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後方緊吃

李魁一口氣深入潁州界百里,終於甩脫了追兵。

夜,戌時。

行經一座破敗村落,卻見村中隱隱有火光。

李魁當即牽馬入村,遠遠便問到了一股肉香.

這種香味他太熟悉了,一聞便知是‘想肉’。

為何叫做‘想肉’,自然是因其回味無窮,使人想念。

靠近火光前,李魁躲在遠處觀察了片刻,只見五六名骨瘦嶙峋的漢子,正圍在一口大鍋前,眼巴巴望著鍋內翻滾的肉塊。

這種刮陣風就能吹跑的漢子,有多少他能打多少。

確定周圍再無旁人,李魁大大咧咧的走了過去,不顧幾人驚訝,徑直從滾燙湯水中撈起一塊便啃了起來。

幾名漢子錯愕之後,紛紛憤怒的提起了燒火棍,“兀那漢子,不想死就”

其中一人的喝罵剛剛出口,李魁便揮手一刀,直接在那人胸肚間劃了一道一尺多長的口子。

還愣愣站在原地的開口漢子,直到肚中內臟從破口嘩啦啦流了一地,才發出一聲慘呼。

其他人登時嚇的不敢再動。

李魁卻依舊單手抓著肉塊,邊大口吃嚼邊道:“不想死的都老老實實待著,給我這馬兒打些草料、清水,一會老子吃飽了,剩下的分與你們.”

“是是是,好漢饒命,小的這就去辦”

亥時。

在後方新溪縣城坐鎮的兵部尚書範恭知,收到張純孝‘報捷’文書,連夜來到肖家嶺軍寨。

“承禮,此次捷報屬實否?千萬不要像上次那泰寧軍一般,讓朝廷顏面掃地.”

範恭知口呼張純孝表字,顯示兩人關係親近,甫一見面,卻先謹慎的問了一句。

淮北既是大齊稅賦重地,又是邊境重地。

局勢糜爛,朝堂不安。

十日前,範尚書離京前往壽州,本欲親自勸說酈瓊解潁州之圍。

途中卻聽聞亂軍西進去了蔡州,這才臨時改了主意,轉道來蔡。

“大人,此次大勝絕無半點水分,下官在寨牆上親眼所見亂軍大敗虧輸。

據方才初步統計出的戰果,陳都統轄下四軍一戰共斬殺亂軍三千餘,俘七千餘,餘賊往東潰散.”

範恭知初聽戰果,不禁一喜,聽到最後一句,臉色卻再次凝重起來,“賊人聚眾三四萬,逃掉的不少啊。

陳都統可率兵追擊了?”

“大人,都統午時接敵後,尾隨亂兵往東去了.”

“好!”

範恭知話音剛落,忽聽寨外一陣震天歡呼。

“萬勝!萬勝!都統萬勝!”

廳內兩人一陣詫異,不明所以,急忙走了出來,只見軍寨大門洞開,寨內寨外火把綿延數里。

一支浴血徵袍的隊伍正在緩緩進寨,為首那人,胯下紅鬃馬,身穿堆銀龍鱗戧金甲。

兩側軍士正不住大聲吶喊。

張純孝伸手拉住一名從身前經過的校尉,奇怪道:“怎了?發生了何事?”

被拉住的正是參與了追擊的武同,聞言不由哈哈大笑一聲,“我家大人率部生擒亂軍軍師馬金星、賊首吳開印!”

“.”

範恭知和張純孝對視一眼,都從彼此臉上看見了強烈喜意。

近年來,大齊烽火處處,朝廷要麼疲於應付,要麼屢屢被亂軍所敗。

大齊太需要一場勝利來重建朝廷威望了,要不然諸公也不會在酈瓊報捷後,不加甄別便迫不及待的大肆獎賞、宣揚一番。

而眼前這場大勝,不但有河南路經略安撫使親眼見證,更是活捉了匪首!

勝了,且勝的暢快淋漓!

勝的不容置疑!

有陳都統在,淮北之危可解矣!

