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3章糧食危機?

二月初十,東京皇城內發生一樁奇事,當朝攝政長公主嘉柔殿下,竟穿了宮女衣服想要偷溜出宮。

‘出逃公主’的計謀自是被火眼金睛的黃公公識破.但怎麼處置卻十分棘手。

她畢竟是為了安撫各方扶植起來的泥菩薩,京西路豪族程壁雍還打著清君側的旗號被圍困在伏牛山中,各地士紳剛剛有了服帖跡象,若此時嘉柔出點什麼事,不但程壁雍之流更顯道義,只怕各地也會動盪再生。

二月十四,黃豆豆向陳初請示怎辦的密信送至蔡州。

信中言道,嘉柔出逃失敗後,給出的理由是想到大齊各地看看.

這話,八成是假的。

不過,想到兩人以前關於大齊各地真實民生狀況的分歧,陳初乾脆去信,讓黃豆豆率侍衛將她送來蔡州。

陳初準備內忙完眼前事務,帶她去淮北以外的地方,讓嘉柔親眼看看各地百姓如何過活,戳破她心中國泰民安的幻象。

省得嘉柔再搞豢養女跤手那般么蛾子。

反正東京城那邊,有蔡源和範恭知、張純孝等人坐鎮,嘉柔在不在都無所謂。

二月十五,陳初分別寫與蔡源、範恭知、黃豆豆的密信寄出。

二月十六,距離阿瑜出嫁只剩兩日。

雖近來陰雨連綿,但陳景彥在蔡州城內的府邸早已灑掃一新,五進大宅前後院客房住滿了家鄉來人,又在鎮淮軍招待所包下了幾十間客房,才將將全部安置下來。

這兩日,老陳的臉總不時痙攣抽搐兩下.都是累的!

可不是麼,明明很開心,偏偏還要裝出一副矜持模樣,控制著臉部肌肉不讓自己笑出來、或是笑的時候不顯得過於浮浪。

只不過,當天午後,一行人的到訪壞了陳景彥的好心情。

來人正是周國樞密院機速房胡佺以及一位年約四旬的儒士。

人家大喜臨門,你一個敵國負責情報的密諜登門,晦氣!

陳景彥、陳景安兩兄弟將人帶進僻靜書房,連奉茶的客套都省了,一副有事說事,沒事快滾的架勢。

近年來和陳景安一直保持了聯絡的胡佺見此,呵呵一笑道:“陳知府,令愛大喜,我與田先生特受陳經略之命,前來道賀。

陳知府這可不是待客之道啊.”

陪坐一旁的陳景安出門喚人上茶,待下人離去後,朝胡佺拱手道:“邦衡亦知,鄙府近來有事,忙亂不堪,實在無暇顧及他事。

邦衡不如在城中暫且住下,待日後再說?”

陳景安雖不像兄長那般將不耐煩寫在了臉上,但其實表達的是同一個意思.我家辦喜事,你但凡有點逼數也不該此時上門。

原本,雙方還保持著禮貌的淺淺接觸,但自從去年胡佺的座師、前周國兵部尚書陳伯康以楚王側室身世一事噁心了淮北系一回後,雙方再見面時的氣氛就不如以往那般友好了。

說起來,陳伯康那手引淮北系和齊國朝廷生嫌的計謀,到底在陳初下定決心剷除劉麟劉螭兩兄弟一事中起了多大作用不好說。

但催化雙方矛盾公開化的效果,絕對是有的。

只是,陳伯康沒料到,齊國內部竟沒生出太大動盪便平穩了下來。

眼看陳氏兄弟都沒給好臉色,胡佺厚著臉皮呵呵笑了一聲,“守謙兄,愚弟此來,真的只為道賀。

這位.”

胡佺指向了同來的青年儒士道:“這位是田先生,特意帶了陳大人的賀禮.”

那田先生隨即從袖中掏出一支尺餘長的匣子,雙方放在了案幾之上,再向陳氏兄弟拱手後,道:“陳公言道:荊湖陳、潁川陳本是一家,得悉陳知府之女嫁貴國楚王在即,聞之欣喜,特送金玉如意一柄,遙祝新人情比金堅”

伸手不打笑臉人,耳聽人家把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陳景彥臉色稍微好看了一些。

那田先生頓了頓,又道:“年前陳公履新,由兵部侍郎轉任淮南西路經略安撫使。

如今淮北淮南一江之隔卻為兩國,同為潁川陳家苗裔卻各為其主,殊為遺憾”

說到此處,田先生頓了頓,有點不自在道:“陳公還說,吾家小女與陳知府千金同入一門,時也命也。

以後,沿江兩岸還需多多親近”

“.”陳景彥一張臉登時憋成了豬肝色,到底沒忍住拍了桌子,“閉嘴!”

