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9章雲捲雲舒盡入眼,非痴非傻靜聽聲

“我見過來去如風的仙人!”

“呸~我還坐過會飛的鐵鳥呢,你見我到處給人說了麼?”

抬槓這件事,只要開了頭,就不需講什麼邏輯了,一切以壓倒對方為第一要義

但陳初和陳伯康在抬槓的同時,又在暗中揣摩對方的身份。

以陳初看來,陳伯康有讀書人身上那股淡然自信的氣度,卻言語輕佻、滿嘴跑火車這和陳初以往見識過的官員大相徑庭,所以這人應該不是官,更像是恃才傲物,不喜拘束的林泉隱士。

而陳伯康同樣覺著陳初身上隱隱有股特意斂起的氣度,這年輕人雖作農人打扮,但一口整齊潔白牙齒卻騙不了人。

一口好牙,代表了飲食精細。

能做到牙齒潔淨,更非易事.農人家可使不起潔齒的昂貴青鹽。

陳伯康猜測,眼前這年輕人,大機率是淮北某位富戶家的公子。

至於兩人方才所說,‘我是淮南西路經略安撫使’‘我是淮北楚王.’,彼此都只當對方在放屁。

覺著猜到陳初身份後,陳伯康稍微側了側身,將大寶劍納入眼角餘光的可視範圍內,繼續以老學究教訓後輩的口吻道:“會飛的鐵鳥?哈哈哈,我說你這個小郎,老夫勸你出門在外,還是少逞口舌之快!以免惱了惹不起的貴人,便如當朝大理寺卿万俟卨万俟大人~”

陳伯康特意頓了一頓,果然那冷臉漢子突然停下了雕刻的動作,抬頭看了過來。

陳伯康恍若未覺,接著道:“的親眷就在霍丘縣羅家店,小郎伱若惹了人家,可不如老夫這般好說話!哈哈哈,走了”

這陳伯康來的突然,走的麻利,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塵土便往大路上走去。

依舊坐在原地的陳初,笑著朝背影喊道:“老先生,這就走啦?見面既是緣分,不留下尊姓大名麼?”

已走出幾步的陳伯康轉身颯然一笑,認真道:“鄙人陸任稼,在瀘州教書,小友你呢?”

“哈哈哈”到了這時候,這老頭還藏頭露尾,陳初不由笑道:“說來湊巧,鄙人也姓陸,與先生之名僅一字之差,喚作陸仁義.”

你叫路人甲,我叫路人乙,算公平吧?

陳伯康自是能聽出內裡機鋒,跟著笑了笑,拱手道:“若有機緣,必可再見。

告辭.”

“好走.”

待陳伯康的身影從視線中消失,陳初才自言自語道:“這老頭,有意思.”

轉頭卻見,大寶劍正坐在樹樁上發怔,不由打趣道:“大寶劍,想媳婦兒了啊?”

這‘媳婦兒’說的是在鷺留圩農墾任後勤部管事的劉蘭芝自阜昌七年,劉蘭芝在十字坡大槐樹下救了大寶劍後,她便成了大寶劍為數不多可算親近之人。

近幾年,大寶劍得來的餉銀、賞賜不但全部交給劉蘭芝保管,且這渾身透著股冰冷氣息的漢子,對劉蘭芝的獨女大丫親的不行!

每回休假,甚事都不做,全部時間拿來陪大丫,寵溺至極。

萬年不笑的黑臉,也只有和大丫待在一起時,才會偶爾擠出一絲難看笑容。

大丫幼年喪父,幾年相處下來,對大寶劍甚是依賴,已儼然一家人。

所以陳初才會說笑他想媳婦兒了,大寶劍往常聽到這等說笑,總會以更冷酷的表情遮掩羞澀,可這次,他卻沉默良久後,繼續以小刀雕刻一隻女娃娃木偶。

對於大寶劍的惜字如金,陳初早已習慣,可隨意一瞥,卻見大寶劍不知怎地劃破了手指,豔紅血水染在了木偶身上,大寶劍渾然未覺。

陳初不由驚訝軍中男兒,受些小傷不值一提,他驚訝的是,以大寶劍對刀刃的精準控制,竟也能犯劃破手這種低階失誤?

“大寶劍,手藝生疏了啊.”

陳初道,大寶劍未作回應,隔了好半晌,卻突然道:“東家,我這女娃娃叫珠兒”

珠兒?

給木偶起名字?大寶劍何時有了小女孩的浪漫情懷陳初不由多看了大寶劍兩眼,雖後者聲調依舊是一貫的古井無波,但陳初卻隱隱聽出一股極其剋制內斂的悲愴之感.

認識大寶劍已多年,這位沉默寡言的漢子對於過往一直諱莫如深,隻字不提。

陳初稍一沉吟,拍了拍大寶劍的肩膀,只道:“兄弟,若有心事,不如講出來”

大寶劍以指肚摩挲著手中木偶,沉默幾息之後,卻道:“東家,我無事.”