範恭知和張純孝相視一笑,各自發出一陣暢快笑聲。

可半個時辰後,兩人就笑不出來了。

亥時中。

肖家嶺軍寨不算大的議事堂內,當張純孝聽陳初說,追擊八十里後,已命全軍回營的訊息,馬上著急道:“都統,雖此一戰捉了賊首,但潰散之賊仍有二、三萬眾,為何不乘勝追擊呢?賊人潰散潁、壽後,不免野草復生啊!”

張純孝的話裡,表達了要求陳初帶兵去臨府剿賊的強烈意願。

肖家嶺一戰,斬殺的大多是衝到寨前來不及逃走的積年老匪,逃走的多是本來就待在後方的裹挾災民。

朝廷若不這麼遲鈍,早些安撫災民,吳開印的順天軍也不至於迅速壯大到這般規模。

“大人,要淮北各府恢復平靜,重點是如何賑濟!而不是殺人.”

陳初這話有些隱晦指責朝廷在水患後不作為的意思。

養氣功夫極好的範恭知依舊面目和善,和陳初更熟悉些的張純孝連忙打圓場道:“元章,朝廷自有朝廷的難處,有些事,你不知曉”

“大人,下官也有下官的的難處啊!”陳初道。

“呵呵,元章,你有何難處只管說,本官聽聽能不能幫你紓解一二.”

範恭知笑的一臉溫煦。

“範大人,張大人。

此次蔡州調動六千軍士,後方卻由我府陳同知組織了幾千災民、青壯支撐著將士們的每日供應。

除此外,還有無數商戶、百姓參與其中。

我們一旦離了蔡州境,糧草後勤供應的距離會大大拉長,需分兵護送糧草運輸。

且,潁、壽兩州疫病橫行下官不能拿將士們的性命冒險.”

陳初說的倒不是冠冕藉口

此戰如此順利,離不開李騾子、李科、羅洪他們身在賊營,每日傳信。

陳初等於開了戰場全圖,而吳開印卻是兩眼一抹黑,滿屏戰爭迷霧。

資訊超級不對等之下,陳初自然是主動的一方。

除此外,六千將士出征,也少不了後方的大力支援。

陳景彥、蔡源,乃至貓兒組織了青壯、本地災民輸運糧草。

甚至小柱子的四通客運,都參與了其中。

可離了蔡州,這些民眾基礎就沒了。

再者,陳初一方作為官軍,入境某地後必須擔負起守土之責,但每收服一座縣城、關隘,都要分兵把守。

潰兵卻沒有這般顧慮,化為小股後,更容易在熟悉地理的家鄉來去自如。

屆時,陳初的機動兵力越來越少,肯定會變得被動。

化主動為被動的事,不能幹。

以上客觀原因外,還有一個讓陳初不爽的主觀原因.

那便是,屬下對剿滅亂軍一事的意見並不統一。

其中,原八山九寨逃戶首領沈再興,非常反對撲滅‘義軍’。

對,他的確稱呼順天軍為義軍。

源於出身,沈再興對同樣反抗大齊的順天軍,天然懷有一絲同情。

他的邏輯很簡單,大齊是壞的,那麼反抗大齊的,就是好的。

陳初讓唐敬安親口唸出順天軍在壽、潁兩州犯下的累累血案,沈再興才不再言語。

可此次出征卻依然稱病不來,卻也未阻止鐵膽代他領軍出戰。

不然,鎮淮軍麾下最強的騎兵只怕都要稱病不戰了。

這事搞的陳小哥很鬱悶順天軍算他娘什麼義軍,呸!

義軍?

‘餓死不搶糧,凍死不拆屋’的岳家軍才是義軍。

‘和百姓魚水情深’的工農子弟兵才是義軍。

義軍不義軍的不是看他們反抗誰,而是要看他們為了誰。

順天軍只是一群沒有信仰,沒有理論指導,只知破壞,只為滿足一己私慾的蝗蟲

以上種種,才是陳初不想出境作戰的原因。

眼看陳初態度堅決,範恭知和張純孝卻也沒放棄勸說,畢竟此時的淮北之地,除了一個不聽上命的酈瓊,只有陳都統的麾下可用了。

兩位大人態度溫和的很,從體諒國事,說到了個人私交。

從淮北安定,對蔡州百利無一害,說到了壽、潁兩地慘狀,望陳都統速速出手救百姓於水火。

最後,陳初終於吐了口,“兩位大人,潁、壽兩州非我轄下,若兩位大人執意我蔡州留守司出兵,需允下官一樁事.”