依族譜說,這陳伯康還是陳景彥的祖父輩呢!他怎能這般不要臉?

潁川陳雖不如隋唐時強盛了,但好歹也是清貴世家,照陳伯康的話說,豈不是他陳家兩女共事一夫了?

關鍵還差著輩份!

這話他陳伯康也能說的出口?

陳景安以眼神示意兄長休要動怒.以他了解的情況,王府那位側妃是陳伯康女兒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陳伯康之所以死咬著這個謊言不放,一來就是為了噁心淮北系,二來,或許也有希望陳景彥羞愧難當,叫停這次聯姻的可能。

若陳景彥自覺臉面過不去,婚事告吹,陳伯康便不費吹灰之力破壞了淮北系吸納開明士紳的計劃。

若不起作用,他也沒甚損傷純屬有棗沒棗摟一杆子。

老陳自然不會那麼幼稚的上了當,但好心情確實被壞了個乾淨,當日自己待在屋裡生了一下午悶氣。

迎來送往的差事都交給了陳英俊、陳英朗兄弟支應。

是夜,陳景安去了灑金巷一趟,將今日之事說與了陳初。

陳初與陳伯康素未謀面,這貨卻屢次三番撩撥自己,屬實煩人。

且此人的行事風格簡直像街頭無賴,僅僅因為玉儂身世不明,便能捏造出一大堆有的沒的,讓人對陳初和周國的關係浮想聯翩。

今日這事,全然不顧及一點世家臉面,硬拉著陳景彥往‘攀附權貴,不惜使自家兩女共事一夫’的汙水坑裡跳.

對這種人,陳初反倒生出幾分警惕.士人若不要臉,那才真難搞。

用後世的話來說便是,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最後,陳初卻道:“當初,他能拿玉儂身世做文章,讓朝廷對咱們抱有戒心,咱們也能因此事讓他與周國生出嫌隙,不著急,慢慢來.”

二月十八,阿瑜嫁入王府。

王府雖沒有鑼鼓喧天,鞭炮齊鳴的熱鬧景象,但陳家為了給女兒壯聲勢,嫁妝委實添了不少。

阿瑜生於大族,非常看重後宅規矩。

翌日,不到辰時,便穿戴整齊等在了涵春堂樓下。

近來因身重貪睡了些的貓兒知曉後,趕緊起床梳洗不怪貓兒沒經驗,玉儂進家時,陳初還只是桐山縣一個小小馬快,家中自然沒什麼規矩。

而蔡嫿進家當晚,因達旦縱歡,第二天直睡到了日上三竿。

再者,陳初也不喜歡家中太過拘束,是以貓兒基本上沒立過規矩。

但阿瑜卻記得,新人入府翌日要給大婦敬茶的規矩

一杯茶,代表了阿瑜認同貓兒這個王府大家姐。

因數年前初次進府鬧的不甚愉快,阿瑜覺著自己的態度很重要,分外恭敬。

貓兒也不是一個愛為難人、愛耍威風的人,兩人撿了些沒營養的話題聊了會,阿瑜告辭。

離開涵春堂,阿瑜穿過後宅花園走向自己的柔芷園。

今日雖天氣陰沉,但時節畢竟已進入春季,院內盡是一片清新翠綠。

池塘邊的粉白桃花沾染了幾滴晨露,嬌豔欲滴。

遠處一株垂絲海棠,竟開出了粉、白、紅、紫四種顏色的花朵,令人稱奇。

阿瑜知道,這種一樹多色的花樹,是叔叔領著農研所那幫人透過嫁接搞出來的。

幾年培育,今年剛有成樹可售,但極其稀少珍貴.整個蔡州,除了蔡尚書府上有一株,便只有王府能看見這世間奇景了。

據說,商人苗奎販運了一株多色海棠去臨安,售出了一萬八千貫的天價.

