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可有青天否

八月初四。

頭條編輯部在陳初帶領下,穿梭在雙河村附近的村落。

張貴身死的訊息,早已在周邊傳開,人都死了,自然就沒了威懾力。

當陳初詢問起他的事蹟時,不少受過張貴等人欺壓的百姓主動站出來訴苦。

“他們一夥潑皮偷過俺家的雞.”

“俺們家的菜園子,被他們禍禍過.”

“前年,我家的狗不過朝朱阿四叫喚了兩聲,便被他踢死了!”

“張貴打過俺當家的.”

一上午的時間,資訊倒是收集了不少,不過卻沒有那種能引起強烈情緒起伏的案例,盡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下午,陳初帶著玉儂、翠鳶來到一個名叫沙窩鋪的村子,找到一名李姓寡婦。

“報社?啥是報社?”李寡婦望著站在籬笆外的三人,一臉警惕。

“報社便是.是為百姓發聲、主持公道的地方。

這位嫂嫂,我聽聞李大哥前些年被張貴打死了,可有此事?”

陳初隔著籬笆拱手道。

“哎現在再來說這些還有甚用.那張貴不是已被人打殺了麼”

“是打殺了不假,但起先打死張貴同夥朱阿四的鷺留圩劉氏兄弟,至今還在大獄呢。

官衙裡有人說張貴是守法良民,我們這才過來瞭解一下情況.”

“呸~是哪個壞心爛肺的說張貴是良民?他若是良民,這天下便沒了歹人!”

李寡婦破口大罵,隨即把陳初幾人迎進了院內。

破舊柴屋內,一名七八歲的男童勾頭打量著幾名陌生人。

玉儂見了,從荷包裡摳出一枚蜜餞,隨後許是覺著自己太小氣了,忍著肉痛抓出一半,然後朝男童招了招手。

男童見著有吃的,大著膽子上前接了,迫不及待填進嘴裡一顆。

“孃親,好甜”男童躲在李寡婦側後,嘴巴使勁吸吮,眼睛盯著玉儂移不開。

蜜餞好甜,仙女姐姐好看。

李寡婦摩挲著男童的頭頂,眼底盡是溫柔。

“貴客坐吧.”李寡婦搬來幾支木樁,請陳初坐了,這才開啟了話匣子,“阜昌五年.”

據李寡婦講,兩年前,張貴等人輕薄了她幾句,自家男人看不過上前理論,被張貴等人打了一回。

事後,自家男人心情鬱結、怏怏不樂,半年後得了一場急病,便撒手人寰了。

在李寡婦眼裡,自家男人就是被張貴這夥人害死的。

不過,客觀講,還真不好說這場急病和半年前的衝突有沒有必然聯絡。

“嫂嫂,除了咱家這事,那張貴還做過旁的惡事麼?”

待李寡婦講完,陳初又道。

一旁的玉儂捏了支炭條,快速、扼要的記錄下了李寡婦所說內容。

“說起來啊,還真有一樁.”李寡婦下意識往西邊的連綿青山望了一眼。

“阜昌三年,咱這沙窩鋪搬來一對父女.哦,他們是打北邊來的”

‘北邊來的’,大概又是中原淪陷後,想要逃去南邊卻最終落戶在了桐山縣的百姓。

和貓兒當初的經歷有些相似

脫離了家鄉,也就沒了宗族的保護。

這些人,最容易被潑皮欺負盤剝。

李寡婦繼續講述道:“這姓楊的老漢倒生了一個標誌閨女,只是這世道,生的好看也是禍事張貴等人便盯上了他家閨女,硬說楊老漢墾出的荒地歸他祖上所有,非要楊老漢拿女兒抵債.

楊老漢不依,張貴等人便要硬搶他那女兒。

楊老漢護女心切,與幾人打鬥起來,卻被打的頭破血流.隔天便死在了家裡,他那女兒趁亂跑進了山裡一眨眼,此事都過去四年了,也不知他那女兒是生是死.哎,這世道.”

