦被,頭上搭了條溼巾。

蔡嫿坐在床邊,一手斷了藥湯、一手持了調羹,喂陳初喝藥。

一旁的長子,看了看臉上帶有不正常潮紅的陳初,不由奇怪的問了蔡嫿一嘴,“三娘,初哥昨日還好好的,怎忽然就病了啊?”

“.”

哪壺不開提哪壺,蔡嫿能咋說,總不能說,自己把初哥兒用壞了?

蔡嫿喂藥的動作沉穩流暢,像是完全沒聽到長子的問題裝聾作啞,大約就是如此。

陳初卻沒忍住噗嗤一下笑出聲來,眾人皆奇,蔡嫿也沒好氣的白了陳初一眼,問道:“你笑甚?”

“我笑.沒想到有生之年,竟也能見到我嫿兒有臉紅的一天,哈哈哈.”

陳初這麼一說,長子趕緊湊近一看,隨後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似得朝眾兄弟們興奮嚷道:“咦,老天爺!你們快來看,三娘臉紅了,大夥快來看啊,三娘臉紅了,當真稀奇.”

“姚美麗,你有病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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