阿瑜下意識想到,爹爹已遷了新居,待明日可向叔叔討來一株,種在院內。

只是靈光一閃的念頭,阿瑜自己都沒意識到,其中多少有些和蔡嫿競爭的意思。

蔡尚書家裡有,爹爹的宅院也應該有。

穿過花園,心情不錯的阿瑜一路上嘴角噙著淡淡笑意,回到柔芷園,一群丫鬟婆子已等在了院內。

昨日喜事,人多口雜,此時沒了外人,下人們正式向阿瑜道喜。

陳景彥為顯廉潔,一家在官舍住了多年,今年才捨得購置院子,但女兒出嫁,卻舍了大手筆。

陪嫁中不算金銀財貨,僅丫鬟婆子就陪送了八人。

其中有阿瑜幼時的奶媽張嫲嫲,老成持重;有阿瑜的貼身丫鬟篆雲,常伴左右。

除了她兩人,還有粗使婆子兩人,丫鬟四人,一共八人。

都是從潁川老宅中選出的家生子這柔芷園裡外都是阿瑜的孃家人,不但不會受委屈,遇事也有人相商、有幫手可用。

僅此一項,便能窺見這等世家對外嫁女兒的顧應有多嚴密。

阿瑜笑著賞了錢,抬頭往二樓望了一眼,問道:“王爺還沒起床麼?”

張嫲嫲卻回道:“大娘子,方才前院傳話,似是有甚急事,王爺起床後沒吃早食便匆匆出府了.”

待字閨中時是‘小娘’,出嫁後,張嫲嫲便改了稱呼為‘大娘子’。

“.”

阿瑜卻不由一陣失望.剛剛成婚,叔叔昨晚還說會勻出幾日空閒好好陪自己呢,怎一大早就出去了?

想是這般想的,但阿瑜即便當著自家人也沒露出任何怨懟之情,反而提醒道:“張嫲嫲,以後喚我娘子便是了,切不可喚我大娘子。

這王府裡,只有王妃一人是大娘子,記得了麼?”

“是”張嫲嫲趕緊道。

阿瑜又看向了其餘丫鬟,再認真囑咐一遍,“你們也需仔細記著,不可喊錯。

不然,我將伱們送回潁川老宅”

篆雲小心瞄了自家娘子一眼,總覺得,娘子一夜之間好像有了些變化。

具體是什麼變化,篆雲一時說不清,硬要說的話便是以前的陳家小娘,忽然變成了王府側妃的感覺。

那廂,陳初今早一走,答應阿瑜陪她幾日的話食言了。

當日,壽州路安縣縣丞徐志遠命人送來的幾株麥秧到了,陳初見了,馬上緊張起來。

小麥剛剛抽穗,送來這幾株的麥穗和穎片上遍佈水漬狀的淡褐、鐵鏽色病斑,原本應是青綠色的麥穗已呈枯黃。

“赤黴病啊!”

赤黴病是一種傳染性極強的流行性病害,常生於小麥抽穗至揚花期初期這段時間。

今冬暖春,年後入春又連綿陰雨,正好滿足此等病害發生的條件。

且染了此病的小麥中病粒超過百分之四,便整株不得食,若人畜食之,都會中毒。

這種極兇的病菌,一旦傳播開來,最理想的狀況也會導致一到兩成的減產,若控制不當減產一半乃至絕收也不稀奇。

要知道,當今世道糧食減產可不是一樁小事,減產10%,並不是天下百姓都少吃10%就能扛過去。

實際情況必然是高門富戶該怎麼吃怎麼吃,該怎麼浪費怎麼浪費。

糧食欠收後,引起糧價波動,會引發糧商高價囤糧不售,繼而市場更加恐慌,糧價會以非理性的方式躥升。

最終,只餓死10%的百姓已算理想結果。

餓殍遍地,流民四起也屬正常。

到了那時,各地手中有糧計程車紳想招多少人都能招到,陳初好不容易穩定下的局面,有瞬間崩塌的可能。

幾息之間,陳初已想到了最壞的結果。

當日辰時中,陳初一邊急令四海商行、鷺留圩農墾暫停向外地販糧,一邊讓人通知商行北地分店,在氣候乾燥、不易染病的北方採購糧食回運。

安排完以後,陳初第一時間趕去了壽州路安縣。

二月二十二。

陳初冒雨來到路安縣。

已提前得知了訊息的蔡坤岳丈、剛剛從壽州同知升任知府的尤世光以及壽州都統制楊大郎已等在了縣衙。

陳初顧不上寒暄,在縣衙內披了蓑衣、戴上斗笠,便去了鄉間。

多日陰雨,鄉間道路泥濘不堪,陳初等人只得下馬步行。

還好,路安縣北部莊稼尚未染病。

但越往南,染病的莊稼越多.

