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好事將近

十月二十三。

數日前的一場雪,正式宣告淮北進入了冬季。

雖雪後馬上迎來了連續晴日,但氣溫終究升不上來了。

書院街,別院。

辰時中,茹兒端了熱粥飯,來到後宅正屋外輕聲喚道:“三娘子,進餐了”

連喚幾聲,屋內才傳出蔡嫿慵懶的回應,“幾時了?路安侯走了麼?”

“回娘子,已辰時中了,侯爺卯時末便起床去了留守司官衙”

“哦,先不吃了,我再睡一會兒”

近幾日,陳初一直住在書院街別院。

便是茹兒也看出來了,侯爺大婚在即,恐是擔心三娘子吃味、失落,近來愈發體貼,就算是這些天裡三娘子身上來了月事,也不耽誤他夜夜來陪三娘子。

路安侯有這種態度,讓悄悄替三娘子抱不平的茹兒心裡平衡了一些。

男人嘛,有了本事三妻四妾是世間常事,好歹侯爺知曉憐惜女子心事,已超出許多別家老爺

茹兒將飯菜端回後廚,放入鍋灶保溫,卻忽聽有人來報,三娘子的母親王氏帶著一幫婦人來了家裡。

別院這邊下人不多,前宅由張伯支應,後宅則由茹兒打理,此時三娘子尚未起床,茹兒只得趕緊整理了衣衫迎了過去。

王氏已帶著幾名衣著貴氣的婦人走進了三進後宅。

得知自家女兒尚未起床,王氏不由微微尷尬.當今世人習慣早睡早起,卯時天不亮起床才是常態。

睡到日上三竿仍臥床,傳出去不免落個‘懶婦’名聲。

不想,攙著王氏的二兒媳尤氏卻笑嘻嘻接話道:“三妹不但要顧著商行諸多事項,媳婦兒還聽說,路安侯建那冶鐵所也全權交由了嫿兒打理。

她一個女兒家,整天忙的沒日沒夜,想來昨晚又熬夜了吧.”

這話一出口,其餘婦人趕忙交口稱讚蔡家三娘勤事能幹,誇三娘是蔡家雛鳳,誇王氏教導有方

王氏的臉色瞬間活泛起來,連連笑著替女兒謙虛幾句。

那尤氏的二伯母更是恭敬道:“嫂嫂,既然三娘還未起床,咱們就晚些再來吧,讓孩子好好睡一覺.”

“噫~那怎成?長輩來訪,哪有晚輩待在房中睡大覺的道理.”

王氏應了一句,對茹兒笑吟吟道:“茹兒,快去喊三娘起床,便說咱唐州的親戚來了”

王氏所說的親戚,論起來還真算不得多親。

今日同她來此的,全是二子蔡坤之妻尤氏的孃家人,有尤氏的母親、尤氏的二伯母。

尤家人若找自家女婿算得上天經地義,但這麼多人來拜訪女婿的妹子,著實奇怪。

但知曉了其中因由,便不覺的突兀了.本月中旬,尤氏在唐州任推官的二伯,忽然被河南路經略安撫使張純孝召見,一番勉勵後,詢問尤推官願不願去往壽州任同知一職.

這事,還能有不願意?

願意!尤推官願意極了!

一府推官正七品,同知卻是從五品!

便是壽州大亂之後凋敝了些,也是實實在在升了兩品三級!

如此跨度的職位升遷,通常都要以數年乃至數十年計.

當時,尤推官一頭霧水,不明白這天大好事怎就砸在了自己頭上。

回家後,妻子的一番話讓他茅塞頓開,“老爺,會不會是你那兄弟的親家幫你使力了?”

尤推官三弟的女兒嫁給了桐山蔡源的二子,但蔡源多年為吏,身為‘官’的尤推官潛意識裡有些看不上蔡家。

慣性思維讓他當即搖頭道:“他?他哪有這般本事”

“噫!老爺莫非忘了,當今蔡家已不是從前了!你沒聽三弟顯擺過麼,說那蔡源如今做了蔡州吏曹主事,是正經的實權官。

或許他沒本事調你升遷去壽州,但他那便宜女婿有這本事啊!”

“夫人是說,和他家女兒有私的蔡州陳都統?”

“是啊!如今人家已封侯了,前幾日你自己不還說麼‘如今淮北幾府,若無路安侯點頭,誰的官帽都戴不安穩’,怎到了自己身上,就想不明白了?”

這或許便是旁觀者清,被夫人幾句話點醒後,尤推官越想越覺著這種可能性大,便讓三弟給蔡源去了封信,探聽一番。

蔡源的回信倒也乾脆,只說當初桐山之亂時,尤推官幫桐山說過話,於是這次淮北有了出缺,便向路安侯舉薦過尤推官。

得了這個確切訊息後,尤推官大喜之餘,當即攜夫人、三弟夫婦去了桐山,帶上蔡坤夫婦,直奔蔡州。

一來是為了當面向有舉薦之恩的蔡源致謝,二來,也是為了參加路安侯大婚,好在桐山系混個臉熟。

尤推官深知官場生態,從他接受蔡源舉薦開始,身上便打上了桐山系的烙印。

若想在壽州做官做的舒心,必須趕緊融入這個團伙

甚至在昨日趕來蔡州途中,尤推官專門把三弟夫婦喊到身旁,細細叮囑了一番,“老三啊,往後在親家面前不可再拿大。

如今蔡主事深得路安侯倚重,他家長子蔡贇去潁州做了知縣,這一家以後的前程不可限量還有,往後對你那女婿也客氣些,不要老是橫挑鼻子豎挑眼.”

