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謀士以身入局,欲勝天半子

三月初九,新任蔡州同知莫邵宏赴任途中,因官船誤觸河底巨石,繼而傾覆

莫邵宏溺死,魯王府一百單二名護衛僅餘七人倖免。

以上,是官方對外的說法.

為的是朝廷顏面。

當日,目睹了官船巨響後起火異象的,不在少數。

甚至親眼看到‘水賊’身影的官吏,也大有人在。

但朝廷沒臉、且不願承認朝廷任命的從五品官員,在大齊腹地被一夥水賊害了性命?

大齊養的數十萬廂軍是吃乾飯的?

再者,去年淮北之亂方才平定,今年再冒出水賊攔殺官員的事件,不但容易造成人心浮動,且容易讓大齊看起來像是一個岌岌可危、四處漏風的政權。

不過,即便大齊朝堂表面上將此事粉飾成了一樁意外,但魯王的怒火卻不是那麼好平息的。

莫邵宏是他親自拍板外放的第一人,船上又有魯王的精銳親兵。

這簡直是在打魯王的臉啊!

三月十三,訊息傳回東京城,滿朝皆驚。

在魯王的盛怒之下,大齊朝堂展現了罕見高效。

翌日,便由刑部尚書吳維光充任御史,攜刑部、御史臺、大理寺官員並五百軍士南下事發地項城查案。

刑部人員負責偵訊,大理寺掌審刑,御史臺有審理地方重大案件之權,更關鍵的是,後者可審五品以下官員。

三部同行,可在地方直接完成查案、審訊、判刑流程。

三月二十日,吳維光抵達項城,當著已提前等在此處的河南路提點刑獄司、陳州知府的面,收押了項城知縣.

這一招既是殺雞儆猴,震懾河南路其他官員好好配合查案。

同時藉此將魯王的怒意傳導給了河南路。

那倒黴的項城知縣一問三不知,能提供的資訊少的可憐。

河口鎮因人員流動頻繁,且縣衙沒能在第一時間保護好事發現場,刑部之人刮地三尺也沒能找到有用的蛛絲馬跡。

於是,收押範圍逐漸擴大化.吳維光對當時身處現場的鄉紳還算客氣,請來後,由屬下細細盤問一番,沒甚疑點也就將人放了回去。

但當日的衙役、吏人就慘了,統統關進了大獄,直接用了大刑。

可得來的資訊依舊和知縣口中所說的差不多.

總之,用了五六日的時間,吳維光只知官船傾覆前,船艙內發出過巨響、隨後起火,有‘水賊’出沒過。

至於水賊從哪來,事後去了哪,一無所知。

如此又過了五六日,進入了四月份。

吳維光已察覺出這夥水賊的不同尋常之處如此乾淨利落的手法,必定是經年老匪。

但大齊最為強悍的水匪,一夥在山東路黃河水道。

另一夥則在齊周國界的淮水上討生活。

項城距離淮水較近,難不成是淮水水匪?

沿淮數府都在路安侯治下,不管是打探訊息,還是緝拿水匪,都少不了與他交道。

細細思量一日後,原本準備派屬下去蔡州面見路安侯的吳維光改了主意,決定親自跑一趟。

四月初二,吳維光帶三百軍士去往蔡州城,出發前,同時安排了屬下三部官員分別前往周邊府縣,配合當地衙門繼續調查。

這一下,項城左近的十餘縣,登時熱鬧起來。

京官下到地方查案,又頂了御史名號,一個個如同脫籠獅虎,到了各縣後當即展開了大肆抓捕.