直至到了淮水畔的民和新村即使在綿綿雨幕中,遠遠也可看見成片成片的枯黃麥穗,有些已發黑發烏。

當年淮北之亂,壽州幾經肆虐,人口十存一二。

為了充實地方,遷來不少無地的桐山、蔡州百姓。

這民和新村,便以桐山人為主.

陳初還真遇見了老熟人.當年差點嫁給長子的丁嬌與其父丁老漢。

這對父女既是當年轉遷的積極分子,又是軍屬,其子丁鵬在鎮淮軍效命。

陳初披蓑戴笠走近時,丁老漢頹然坐在泥地裡,任憑淫雨澆身,神情麻木,卻還不住以嘶啞嗓音往遠處的莊稼地裡喊道:“嬌兒,別瞎忙活了,救不過來了.”

十幾丈外,那丁嬌卻倔強的擔著沉重木桶,用水瓢盛了桶中淡石灰水,往麥穗上澆淋.

這是民間的總結出來的野法子,用淡石灰水澆淋可抑制病害。

可眼前這片莊稼早已病入膏肓,此法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

丁嬌並非不知,但她本就是個倔強性子!

再者,當年她在界碑店差點被鄭家人所辱,幸而長子哥救了她,返回鷺留圩的路上,她和長子哥共乘一騎,長子哥當時給她說過一句話

長子說,這世上惡人太多,你越溫順,他們就越兇!所以遇到惡人欺你,便是拼死也得咬下他一塊肉,需反抗!

就像如今,欺負她們父女的變成了這病害、變成了淫雨連綿的賊老天!

丁嬌記得長子哥的話,便是這病害、這老天欺她,她也要鬥上一鬥.

只是當丁嬌抬頭看向遠處大片枯黃的莊稼,一股無力感油然而生,不禁鼻子一酸。

地頭旁,陳初已走到了丁老漢身旁,開口喚了一聲,“丁大伯”

丁老漢茫然抬頭,一時沒認出戴著斗笠的陳初,此時他心如死灰,也沒甚說話興趣,看了一眼又將視線轉向了莊稼地裡的女兒,“兒啊,別犟了.救不回來了.”

悲愴喊聲,在綿密春雨裡迴盪

陳初身後的尤世光見這老頭如此託大,不由斥道:“你這老漢,怎不識一點禮數?楚王和你說話,沒聽見麼?”

丁老漢聞言,迷惑的轉過頭,嘀咕道:“楚王?”

“丁大伯,是我,不認識了?”陳初摘下斗笠,笑道。

丁老漢忽騰一下站了起來,“啊呀!還真是王爺啊!您怎來了這裡,快,快隨我回家吃口熱茶!莫淋壞了身子大娘子,嗐,如今該稱呼王妃了!王妃來了沒?老漢聽說王爺前年得了一女,一直想去蔡州看看王爺和陳姨娘來著”

丁老漢激動的語無倫次,忽然想起女兒還在莊稼地裡,趕忙扯著嗓子喊道:“嬌兒,嬌兒,你快來,看看誰來了?哈哈,王爺來了,快來見禮啊”

丁嬌聽得喊聲,不由踩著泥巴快步跑了過來。

待得近前,一看果真是陳初,不由大喜,忙在溝渠積聚的雨水中涮了涮手腳,上前不熟練的行了一禮,開心道:“王爺來啦!快回家避避雨”

陳初卻在丁嬌身上打量一番,衣裳溼透,雨水順著辮子尾梢不住往下趟。

微黑透紅的臉上被淋的微微發青。

陳初不由微微一嘆,看向成片枯黃的莊稼,低聲問了一句,“莊稼都染病了吧?”

原本還是一臉喜意的丁嬌不由一滯,心中登時湧起一股巨大酸楚。

哥哥從軍,爹爹年邁.家中大小事務都要由她一個女子扛在肩上。

方才還覺著沒甚,可陳初這麼一問,讓丁嬌再也忍不住了。

說句不恰當的,那感覺有點像是在夫家受了委屈後,孃家兄長舅舅來到了面前

“王王爺,都沒了我和爹爹辛苦種了一季的莊稼,都沒了”

天空雨絲飄零,丁嬌一時分不清臉上肆意流淌的是雨水還是淚水。

今日週末,加更。

不過,可能要到凌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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