便是尤家老三心知尤蔡兩家貴賤之勢恐要逆轉,也沒忍住在心中腹誹了二哥幾句.當初我那女兒嫁與蔡家老二時,就二哥最看不上蔡坤,如今你得了實惠,變臉倒快!

昨晚進城,尤推官兄弟和蔡源推杯換盞,熱聊至深夜。

今天一早,一眾尤家女眷便隨著王氏來了書院街別院.

尤家人清楚著呢,尤推官此次高升,明面上看是蔡源幫他說了話,實則最關鍵的卻是蔡家三娘和路安侯這關係

後宅暖閣,等待蔡嫿梳洗起床的過程中,王氏心下感慨萬千。

當初二子娶了尤家女兒,算的上高攀。

後來在桐山,自家女兒和還在做都頭的陳初之間的事傳的滿城風雨。

節日相聚時,親家也曾暗戳戳指責過蔡家家風不謹

可短短兩年後的今日,這尤家人莫說再講甚風涼話了,便是王氏隨意咳嗽一聲,那尤家二伯母也會趕緊裝作一臉著急,關切幾句,“嫂嫂需著意身子啊”

辰時末。

畏冷的蔡嫿裹了一件貂領狐皮裘出現在了花廳中,殘留著幾分睡意的狐媚臉蛋被黑色貂絨襯的既貴氣又嬌豔。

尤家女眷見蔡嫿入內,竟下意識站了起來,可隨後意識到蔡嫿終究是晚輩,她們先見禮會顯得過於諂媚了。

蔡嫿也沒想到,二嫂一家怎好端端跑來了自己這裡,不禁微微呆愣。

一時間,雙方僵在當場,有些尷尬。

一直和蔡嫿親近的尤氏見此,嘿嘿一笑,上前挽了蔡嫿的臂,道:“哎呀,嫿兒這身貂絨狐皮裘一看便貴重的很,又是侯爺贈你的麼?”

“嫿兒,見了兩位伯母怎不見禮?越發不懂禮數了”王氏淺笑輕嗔,看似責備,口吻間卻是藏不住的自豪寵溺。

蔡嫿這才反應過來,與尤家女眷見禮後,分主賓就坐,聊了幾句終於搞清楚發生了何事。

這件事,她也是今日剛知曉。

尤家女眷分外恭敬,蔡嫿不由悄悄抿嘴笑了笑,心道:自家這小情郎,是要讓她人前顯貴呀

但隨後,蔡嫿卻想到了更深一層,陳初連尤推官這種蔡家姻親都用上了,說明他手裡是真缺人。

官場之中,總要講個論資排輩,儘管陳初一再超格擢升桐山系,但大夥的起點還是太低了。

就像此次壽州同知一職,陳初夾袋裡這點人,除了陳景彥竟找不出一個有資格擔任此職的。

尤推官這才撿了漏。

怎樣能幫小狗延攬些人才?

“嫿兒,嫿兒?”

蔡嫿一時走神,直到母親連喚兩聲,才反應過來,“孃親,怎了?”

“過不幾日路安侯大婚,想來此時侯府需諸多佈置。

你兩位伯母擔心令人忙不過來,想讓你引薦去侯府,看看需不需幫忙”

王氏說話時,一直留意著女兒臉上的神色。

蔡嫿以玩味眼神看了尤氏妯娌一眼,故意不言語.兩人剛來蔡州,便要見小野貓,這是想快些接觸桐山系婦人最核心的圈層,未免太心急了。

王氏瞄了女兒一眼,卻會錯了意,她以為自己這女兒還不願接受眼下現實.路安侯和令人成婚數年來,從未聽聞過夫妻二人有任何不睦,再者,數月前令人重病,路安侯兩日一夜狂奔六百里回家的事,蔡州高層之間人盡皆知。

如今,為了彌補令人當年未能風光大嫁的遺憾,更是不顧旁人議論,在成婚幾年後又來補這場婚禮。

這侯府正室之位.穩如泰山啊。

王氏無聲一嘆,首次勸道:“嫿兒呀,往後終歸要和令人做姐妹,如今侯府忙碌,你也要去幫幫忙才好,令人並非那種不能容人之人,你們姐妹還需好好相處呀”