臨河住的小地主、商戶,有條舢板的漁戶、靠與人運貨為生的船戶,都成了‘水匪’嫌兇。

抓進縣衙便是一番拷打,各縣知縣們面對京城來的御史,大多選擇了合作,威逼被捉百姓拿錢贖罪。

得來錢財三七分成。

即便有個別有良知的知縣,畏懼於御史們張口就來的‘勾連水匪’大罪,敢怒不敢言。

一時間,陳州境內雞飛狗跳,怨聲載道。

說回吳維光這邊,四月初六,抵達蔡州。

便是早有耳聞,但親見蔡州城外綿延十里的場坊、商戶,依舊震驚於當地繁榮。

入城後,知府孫昌浩、同知陳景彥等人早已備好酒席。

開席前,因吳維光講起此行目的,幾人話題自然離不開剛剛殞命的莫邵宏莫大人。

在吳維光的帶領下,幾人假惺惺為莫大人掉了幾滴淚,隨後氣氛便漸漸熱絡起來。

為避免破壞氣氛,再無一人提起那晦氣的莫邵宏。

吳維光誇讚幾句蔡州繁榮局面,陳景彥謙虛一番,赤裸裸道:是魯王德被四海,才有眼下安定局面.

吳尚書很滿意陳景彥的表態。

戌時末。

吳維光酒足飯飽,返回驛館。

不多時,剛剛分開的孫昌浩便帶著吳氏、吳逸繁、夏志忠前來拜訪。

公私有別,在吳維光眼中,侄子和妹子都要歸類於‘婦孺’,便讓他們先去了偏廳等待,先接見了孫昌浩和夏志忠。

方才在酒席上,說話不便,此時驛館外有吳維光帶來的層層軍士把守,孫昌浩和夏志忠終於敢說些深藏已久的話。

“兄長~”

率先開口的孫昌浩以稱呼拉近和妻兄的距離,小心道:“此次莫大人就任途中遭遇如此橫禍,有些蹊蹺啊”

吳維光抿了口茶,不言不語。

於是,孫昌浩膽子更大了些,“不管是誰,做事總要講個得失。

按說那水匪實在不該冒著這般大的風險,深入我大齊境內謀害命官。

再說,他們赤手空拳無車無馬,又能搶走多少金銀,這不合情理啊!”

室內一陣寂靜,眼瞅吳維光就是不接話,夏志忠瞄了孫昌浩一眼,配合道:“那孫知府的意思是?”

“莫大人身死,誰得利最大誰的嫌疑便最大!”

“哦?敢問莫大人身死,誰得利最大?”

“自然是”便是明知此處說話安全,孫昌浩也不由壓低了聲音,“自然是路安侯!他不願放陳景彥離去,又不想明面上阻攔後者前程,只有莫大人無法就任,陳景彥才能在短時間內繼續留在蔡州!”

孫昌浩語出驚人。

幾乎猜對了一半,陳初不願放陳景彥走,是有的。

但‘不想明面上阻攔後者前程’的猜測卻錯的離譜。

人嘛,都愛以己度人,在孫昌浩想來,若是他,肯定會選擇去魯王府就任長史,所以他覺著陳景彥應該也是如此。

這邊,眼瞅孫昌浩和夏志忠一唱一和,想拖自己下水,吳維光終於重重頓了頓茶盞,低聲斥道:“孫知府,慎言!你知道你在說什麼麼?無端猜忌為大齊立過大功、節制三府的節帥,你瘋了?”

“.”

“.”

屋內又是一靜。

其實,孫昌浩說的這些,吳維光早在十餘日前就想到過。

但他覺得可能性不大.畢竟此事的收益和風險不成比例。

人,或許會因為身上生了惡瘡而剜掉一塊肉,卻不會因被蚊子叮了一口便動刀。

在吳維光看來,任命莫邵宏為蔡州同知,對陳初來說就像是被蚊子叮了一口,雖酸癢不適,卻不至於讓他動殺心。

畢竟莫邵宏代表了未來新皇,陳初完全沒必要這麼做。

吳維光這種混跡過兩朝的老政棍,事事得失為先,他這麼想沒一點問題。

再者,他深知妹夫和路安侯之間的齟齬,便是用腳趾頭也能猜到孫昌浩是想借自己之手打壓陳初。

可吳尚書卻看得明白啊,莫說此事不是陳初做的,即便真是他做的,朝廷也會想法子遮掩下來,不使雙方撕破臉。

不然又能怎樣,難不成逼反他麼?

