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四日,一場秋雨不期而至。

寒風淒雨中,嘉柔在蔡源陪同下,首次登上了東京城頭。

如今城記憶體糧充足,雖百姓有所恐慌,但秩序大體井然。

不過,嘉柔的心情並未因此而輕鬆。

城內城外訊息已斷絕多日,此時站在城頭看過去,迷濛雨絲下,金夏大軍營壘嚴密,綿延不絕。

據蔡尚書說,金夏二十多萬大軍的外圍,同樣有眾多各地勤王義師雲集,所以金夏軍才遲遲不敢攻城。

以昊天視角俯視,確如蔡源所說。

周長五十里的東京,此時已被聯綿營壘團團包圍,可營壘之外,卻又散佈著幾十股人數不一的齊軍、義勇。

東京方圓百里內,已聚集金、西夏、齊三國六十萬眾。

至此,三國已經將所有籌碼都擺在了賭桌之上。

勝者,通吃。

敗者,身死、國滅.

相比於城內,城外齊軍的氣氛反而輕鬆了一些。

昨日傍晚,淮北軍督帥楊震行文各軍,文中前半部,嘉獎了武安軍趙孟廣、成武知縣張叔夜、校尉韓世忠。

後半部,則是招各軍首領前往京東北的陳橋驛議事。

通津關器械廠一戰,雖戰果不大,卻是武安軍在淮北軍配合下第一次在正面戰場打了勝仗。

對於此時士氣低迷的五十八路勤王義軍來說,不啻於在黑暗中看到了一抹微弱希望。

是以,大夥對楊督帥前往陳橋驛議事的召喚,給予了應有尊重,紛紛連夜動身。

楊督帥剛抵達東京,便配合武安軍拿了首勝,並且不貪功,將功勞都給了武安軍。

沒見麼,公文裡寫明瞭,要擢升趙孟廣為從四品上的宣威將軍;升成武知縣張叔夜為樞密院承旨司;校尉韓世忠升從五品遊騎將軍.戰後就職。

全部為破格超品提拔。

唯一讓人不解的是這楊震雖為淮北督帥,卻沒有這般封賞的權力啊!

不管怎說,楊督帥都有些越權了,萬一戰後朝廷不認他許下的官職,那便尷尬了。

當日未時,眾首領陸續抵達陳橋驛大營。

陳橋驛雖然也在黃河支流以東,但相比劉叔平選擇的延津,卻距離東京近了幾十裡。

會議開始時間定在未時三刻,有些提前到來的將領入帳後卻發現楊督帥卻沒坐在首位,不由疑惑起來。

大家都猜測,楊督撫這回招大家前來,便是為了重新整合勤王義師,從劉叔平手裡拿回指揮之權。

此事,多數人倒也樂見其成劉經略做主帥時,見馮節帥戰事不利,不但不援,反而事後褫奪了人家的人馬。

再看看人楊督帥,撞上趙都統突襲金夏器械營,不但主動上前援手,事後還竭力提拔!

跟著後者,大夥自然心裡踏實些。

再者,世人都知淮北強軍,楊督帥又是楚王心腹中的心腹,由他做五十八路義師的主帥,資歷也勉強夠了。

只是,那西軍劉叔平未必會服.

未時二刻,趙孟廣帶著張叔夜、韓世忠入內。

周遭頓時響起一片恭賀、讚歎,趙孟廣自然欣喜.張、韓二人原本並非他的屬下,數日前,趙孟廣在黃河南岸活動時,二人率部主動來投。

偷襲糧道不成後,各軍士氣低落,張叔夜便向趙孟廣提出了襲擊器械營地的建議,彼時趙孟廣猶豫了一日後才接受了此建議。

不想,一仗打出個從四品將軍,還因此和淮北軍搭上了關係。

這邊,王秉、折彥文主動和趙孟廣敘話。

那邊,澤州知府賈遵則拉上張叔夜走到一邊,試圖拉攏後者暫時到他的勤王軍中聽用。

兩人都是文官,心理層面親近,這張叔夜昨日披髮衝陣的訊息已經傳開,如此能文能武之人,誰不想拉到自己隊伍中。

而韓世忠則自來熟似得,主動走到楊震面前,抱拳道:“楊督帥,敢問昨日那名持長刀的大漢在您營中效命麼?”

“哦?韓將軍有事?”大郎笑問道。

“那好漢勇猛,額想與他比試一番。

昨日戰陣匆忙,未及上前敘話結識,求楊督帥引薦.”

“哈哈哈,你們有機會認識!韓將軍可願來我淮北軍效力?”

