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好日子

三月二十七。

卯時末。

坐在床沿上的貓兒,揉了揉酸澀的眼睛,以手背在陳初額頭上試了試體溫。

隨後,貓兒起身走至面盆前,以清水打溼一條帕子,重新覆在陳初額頭上。

昨天,聯防隊在春雨中站到傍晚酉時方解散歸家。

一個個都淋成了落湯雞。

回到家後,陳初又讓貓兒連夜做了面黑色大旗,上面縫了‘烏合’二字。

貓兒讀了大半年掃盲夜校,自己又勤奮,雖稱不上飽讀詩書,但‘烏合之眾’這個成語還是知道的。

哪有人用這兩個字做旗的?

結合聯防隊回來後就在廣場上站了一天,貓兒猜,或許這趟‘外出’不太順利。

不過,貓兒也沒多問,夜裡卻以她獨有的溫柔,把官人摟在懷裡撫慰了一番,不想,後半夜官人身上卻燙了起來。

連夜把無根道長請來看了看,說是染了風寒。

於是這一晚,貓兒再沒睡下,一會兒幫官人擦身子、一會兒用帕子給官人額頭冷敷降溫。

直忙活到此刻天光微亮。

‘吱嘎~’

臥房門開啟一條縫,玉儂探頭看了進來,“姐姐,公子好些了麼?”

“嗯,好些了。

道長抓的藥煮好了麼?”貓兒回頭,輕聲問道。

“煮好了。

我端來”

似乎被兩人的低聲交談吵醒,陳初緩緩睜開了眼,只覺腦袋昏沉,身上痠疼。

“官人醒了呀.”

“嗯,什麼時辰了?”

“快辰時了.”

說話間,玉儂端著一碗顏色黑濃的藥汁走了進來。

陳初只聞了一下,便皺眉撇開了頭,“不喝,端走吧.”

“生病了便要喝藥,官人要乖呀!”

貓兒半拉半拽的把陳初拖起來,讓他倚在自己懷裡,而後從玉儂手裡接了藥碗,用調羹盛了一勺藥湯,哄孩子般柔聲道:“喏,陳小郎,乖,快張嘴~”

“燙!”陳初不配合。

“呼~呼~”

貓兒馬上把調羹放在嘴邊輕輕吹了吹,繼續哄道:“不燙了,快張嘴”

“苦!”

陳初抿了一小口,皺眉道。

“陳小郎是大人了,怎能怕苦官人聽話呢,喝了藥,貓兒給官人煮碗糖水荷包蛋”

在貓兒的輕聲細語下,陳初一勺一勺喝完了湯藥。

貓兒抱著陳初,不時用調羹仔細刮掉後者溢在嘴角唇邊的藥漬,那模樣溫柔極了

玉儂站在一旁,有些小嫉妒.公子這是趁病向姐姐撒嬌呢,公子從來沒有在奴奴面前這般孩子氣過

辰時初。

陳初收拾妥當,去了蔡宅對面的會議室。

會議室內,長子、彭二、大牛、周良、吳奎五名小隊長和大郎、二虎兩名副中隊長皆在。

除了聯防隊中高層領導,還有教頭沈鐵膽、客卿大寶劍。

以及第二小隊指導員劉四兩。

按說以他的級別,沒有資格列席今天的會議,卻不知為何,早上陳初專門差人喊了劉四兩過來。

在外奔波幾日,昨天又在雨水中淋了一天,諸人都有些疲憊之色。

特別是東家,面色潮紅,嘴唇上翹著幹皮,似乎是生了病。

這場戰後總結會議開的不算輕鬆。

沈教頭隱瞞蒙雀眼之疾,是一錯。

大郎衝殺在前,拋下指揮隊伍之責,是二錯。

周良的第三小隊原本需守在聚義廳後窗,卻見前門拼殺激烈,竟因此棄了自己的防區帶人去前門助戰,因此導致前門更擁擠、且差點讓樊毅逃脫,是三錯。

眾多錯誤中,第三小隊的錯誤最為嚴重且愚蠢。

“往後,這面旗子便做你們三小隊的隊旗吧!何時三小隊能打次漂亮的翻身仗,再更換此旗”