“何事,元章速速說來!”眼瞧陳初鬆口,張純孝不由振奮。

範恭知依舊保持著和煦微笑,他覺得這個年紀不大卻油鹽不進的將領,不會那麼好說話。

果然,陳初一開口就把兩人驚了一下。

“我留守司出兵可以,但去外府作戰,少不了和因錢糧等事和諸府縣官員交道,糧草下官可以自備,但朝廷得許我調動各府軍將之權、任免將領之權、必要時的殺人之權.”

“.”

“這”

你不是要‘允你一樁事’麼!

這明明是三樁了!

調兵、任免、殺人,你這不是明擺著要當節度使麼!

大齊山東路、河北路、西北路都設有節度使,但這種權力極大的軍頭,哪怕多一個也嫌多啊。

陳初離去後,範恭知和張純孝沉默半天。

最終卻由張純孝道:“範大人,此事朝廷不會輕易答應。

咱們倒是可以從旁的地方幫陳都統找補找補.”

“哦?承禮說來聽聽.”

範恭知頭疼的揉了揉眉心。

“陳都統年少,頗重虛名.”

“承禮的意思是?”

“大人難道忘了,當初陳都統上任都統時,為自家娘子請封誥命的事?”

“承禮是說,請朝廷再行敕封?”

“對,他既愛虛名,咱就給他虛名,可擢升他為從四品明威將軍,封其妻五品令人”

雖然一府都統制做從四品將軍,明顯超格,但這種只關俸祿的虛職,遠比實權節度使好讓朝廷接受。

範恭知自然能想清這個道理,卻還是憂心道:“那酈瓊戰績存疑尚且加封了金紫光祿大夫,封其母二品郡夫人,其妻三品淑人。

陳都統的戰績卻是實打實的,就這仨瓜倆棗他能滿意?”

這話說也就說了,範恭知卻也清楚,酈瓊能得如此高的封賞,是因為人家本來已身處高位。

但陳初起點太低,若照著酈瓊的標準封賞,未免太過驚世駭俗。

張純孝卻道:“範大人,朝廷給不了陳都統超品敕封,但可以多給他一些嘛”

“嗯?”範恭知馬上明白了張純孝的意思,“承禮是說,把陳都統的長輩也敕封了?”

“非也,陳都統在中原無親無故,卻對夫人極是厚愛,可讓朝廷敕封陳夫人母家長輩.便是陳都統家中之人,都可給其名號,以示朝廷厚愛.”

“哦”

範恭知捋須頷首。

這是質量不夠,數量來湊嘛。

是夜。

蔡州城,燈火輝煌,熱鬧喧囂。

比起臨府百里無人煙的景象,此處仿若世間一切苦難都沒有發生一般。

酒照喝,舞照跳。

百花巷口,蘊秀閣。

因位置好,裝飾好,姑娘妙,蘊秀閣迅速成為了蔡州城勾欄行當的翹楚。

由此還招惹過同行的擠兌,可不想,這蘊秀閣和同行鬥了幾回,黑的白的都沒吃虧。

相反,率先惹事的那幾家,事後總會招來漕幫林大力、府衙孔目官西門恭、捕頭苟勝等人黑白兩道的報復。

時日久了,有人打聽出蘊秀閣的老闆賽貂蟬是桐山人,眾人這才惶然大悟。

紛紛傳言稱賽貂蟬和西門孔目有一腿,也有人傳言林大力是賽貂蟬的義兄,還有更離譜的,說她是府衙蔡源蔡知事的外室.

總之,惹不起就是了。

蘊秀閣,浮曲閣。

面紅酒酣之際,溫家商行的少東主溫育仁從懷中掏出一沓大額貨票,遞給了趙開元。

趙開元看到對方拿出一沓紙,不由皺眉看了溫育仁一眼,後者連忙解釋道:“趙兄,這可是桐山貨票啊!如今在咱這唐、蔡兩州,比現銀還好用。

趙兄若不信,待回去後可問趙安人”

溫育仁臉上笑的謙卑,心裡卻暗暗鄙夷:你也來蔡州幾個月了,竟連貨票都不認得?泥腿子

“哦?這就是貨票啊?”趙開元拿起假裝細看,趁機數了數,和事先約定的數額無誤,趙開元這才塞進了懷裡,故作隨意道:“聽說,這貨票也是我那堂侄女~的商行發行?”