楊大郎趁機替某人挖起了牆角。

韓世忠一愣,可不待他答話,忽聽外頭一聲喊,“秦鳳路經略劉大人、威勝軍節帥荊大人、信安軍節帥鄺大人到”

帳內眾將下意識便看向了楊大郎,隨即低聲議論聲起。

楊督帥相招,便隱隱有了將自己視為勤王義軍之首的意思。

眾將起先還以為劉經略不會搭理資歷淺的楊督帥,沒想到,他還真的來了,且是帶著西軍幾位大佬一起來的。

看來,劉經略此來不是為了伏低做小、認楊大郎為帥,反而更像是來砸場子的。

果然,劉叔平一進來,便直直走到楊大郎面前,直接道:“楊將軍,招我等前來何事?”

“商議如何解了這東京之圍.”

楊大郎不卑不亢道。

“那便開始吧.”

“會議定於未時三刻,時辰尚不到,我們等一人到了再開始.”

“笑話!如今東京危極,一刻都耽誤不得!何人這般尊貴,還需大夥等?”

“未時三刻,時辰到了,會議自然會開始.”

兩人一見面就帶了火藥味,眾將目光都聚攏過來。

或許是知曉大家都在看著,劉叔平越發強硬,只聽他哼了一聲,道:“你們願等,便等著吧。

老子回營了!”

說罷,劉叔平轉身就走,卻在出帳前大手一揮,身後兩名親軍,當即上前作勢擒拿剛剛得封了將軍的韓世忠。

“你們作甚?”都是西軍袍澤,韓世忠並未第一時間反抗,可見兩人已掏出了繩索要捆自己,和溫順沒有一毛錢關係的韓世忠不由惱了,反手從對方手中奪走繩索,砰砰兩拳將兩人打的連退五六步。

能有潑韓五這般諢號,豈會是任人宰割之輩?

“劉經略,你這是何意!”

楊大郎霍然起身,明顯有了怒氣

劉叔平負手而立,直視楊大郎,不鹹不淡道:“怎了,楊將軍可是要包庇逃兵?”

一句‘逃兵’頓時讓帳內眾將面面相覷都是軍將出身,自然知曉軍中如何處置逃兵,左右逃不過一死。

可令人覺著難以理解的是逃兵,自然都是些貪生怕死之輩,可這韓世忠明明昨日還在奮勇殺敵,怎一眨眼成逃兵了?

已知韓世忠根底的張叔夜連忙上前,朝劉叔平一禮,低聲道:“劉經略,此事有些誤會.”

劉叔平卻不待他講完,直接冷笑一聲,看向了韓世忠,大聲喝問道:“潑韓五,你是不是逃兵!”

“額不是!”

似被‘逃兵’二字所辱,韓世忠昂著頭,面色黑紅,脖上青筋都暴了出來。

張叔夜心下一喜,以為這耿直漢子開了竅只要他咬死不承認,再有楊督帥硬保,韓世忠應無性命之虞。

誰曾想,韓世忠下一句爭辯便重新將自己置入了死地,“額帶百餘弟兄們脫離秦鳳路大軍,是為了追擊金夏後軍,額從未想過逃!”

“嗡~”

眾將譁然。

好嘛,這韓世忠不但自己脫離軍隊,甚至還帶走了百餘將士。

“.”張叔夜無語的看了看這位西北漢子,帳內,數他最瞭解韓世忠,後者並非痴傻,他之所以照實講,正是因為認為自己所作,符合心中道義。

可.不管咋說,你確實主動脫隊了,劉叔平以此治你‘逃兵’之罪,旁人還真說不出啥。

若說個瞎話.比如戰鬥中和大隊失散,總要比眼下要強。

張叔夜無奈,只得看向了楊督帥。

楊大郎也一陣頭疼,他不知韓世忠還有段這樣的過往,可自己這邊剛照著某人的意思擢升了此人,便被劉叔平綁走以‘逃兵’治罪,那不是打俺們的臉麼!

“劉經略”

大郎剛開口想說和,荊超卻主動道:“楊督帥也聽到了,此人確實是秦鳳路軍人,此事該由劉經略處置.”

“荊帥所言不差,但韓將軍剛立大功.”

讓大郎上陣殺敵可以,但和這些世代軍頭理論,卻有些說不過別人,偏偏此事那劉叔平有理有據。

一旁的鄺道固也道:“楊督帥,韓世忠剛立大功不假。

但逃兵歷來是軍中大計,若不交由劉經略嚴懲,日後豈不人人效仿?”

劉、荊、鄺三人同出西軍一脈,但兩人幫劉叔平說話,並非全因情誼。

畢竟,他二人也看重此次韓世忠如何處置。

如今齊國將士都知曉,淮北軍餉銀足、吃的好,內部競爭機制良性,有無數個不靠血緣、裙帶關係做上中高層軍將的例子。

若這回不能治韓世忠,往後若西軍中的勇武之輩都投了淮北軍咋辦!

這邊,眼看劉叔平親兵又要上前,韓世忠戾氣陡升,滄啷一聲拔出佩刀,惡聲道:“來!額和西夏兵廝殺了半輩子,還未曾和袍澤動過真章,今日便來試試吧!”