正此時,商隊曹掌櫃帶著一名作農人打扮的青年走上前來。

陳初暫時將大寶劍的事放到一旁.農人青年也是此次噴藥隊的一員,名為蘇晟業,原為淮南自耕農戶,前年水患後,天災外加大家族欺壓,沒了活路,便連同村內十餘名青壯,靠著豬尿泡泅渡到了蔡州。

後經李騾子甄別,加入了軍統。

以前,都是北人南逃,近兩年,卻出現了形勢倒轉。

淮北寧江軍,每月至少收容百餘北逃難民.但這點難民僅僅是有據可查的,淮水綿延兩千裡,想要將沿江佈防成為飛鳥不得過的銅牆鐵壁不現實。

無論齊周,都只能派遣水軍佔據一些可容大船靠岸的渡口,至於那些野渡淺灣,根本守不過來。

這便造就了許多官方無法統計的偷渡難民。

其中,自是少不了細作。

淮北有周國細作,淮南自然也有齊國細作。

這是雙方都心知肚明卻又無可奈何的事,但這些細作因身份戶籍問題,根本接觸不到雙方高層,只能混跡於村鎮.

但比起淮南,細作在淮北的活動十分艱難。

拿已基本完成基層重構的蔡州為例,工坊中有工人衛隊,村莊裡有農人聯防隊,細作莫說想搞破壞,便是靠近村廠多打聽幾句就會被人盯上。

無合法身份,幾乎寸步難行。

有些集鎮草市,還組織了一批老頭老太,臂纏袖箍,或守在人來人往的十字街口,或遊街串巷瞎晃盪,負責些阻止百姓亂丟垃圾、隨地吐痰的繁瑣事務。

若遇可疑情況,便會上報官府。

去年臘月,蔡州濱淮縣縣城一名老太,發現一戶人家每日從街面上購買的吃食遠超正常人家,便第一時間上報,後由軍統接手此事。

經過數日盯梢後,一舉將隱藏在該戶的周國十三名細作以及接頭人捕獲。

審訊後得知,周國樞密院機速房不知從何處聽說淮北軍數月前在河北路使用了一種叫做天雷炮的殺器,特遣人北來,想要打探一番。

濱淮在蔡州最東南,緊鄰周國淮南西路,此地距蔡州尚有一百多里,不想,剛上岸幾日,便被連窩端了。

而陳初這次來淮南,隊伍中同樣有十幾名細作,分散於各處噴藥隊中,負責記憶道路、關卡、兵營等資訊,同時兼作鼓動百姓北逃的工作。

如今淮北勞動力已越來越緊張,特別是壽州,在經歷了當年大亂之後,尤世光和大郎想盡了辦法,至今仍未能將全府良田開發。

原因無他,只因缺人。

但軍統在淮南的活動,就方便多了.經過四海商行多年深耕,淮南靠商行吃飯的商人、中下級軍官不知凡幾,這些人自然對商行人士頗多照顧。

上月,一名明為賬房,實為軍統的商行人員在霍丘縣城活動時,被衙役以形跡可疑拘捕,當日,霍丘走私大亨、現今已洗白的汪員外便帶人找上了衙門。

該使錢使錢,該打壓打壓,總之,那名賬房當晚便全須全影的回到了商隊。

事後,汪員外還贈銀十兩,為賬房壓驚,以期不影響雙方良好的合作

比起辦事花出去的些許銀兩,汪員外秘密持有的四海商行一千三百股股票才是大頭,小漲一下,便是以前冒死走私一趟的利潤。

這邊,蘇晟業已講起了此來的原因,“呂各莊那呂大眼兩年前投了淮北,去年又潛回了淮南本村,在他整日講述下,村內百十口人都有心北投!但其中多有婦孺,無法照以往抱著豬尿泡的法子浮渡若可行,能否趁夜派艘舟楫將人接過去?”

說罷,蘇晟業又低聲補充一句,“整村來投,對咱淮北來說,政治意義巨大.”

軍統人員除了必備的戰鬥技能訓練外,還有各地方言培訓、情報分析、思想教育以及政局分析。

有時,陳景安得空還會在軍統夜校講上幾節課,蘇晟業本就是成績拔尖的學生,這才能一下抓住了重點。

淮南逃去淮北百十口人,沒甚值得大驚小怪,但攜妻帶子的整村來淮北便意義重大了。

若淮北以此宣傳,可以鼓動更多沿江百姓北上,並且,極具象徵意義以前,齊國百姓南逃周國,這代表了民心所向、代表了周國在漢人心中的正統地位。

如今卻南人北投,豈不是代表民心逐漸轉向了齊國、或是說民心轉向了淮北?

這對至今仍將周國奉為正統的天下百姓來說,絕對是一次心理衝擊。

陳初想了想,做出了安排。

申時初,蘇晟業領命離去,陳初轉頭卻不見了大寶劍,抬眼望去,卻見他孤零零站在一處小丘之上,面南而望。

日頭微西,春風和暢,大寶劍身上卻透著一股難以名狀的孤寂之感。

陳初看了一會,忽然叫來白毛鼠,低聲密語幾句

申時三刻。

陳伯康騎著小毛驢,繼續朝壽春縣進發,時不時吟兩句頌春的詩詞,悠然自得。

自從方才近距離觀察了那疑似何幻鋒之後,他就是這般模樣。

侍衛馬超憋了半路,實在忍不住了,上前兩步低聲問道:“大人,方才那人到底是不是何幻鋒啊?”