如今時局敏感,魯王尚未正式確立儲君之位,一切以穩定大局為重!

一旁,夏志忠沒有吳維光的政治格局,也沒有後者的眼光,眼看自己和孫昌浩配合也沒能說動吳維光,不由有些著急,“吳尚書,這蔡州匯聚天下商賈!城外一個小小的築料市場,商戶們交易動輒萬貫,每年流水何止千萬!還有那成片場坊.

這些前來採購的外地商賈中不乏南朝人,卻明目張膽的在蔡州交易。

往重裡說,路安侯和蔡州府衙這是資敵!往輕裡說,這是漏舶之罪!

長此以往,朝廷要損失多少國帑!若朝廷不能在淮北重立威信,往後,這淮北百萬軍民便只知路安侯,不知大齊了啊!”

“放肆!”

吳維光猛地一拍茶案,正慷慨激昂的夏志忠嚇的登時住嘴。

屋內一陣死寂。

過了許久,吳維光才在二人臉上睃巡一番,終是一嘆,低聲道:“有些事,急不得!”

這話,說的極其隱晦,但孫昌浩、夏志忠兩人卻馬上明白了吳維光的意思,不由一番驚喜對視。

話已說到這個份上了,吳維光便向兩名晚輩透露了更多辛秘,“大齊九鎮,其中四鎮已明確效命魯王殿下,其餘四鎮,雖未表明態度,卻也在私下一直與殿下有書信聯絡。

只有這路安侯,曾和三皇子曖昧不清,且又掌著富庶蔡州、淮北重地.魯王豈能留他?但”

吳維光的目光在孫昌浩臉上多停留了幾息,接著道:“但要等到魯王君臨天下,攏了各方軍頭之後,才可動手!在此之前,伱需多加隱忍!知曉了麼!”

說了這麼多理由,其實只有一個原因,那便是.蔡州太過繁榮了!

繁榮到魯王、甚至整個大齊朝堂都眼紅的地步。

以後,魯王登基,坐穩龍座後,若陳初識相,乖乖交了蔡州利益,興許還能繼續做個閒散侯爺。

若不肯,也許大齊文武都會團結起來咬他一口。

畢竟,蔡州的蛋糕太大足夠所有人都分上一杯羹。

大約類似鯨落萬物生.

毫無疑問,陳初的蔡州便是他們眼中能餵飽滿堂公卿的肥碩鯨魚。

大齊願為國家、為百姓拼命的官員不多,但為了‘利益’,他們真的敢掂刀子上。

初次知曉丈哥、魯王佈局的孫昌浩一陣激動,恨不得這一日早些到來,一時竟情不自禁,哽咽道:“是!兄長放心!只要能為國除了此賊,小弟忍辱負重不算什麼!”