巳時。

灑金巷侯府後宅,氣氛熱烈。

數十位專門從鷺留圩趕來參加東家夫婦大婚的各家女眷濟濟一堂,有毛蛋的孃親,有劉百順的婆娘、大牛的婆娘和姐姐劉蘭芝、姚大嬸等人。

比起幾年前,此時的婦人雖不至於人人穿金戴銀,但以細棉布為料的衣裳裁剪的合身妥帖。

一張張或蒼老或年輕的臉龐也都豐腴了許多,也多了些紅潤。

但比起那時,變化最大的卻是氣質

雖堂皇的侯府,讓她們多少還是有些拘謹,不過終歸不像當年那般畏畏縮縮,見了生人話都說不出口。

過慣了好日子的孩童們,早已找不到當年蓬頭垢面、乾乾瘦瘦的模樣。

吳家的吳君如、劉蘭芝家的大丫、周宗發家的周芷若,當年都在鷺留圩藍翔學堂都做過玉儂的學生。

近年來,輕易不得相見,她們都很想念這位罵學生時總是把自己先氣哭、總會帶零食給她們吃的女先生。

今日隨著孃親來了侯府,好不容易見了面,幾個半大丫頭圍著玉儂嘰嘰喳喳議論個不停。

“陳先生,這裡面是你和校長的娃娃麼?”劉大丫小心翼翼在玉儂肚子上摸了摸。

玉儂自己就有些童心未泯,特別喜歡和孩子們打交道,不由咯咯一笑,認真回道:“是呀,往後他長大了,也會喊你們姐姐呢.”

“陳先生,陳先生,你肚子裡的娃娃是男孩還是女孩呀?”

“我也不知,待他出生後才知曉呢.”

玉儂捧著肚子笑著講了一句,卻引來了更多問題

“陳先生,娃娃怎出來呢?自己從肚子裡爬出來麼?”

“陳先生,娃娃從什麼地方爬出來呀?”

“陳先生,我娘說我是從十字坡大槐樹下撿來的,你的娃娃怎在肚子裡呀?他是怎麼鑽進去的?”

“.”

女童們七嘴八舌的問題,把玉儂問傻了。

這.沒法回答呀!

眼瞅玉儂漲紅了臉,劉蘭芝笑著替她解了圍,“你們幾個別鬧陳姨娘了,都回來乖乖坐好.”

有她發話,三名丫頭只得忍下滿腔好奇,各自回到了孃親身旁。

如今的鷺留圩有了錢,婦人們雖對自己的穿著不捨得,但對兒女卻捨得。

小丫頭們都綁了可愛的雙丫髻,繫了紅綢。

再穿上合身的襦裙夾襖,一個個粉嫩養眼,便是地主家的女兒,也不過如此了。

在坐婦人同時生出些感慨,卻聽劉百順的婆娘先嘆道:“哎,娃娃們命好,小小年紀便遇到了東家夫婦。

想當年,咱在家做小娘時,斗大的字不認識一個,一年到頭吃不飽飯。

我直到九歲那年才頭一次知曉肉是啥味.”

一旁的劉蘭芝摸了摸女兒的頭,也感慨道:“可不是麼。

孩子們有福了,往後咱也掏得起嫁妝了,需得給她們都尋個好婆家”

劉蘭芝這話有感而發,當年她便是為了幾鬥糧嫁到了前夫家,不想前夫卻是個閒漢,後又得急症去了。

因她沒生出男孩,公婆不容她,將她趕回了孃家。

那時孃家也正難,一家人再勻出劉蘭芝母女的口糧,根本吃不飽。

直至現在,劉蘭芝都清楚的記得,那年夏,一名少年帶了一幫人來村子,據說是新東家,還給她家指派了做飯的活計。

她還記得,初次見到黑鐵塔一般的姚長子,他故意留下了自己的口糧分給了家中的孩子。

隨後,便像是做夢一般,日子一天天好了起來。

再後來,她在十字坡大酒店做工,救下了一名渾身屎尿的昏迷漢子他人很好,對大丫也很好。

數十人敘話,滿堂鬧哄哄的劉蘭芝想到某人某事,竟露出了一抹少女才有的嬌羞笑容。

坐在旁邊的劉百順婆娘見了,不由哈哈一笑,“蘭芝姐,可是思春了?想你那木頭了?”

劉百順婆娘嗓門挺大,這一嗓登時引來了所有人的注視。

眾目睽睽,劉蘭芝不由大窘,忙道:“你胡扯個甚,我如今都快三十了,哪裡還想過那些事,只想把大丫拉扯大.”

她不辯解還好,這麼一否認,毛蛋娘當即笑哈哈拆穿了劉蘭芝,“蘭芝妹子,說來奇怪,大寶劍在鷺留圩無家,這月初一他休假時,卻回了咱莊子,你說,他夜裡住哪兒了?”

“我怎知”劉蘭芝紅了臉,打死不認。

毛蛋娘卻故作驚訝道:“噫,那初一當晚被劉伯提了棍子攆了半里地的光屁股漢子是誰?”

“.”劉蘭芝。

“哈哈哈”

鬨堂大笑中,坐在主人位的貓兒也忍俊不禁,心道:如今官人身旁沒成婚的比比皆是,需給官人提個醒了,男子成了婚,心也就穩了。

兩章日常過度一下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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