“啊?”似乎已將此事拋之腦後的陳伯康一愣,隨即哈哈笑了起來,輕鬆道:“非也非也,馬大郎你認錯了,我試探幾回,斷定那人並非何幻鋒.”

“呃,屬下眼拙了.”

馬超回話的同時卻也鬆了一口氣一名敢刺殺皇帝,且能在重兵之中逃出臨安城的高手,相當有壓迫感。

可前頭牽驢的田輕候卻詫異的回頭看了老師一眼.他方才全程一句話沒講,反倒可以站在旁邊用上帝視角觀察眾人。

那位吹牛逼、說自己是淮北楚王的年輕人,沒甚好忌憚.想來是位還沒遭受過世道毒打的公子哥,但那疑似何幻鋒,卻不該洗脫嫌疑啊!

他親眼看到,老師說起大理寺卿万俟卨時,那人本來平穩冷靜的雕刻小匕明顯頓了一下,甚至刺破了手指都沒察覺。

據田輕候觀察,這人別說不該洗脫嫌疑,甚至八成就是那何幻鋒。

畢竟,淮東綠林及其家眷正是万俟卨親自帶軍士捕殺的,何幻鋒與他有死仇!

田輕候不信老師看不出.

在他疑惑注視中,陳伯康卻忽地捋須一嘆,望著天邊雲彩,笑眯眯誦出半首詩來,“雲捲雲舒盡入眼,非痴非傻靜聽音”

“大人,好詩啊,為何只有半闕?”馬超恭維道。

“老夫只想到半闕.哈哈哈.”

陳伯康爽朗笑道,但田輕候卻忽然品出些味道.‘盡入眼、靜聽聲’,老師這詩裡,怎有點裝聾作傻,等著看戲的意思?

三月初四,子時末。

月黑風高

大寶劍悄然出村,按照傍晚打聽來的方位朝羅家店摸去。

習武之人,腳程快,二十餘里,用時不到半個時辰便至

站在羅家店村外一處疏林中,大寶劍卻微微皺起了眉頭。

羅家店村,範圍不小,登高可見居中那座佔地廣闊的深宅,若不出意外,應該就是万俟卨岳丈羅金義的家了。

但令他意外的卻是兩裡外,竟還有座軍營,看規模,至少駐有一營兵士。

深宅大院中,想要找到那羅金義的居所並非易事,且軍營距離如此之近,一旦入宅後驚動了家丁護院,營中軍士須臾間可至。

單人闖進去,是難辦了些。

正躊躇間,大寶劍忽地心中一警,微微偏頭往側後瞄了一眼.

十幾丈外,鎮淮軍中腳程、輕功最好的白毛鼠緊貼樹幹。

一路尾隨至此的他,方才藉著微弱天光看到大寶劍回頭,趕忙將身形藏匿在了樹後。

幾息後,才小心翼翼探出腦袋觀察.卻見,方才大寶劍所站的位置已空無一人,白毛鼠想起東家的囑咐,不由著急,想要走出來。

下一刻,卻覺頸間一涼,白毛鼠瞬間頭皮發麻,即便不敢轉身,也知道是誰有這悄無聲息摸到自己身後的本事。

“大先生,莫動手!我是白毛鼠,老白!王爺的斥候營營正!”

白毛鼠連忙低聲道。

他和大寶劍算不得親近不是不願親近,只是這大先生太不好接近,像塊捂不化的堅冰。

整個淮北,除了東家以及長子、吳奎等老兄弟,大先生和旁人講話的次數都不多。

所以他趕緊搬出了‘王爺的營正’這個身份,因為他覺著白毛鼠這個身份都不足以讓大寶劍收起殺心。

和他猜的差不多,大寶劍雖未當場要了他的性命,卻也未將利刃從白毛鼠頸間移開,只平靜的問了一句,“為何跟我?”

白毛鼠小心調整著呼吸,以免任何細微動作惹大寶劍動手,“是東家要我跟著你的!”

說了這句,又連忙補充道:“東家見你今日情緒不對,擔心有甚意外,特意囑咐了我幾句.”

“東家還說甚?”

“大先生,能不能先將刀子移走啊.”

白毛鼠舉著手,僵著身子片刻後,冰涼刀刃離開頸間,白毛鼠長出一口氣,魂魄歸位.

轉過身來,大寶劍面沉如水,目光深邃,靜靜等待白毛鼠的解釋。

白毛鼠卻隔著疏林往夜幕下的羅家店看了一眼,抱拳一禮,低聲道:“大先生,白日東家對小的講.當年,東家遭難,是大先生陪著東家做下了滅族的大買賣。

是以,東家一再交代,若是大先生遇到了難處,不要怕連累兄弟們

東家原話是這般說的,大寶劍敢隨我捅破齊國的天,我就不怕為他再捅一回周國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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