“韓兄弟,不可!”張叔夜急呼。

此處是淮北軍中軍大帳,你在此向上官動刀,誰也保不住你啊!

見韓世忠氣昏了頭,劉叔平冷笑環顧帳內眾將,似乎是在向大夥說,‘你們看見了吧,這種人還能留麼?’

聽聞帳內吵鬧,帳外的淮北值守軍士也衝了進來,他們尚不清楚發生了何事,但見一人手持利刃,連忙拔出了兵刃。

“收刀!”楊大郎喝了一聲,既是說給本方軍士聽,也說給韓世忠聽。

正值劍拔弩張之時,大帳再次被人掀開。

卻見一名青年將領帶著一名黑臉大漢,邁步入內。

二人似乎已提前知曉了帳內之事,那青年將領徐徐走至韓世忠身前,後者還拿著刀呢。

跟在後頭的鐵膽,迅疾前移兩步,握緊梨花槍。

韓世忠和那青年將領互相打量一番,卻不料,青年將領忽而一笑,“五哥,吃醉酒就回營睡覺,在這發什麼酒瘋!”

“.”

劉叔平、荊超、鄺道固三人一陣迷茫,一時沒搞清楚這位隨意出入中軍大帳的年輕人是誰。

但荊超卻聽兒子描述過楚王的樣貌,機靈的看向眾將中的淮北第五團團長項敬、九團耿寶喜、秦大川等人。

幾位果然露出了驚喜神色,荊超馬上猜出了來人是誰,急忙後退了一步,好和劉叔平拉開一些距離,免得被那位認為他們是一夥的。

緊接著,一直站在人群外圍看熱鬧的山東路獨二旅旅帥楊安便從人群中擠上前來,驚喜道:“王爺!竟真的是王爺!王爺何時回來了!”

有他這一聲,帳內頓時有近半淮北將領齊刷刷的單膝跪了下來,口中喊著‘楚王、王爺、東家’不一而同。

隨後,趙孟廣、折彥文、王秉這些非淮北系將領也跪了下來。

營帳一角,張純孝嘴唇一陣哆嗦,想喚楚王一聲,一張口,濁淚卻先流了下來。

今日,他被劉叔平拉來楊震大營,心知定無好事,可兩邊一個是西軍,一個是淮北軍,誰都不鳥他.

所以入賬後他便躲在了角落裡裝作小透明,方才見大齊最強兩軍又起爭執,那股巨大無力感讓老張恨不得跑出去投河自盡,好落個心靜。

可就在方才這一瞬,張純孝猶如五臟俱焚的焦慮憂懼,瞬間消散.只因,楚王回來了!

那邊,陳初趁韓世忠呆愣間,緩緩從後者手中拿走了佩刀,慢慢放入韓世忠腰側刀鞘內。

韓世忠尚處在巨大震驚中,一如提線木偶。

做完這些,陳初才回頭看向了劉叔平,淡笑道:“劉經略,何事發這麼大的火?”

到了此時,劉叔平自然知曉了來者是何人,下意識看向左右可方才還和他並肩而立的荊超、鄺道固已沒了蹤影。

那鄺道固足足離他有三丈遠,好似這回西軍將領來淮北軍營尋事和他沒有任何關係。

而那荊超更他娘不要臉,竟也學著淮北軍將,單膝跪了下來!

一群慫貨!

人的名樹的影

雖少了荊、鄺二人,劉叔平也不願就此服軟,他覺著自己佔著道理呢,便硬著頭皮道:“好叫楚王得知,我秦鳳路校尉潑韓五蠱惑百餘軍士做了逃兵,如今被本官捉了,他卻拔刀像抗”

“咦,劉經略怕是認錯人了吧?韓五哥自幼在蔡州長大,乃本王於阜昌八年親自募下的兵,他何時跑到你秦鳳路當兵了?”

陳初一臉疑惑,大郎卻差點笑出聲來.這潑韓五一口子濃重西北口音,怎也不會是在蔡州長大的啊!

陳初就是明擺著耍無賴,又能怎樣?

他能這般做,自是源於在齊國軍界威望,大郎卻不能這般做,不然一定會被劉叔平噴死。

“.”

果不其然,劉叔平短暫愕然後,表情迅速恢復平靜。

他自然不會真的和楚王爭辯這韓世忠到底是秦鳳軍的,還是淮北軍,但既然楚王已亮明瞭態度,他只能認了。

而後方的韓世忠經過最初震驚,回神後聽到的第一句便是‘韓五哥自幼在蔡州長大’,不由下意識反駁道:“額可沒去過淮北,額自小在秦鳳路鳳翔府長大!”

陳初以手扶額,回頭斥道:“放什麼臭屁!你記錯了!你自小在蔡州城西丁家灣長大,和武團長是對門鄰居!”

“.那感情是額記錯了”

“還有,以後不要學西軍兄弟說話!”

“額知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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