周良稍顯茫然的接過陳初扔來的旗幟,展開卻見上頭赫然縫有‘烏合’二字,臉色噌一下紅透。

鷺留圩聯防隊各小隊之間既是朝夕相處的兄弟,同時也存在著若有若無的競爭關係。

他領了這面旗子,往後,三小隊隊員只怕要在其他兄弟面前抬不起頭了。

最後,陳初也分析了自己犯下的錯誤,眼見大家都蔫了,又道:“我與諸位同是戰場菜鳥,並不是不許犯錯,但犯過的錯下次絕不可再犯!待四月初一,大郎再帶兩小隊人前往清風嶺,會同曹當家剷除官道其餘小股劫匪,務必使官道靖平。

並伺機端了玉泉山匪人老巢”

“初哥兒!讓我第三小隊隨大郎去吧!”

急於一雪前恥的周良連忙道。

方才還在慶幸因沒有參加清風嶺行動而不用捱罵的吳奎,卻也跟著站了起來,“初哥兒,這次往清風嶺便沒讓我第四小隊出動!接下來的任務,也得給第四小隊一次機會吧!”

辰時末。

劉大牛、彭二、吳奎等人聚在唐敬安的值房外。

剛從值房內走出來的長子,手裡握了一沓厚厚的當百白虎幣,卻怎也數不清。

“長子啊,有甚好數的。

剛才初哥兒不是說了麼,底下弟兄每人千錢,小隊長、隊副每人兩千錢。

一共是一萬四千錢,當百白虎幣一百四十張”

沒撈著上次任務的奎哥微酸且羨慕道。

清風嶺一戰,雖打的不漂亮,但終歸是場勝仗,且得了些匪人財貨。

今日戰後總結會最後,陳初對參與行動的全體成員下發了獎勵。

‘大餅’需畫,但實際利益刺激也不能缺。

已得了訊息的聯防隊隊員聚在遠處不住往這邊張望,參與了行動的隊員難掩喜意,在家留守的隊員卻是一臉羨慕。

片刻後,劉四兩和大寶劍前後腳走了過來。

剛得了‘烏合’黑旗的周良,蹲在地上有氣無力的拱了拱手道:“劉指導員,恭賀啊.”

“噫!哥哥莫折煞小弟了,小弟不過走了一時狗屎運.”

劉四兩笑嘻嘻拱手回禮道。

清風嶺上,劉四兩生俘樊毅,因功從第二小隊指導員升任中隊指導員,轉眼成了周良這些初哥兒老兄弟的上司,良哥兒稍稍有些吃味。

“去吧,他們都領完了,快去領你的錢吧.”

劉大牛也羨慕道。

“嘿嘿,諸位哥哥賞臉,夜裡來家裡吃酒啊.”

高升了的劉四兩對眾人作了個團揖,笑著走進了值房內。

面無表情的大寶劍已率先走了進去。

他兩人此次表現突出,各得錢五千.

現下,鷺留圩農墾集團下屬的雜貨鋪內米麵油肉、布帛針線皆有出售。

五千貨票已足夠一個四口之家生活上幾個月了,算的上一筆大錢。

巳時。

劉四兩哼著‘一條大河波浪寬’回到了家中。

今日輪休的渾家鄭氏,一手抱了孩子,麻利地在灶臺前忙活著。

劉四兩先和坐在院內曬暖的老爹說了幾句,隨後進了灶房。

“當家的,灶上給你留了早食,趁溫熱快吃些吧.”

鄭氏邊用小掃帚清掃灶臺,邊囑咐道。

劉四兩嘿嘿一笑,湊頭在渾家略顯粗糙的臉頰上‘啪嘰’親了一口。

鄭氏嚇了一跳,趕忙往外看了一眼公爹,見公爹沒看向這邊,才似嗔似怪的輕推了一把丈夫,小聲道:“作甚呢!大白天不害臊,給爹爹看見,我沒臉活了.”

“怕甚!伱沒見昨日東家當著那麼多人親大娘子麼.”

劉四兩卻理直氣壯道。

鄭氏抿嘴笑了笑,低頭卻見兩歲的兒子在懷裡正直勾勾的望著自己,不由微微羞赧,輕嗔道:“孩子都看見了.”