翌日,吳維光與陳初碰面,說起了想請路安侯派軍在淮水左近搜尋水匪蹤跡的請求。

‘忠君為國’的陳初自是滿口應下。

接下來的幾日,河南路依舊不太平,陳州治下的商水縣,便因御史借搜捕水匪之名胡亂抓人,鬧出一番民亂。

雖大齊官場都在為莫邵宏身死一事側目,但民間,卻對此事諱莫如深,甚至除了被御史盤剝的陳州百姓,淮北各地許多人聽都沒聽過這件事。

總之,風平浪靜的淮北,似乎孕育著一場洶湧暗流。

不過,遠在千里之外的周國臨安城,同樣有人每日關注著淮北時局。

四月初二,已年近五旬的兵部侍郎陳伯康,細看了機速房遞來的關於莫邵宏身死的情報,靠在椅背上沉思良久,忽而又從抽屜中拿出一份記載了偽齊路安偽侯資訊的箋紙看了起來。

這份陳初的情報,記錄了他‘海外歸人’的身份以及一路晉升的資料。

除此外,還有家眷情況。

相比貓兒和蔡嫿比較詳盡的資料,姨娘陳玉儂的資訊簡略許多,只寫了她早年間從周國被賣去了偽齊桐山采薇閣。

這些資訊很好打聽,但凡是采薇閣的姐兒都知曉。

至於玉儂更詳盡的籍貫、父母等資訊,早已無從得知。

窗外,日頭已逐漸西移,思索良久的陳伯康忽然掂筆,欲要寫下已在心中完善許久的某樁計劃。

落筆前,還是猶豫了一下。

再一陣思索,陳伯康像是鼓舞自己一般,唰唰先寫出一句讖言謀士以身入局,欲勝天半子。

寫完這句,陳伯康再不遲疑,隨即俯首作下一篇小文,交給了身旁老僕,“將此文交與臨安官報”

自從偽齊報業興盛以後,周國也如同雨後春筍一般湧出許多報紙。

而臨安官報,則是一份有著官方背景的報紙。

雖不如某些小報盡用譁眾取寵的標題、驚世駭俗的傳聞吸引讀者,但官報的屬性卻決定了它相對謹慎、真實的內容。

已培養出一批忠實的精英讀者群體。

四月初三。

臨安官報髮型最新一期,臨安四海商行直營店內一名年輕夥計照例收集了當日報紙,獨自回屋看了起來。

翻到第三版,一篇不起眼的小文,卻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細細看後,以前接受過的‘情報分析’訓練,讓他漸漸升起一股不安.

俄頃,夥計將這篇小文剪下,匆匆出門。

五日後的四月初八。

午時初,蔡嫿借‘口渴喝茶’之名晃悠到了節帥衙門的陳初值房。

喝茶是假,查崗是真。

轉了一圈,沒發現異常,正準備離去時,陳初恰好收到打了蠟封的密信,信皮上只有310000幾個阿邋伯字碼。

旁人看不明白,只有軍統的人才懂,這串字碼代表了密信來源。

比如475000是東京城,210000是金陵,而310000則代表了臨安

淮北節帥府在臨安的暗線級別不高,接觸不到什麼大人物,平日自然也難以收到什麼重要情報,於是陳初懷著輕鬆的心情拆開看了看。

剛看幾行,陳初不由哂笑一聲,可隨後,他卻忽然變了臉色。

直至看完,陳初一拍桌子,罵道:“恁娘,這是誰的手筆!好陰毒的計謀!”

已走到門口的蔡嫿不由大為好奇,折身走了回來,撿起陳初丟下的剪報看了起來.

‘本報訊:據聞我朝兵部侍郎陳大人十四年前走失愛女已尋得蹤跡,如今已嫁與齊國路安侯,育一女.

齊周即為兄弟之國,如今又結秦晉之好,可喜可賀’

蔡嫿微張著嘴巴,大為疑惑.玉儂何時有了個當大官的爹爹???

隨即,她馬上明白了陳初為何惱怒。

這‘爹爹’,十有八九是假的.但這個訊息一旦放出來,齊國朝廷會怎麼想?

本國邊軍大帥,卻娶了敵國兵部侍郎之女?

怎麼,如今通敵都這麼不加掩飾了麼!

若想自證清白,也簡單,將玉儂交給朝廷審問,或直接殺了.

但蔡嫿知道,這種選項根本不可能出現。

甚至齊國朝堂信不信都不打緊,只要一個簡單的‘懷疑’就夠了!

畢竟玉儂的底細根本不經查她的確是從南邊買來的,僅僅是說不清籍貫家人這一條就夠了

周國這一手,是給陳初本就和齊國不太牢靠的君臣關係上,又狠狠砍了一刀。

接下來的結果也不難猜,要麼陳初被逼反,逃去周國。

要麼帶領淮北三府歸正周國。

要麼他誰也不投,叛齊後和齊國征討的大軍內耗。

再不濟,齊國硬忍下來裝作不知,但對陳初的防備必定越來越嚴厲。

總之,不管怎樣,周國都是躺贏!

“你奶奶個腿兒!是誰這般陰損!”

蔡嫿也沒忍住,罵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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