‘堂’字很輕,‘侄女’兩字卻咬的很重,甚至說了這兩個字後,趙開元還特意頓了頓,待對面的溫育仁露出一臉欽佩後,才滿意的說完了後頭的話。

溫育仁趕忙接茬道:“正是!趙安人本事非凡啊,如今咱行商時帶上這貨票,可遠比以前帶銀子、帶笨重銅錢方便多了.”

隨後,溫育仁向伺候在身邊的兩位姐兒道:“你們先出去吧,我與趙大官人說些事.”

晴兒和雯兒施禮後退出了房間。

待房中沒了旁人,溫育仁又從懷中掏出一個布包,展開後,裡面是兩支棕色圓柱型根狀物,“趙兄,你看這兩樣東西有何不同?”

“沒什麼不同.”

趙開元隨手拿起一支,比對後卻看不出分別。

溫育仁不由一笑,低聲道:“趙兄,你拿的這支叫苦豆根,桌上這支是甘草。

前者一文不值,後者百文一兩,同樣是災民營地和軍中急需的大青龍湯一味主藥.”

“.”趙開元看了溫育仁一眼,猶豫了一下才道:“咱不是說好了麼,做完這回就收手不做了.”

“這次保準是最後一回,放心吧,旁人發覺不了。

再說了,你是都統和安人的叔叔,誰能把你如何”

溫育仁這話也不算錯,上次送去災民營地的另一味大青龍湯主藥桂枝,裡面就摻了許多難以分辨的樟樹枝。

負責驗貨收貨的太虛道長,好像看出不對了,卻在聽說趙開元是趙安人的堂叔後,呵呵一笑甚也沒說。

“.”

趙開元卻還是有些不踏實。

聽溫育仁提起貓兒夫婦,趙開元腦海中第一時間想到的卻是七奶奶。

畢竟貓兒夫婦忙的很,他這位堂叔很少見到貓兒和陳初。

好一陣猶豫後,終於咬牙道:“那好吧,咱就再做最後一回,往後可不敢再弄了,不然我七奶奶知道,怕是要把我趕出趙家.”

“呵呵,好。

趙兄,咱們再飲一杯,預祝咱們兄弟日進斗金!”

溫育仁笑容爽朗,心中卻不以為然.堂堂漢子,卻被一個活不了幾年的老嫗嚇成這般模樣!

子時。

酒足飯飽,溫育仁把等在外間的晴兒和雯兒喚入房內,哈哈一笑道:“趙兄,今夜你就好好享這齊人之福吧,愚弟家有雌虎,需回去了。

對了,趙兄只管快活,我已會過賬了.”

“那那便謝過兄弟了.”

初次體驗這種待遇的趙開元,紅了臉,竟有些羞赧。

待溫育仁離去後,晴兒嬌笑一聲跌入趙開元懷中,雯兒卻笑道:“老爺稍等,奴家去給老爺打盆水淨面.”

雯兒端著盥盆步出浮曲閣後,卻調頭去了賽貂蟬的房間。

片刻後,賽貂蟬下樓,去往後宅一棟小院.

“哦?假藥一事還真有趙家人參與呀?”

“回三娘子,晴兒和雯兒親耳聽得.”

“嗯,我知曉了.”

蔡嫿歪在胡床上,一手支案托腮,一手持了團扇輕搖。

“那奴家回去了.”

賽貂蟬張揚的性子在蔡嫿面前收斂許多,說完就要退出房間。

正擰眉沉思的蔡嫿卻忽道:“交代下去,讓晴兒和雯兒莫要對外提起此事,誰敢吐露出半句,打折手腳.”

“是”

賽貂蟬趕忙低聲應了一句。

她知道,這話也是說給她聽的。

心中卻疑惑不已.三娘子和趙安人多年不睦,這事若傳出去,不是一個扳倒趙安人的好機會麼?

三娘子卻不讓洩露

並且,她看起來怎一點也不開心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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