劉四兩有恃無恐,又伸手摸了摸渾家的臉龐,卻嘆了一聲,“娘子,前些年,跟著我受苦了.”

“說那作甚。

現下咱們日子不是好過了麼,每日能吃三餐,時常又能見著葷腥。

我孃家村子,至今還是一日兩餐哩.”

說到此處,鄭氏想起了一件事,忙低聲道:“我孃家堂妹今年十六,出落的模樣不錯,他們現下都知咱們莊日子過的好,便想讓我牽線,把她嫁過來我看,楊隊副便不錯,你幫我跟楊隊副提一嘴吧”

劉四兩卻搖頭道:“楊隊副的婚事,大娘子操心著呢,上個月還給他說了徐家的侄女.”

“那個徐家?”鄭氏有些不服氣。

“縣裡兵房徐虞侯的徐家!”

“嘶”

鄭氏倒吸了口涼氣,想了想又退而求其次道:“那說給二虎吧,二虎雖說木訥了些,但你們是從小長大的兄弟,知根知底.”

“且,看你說哩,還嫌人木訥!你以為現下的二虎還是當初麼?如今咱這莊子裡,二虎最得東家信任!往後,說不得有多大富貴呢.你堂妹若有心,便不要挑挑揀揀,儘快在咱在聯防隊尋個沒成婚的嫁了,早晚有她享福的一天.”

經歷過清風嶺一戰,劉四兩對未來有了更通透、清晰的看法。

聽丈夫這般說,鄭氏覺得他小看了自己孃家,稍稍有些不高興。

誰知,下一刻劉四兩卻笑嘻嘻從懷裡摸出一塊‘玉容香皂’塞到了鄭氏手裡,鄭氏吃了一驚,“當家的!你怎買了這?這東西貴著哩,能當咱一個月吃嚼了,快去退了吧!”

她在雜貨鋪上班,自然知曉這些東西的價格。

劉四兩卻再次從懷裡摸出厚厚一沓白虎幣,得意的甩了甩,“給你買了你便用!你不是一直很喜歡大娘子身上的香味麼,你用了,身上也就變香了!”

“你哪裡來了這麼多貨票!”

鄭氏卻又被劉四兩嘚瑟地甩來甩去的大把貨票吸引了目光。

“東家賞的!嘿嘿,我說過,往後叫你享福.對了,我還升官了!”

劉四兩話音剛落,院外便響起一陣雜亂的吆喝。

“四兩哥,俺們來給你道喜了.”

“哈哈哈,劉指導員,人哩”

院內,卻是聯防隊第二小隊那些袍澤,有人提著一刀肉、有人抱著一罈酒,熱熱鬧鬧的湧了進來。

見了院內曬暖的劉四兩老爹,這群人笑哈哈打起了招呼,“劉老伯,四兩哥哩?”

“你們這是作甚?”劉老爹有些迷茫。

人群裡馬上有人開口道:“哈哈,老爹還不知曉麼?四兩哥升任聯防隊中隊指導員了,不止月俸漲了許多,東家還賞了他五千錢!”

“.”

祖上八輩沒出過‘官’的劉老爹,噌一下坐了起來,再看一眼眼前這幫年輕人,隨後又淡定的躺了下去,勉力控制住因激動而抖個不停的雙手,裝作一副看透世事的睿智模樣,“老漢一早便知,俺四兩跟著東家幹,有出息.”

灶房內。

劉四兩和鄭氏默默對視一眼.當初,四兩報名聯防隊時,老爹可是拿著棍子吵吵著‘腿給你打折,也不許報名’.

“四兩哥?人哩?可是升了官便不願見俺們這幫老兄弟了?”

外間,傳來袍澤的說笑。

劉四兩又伸頭在鄭氏臉上親了一下,笑道:“快,拿貨票去雜貨鋪買些好吃食,兄弟來了,我們招待一番.”

“嗯!”

鄭氏接了那沓貨票,小心翼翼揣進了懷裡,出門前忽然踮腳在劉四兩臉上也親了一下,“當家的,你以前說哩不錯,跟著東家就是能過上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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