‘啪嗒~啪嗒~’

正在記錄的玉儂,聽了這悲慘故事,一時沒忍住,大顆大顆的淚珠砸在了紙上。

申時。

陳初等人已離了沙窩鋪,李寡婦獨自坐在院內,輕輕拭了拭眼角。

這場採訪,不免勾起了過往傷心事.李寡婦願意說出來,是不忿官衙裡有人認為張貴是守法良民!

同時,她樸素的世界觀裡還覺得,打殺了惡人的人,定然是好人,劉氏兄弟不該有罪。

“孃親,孃親”跑到近前的兒子,讓李寡婦回了神,卻見兒子攤開髒兮兮的小手,手心裡赫然是一塊足有三四兩重的銀錁子。

李寡婦嚇了一跳,忙斥道:“哪裡來的!忘了孃親怎教你的?餓死也不能做賊,敢偷人錢物,孃親手打折你的腿!”

男童被懾住,嘴角下垂想要哭,忍著眼淚指向了遠處,“孃親,我沒偷.是仙女姐姐贈我的,她還說讓我等他們走遠了再給孃親”

李寡婦忙抬頭看去。

只見日頭偏西、樹影婆娑,田間小道上早已空無一人,哪裡還有人影

返回鷺留圩的途中。

玉儂緊緊抓著陳初的左手食指,悶悶不樂。

“怎了?”陳初側頭問道。

“公子.這世上為何有這麼多惡人呀李嫂嫂好可憐.還有逃進山裡的那位小娘,也好可憐.”

“嗯,這也是我們現下所做之事的意義.”

“公子,甚是意義呀?”玉儂仰著頭望向陳初,大眼睛不靈不靈的忽閃著,像一名好奇、好問、好學的小學生。

“意義.”這個詞很深奧、很難解釋,陳初敷衍道:“意義便是做有意義的事,比如我們今天的採訪,採訪完以後把張貴等人的惡行刊印在頭條上,把罪惡攤放在陽光下,便是有意義的事.”

“哦奴奴也要做有意義的事.”

“嗯?你要怎做?”

“奴奴也想寫一篇公子說的‘社論’.”

“那便寫!”

當夜。

鷺留圩蔡宅西跨院的燈火一夜未熄。

眾人把收集來的資訊匯總以後,開始連夜撰寫文章。

便是張、王兩位書生也格外興奮。

批判他人,自古以來便是文人最愛做的事,並且此次事件的反面人物既不是權貴、又不是士紳官員,只是一個小小潑皮。

且是一個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死潑皮。

同時,收集了眾多素材、見識了張貴等人的歹毒之後,一種為民伸冤的豪邁之情躍然心頭!

此時不出手,更待何時?

丑時。

已是後半夜了。

“長卿,明日版面調整一下,把《三打白骨精》這一回的連載調整到第二版,頭版刊印這個.”

陳初遞給柳長卿一張寫滿字跡的紙張,後者接了,當即安排值守在此的工人刻蠟、準備刊印。

這邊,玉儂揉了揉發酸的手腕,隨後噘起嘟嘟唇,朝面前的宣紙上吹了吹,待墨跡稍幹後,迫不及待拿給了陳初看。

“沙窩鋪見聞”

陳初輕聲念出標題,不由一笑,隨後仔細看了起來。

和張王等書生高屋建瓴的批判不同,玉儂身為女兒家,不但筆觸更為細膩,也更能共情。

她看待此事的角度也不同,更多著墨在失去了家裡頂樑柱的李寡婦生活如何艱辛、不易,以及對那名逃進深山裡的小娘命運的擔憂。

整篇下來,娓娓道來,像是有人親口在耳旁幽幽訴說女兒家的諸多心酸。

生的醜了,被人嗤笑。

生的美了,卻招來禍事,殃及家人.

“不錯的!”

一直俏生生站在一旁的玉儂,聽到陳初的肯定,鵝蛋臉上終於綻放了笑容,一屁股坐進了陳初懷裡。

“不過,再加上幾句會更好”

因風格問題,玉儂這篇文章細膩有餘,卻缺少了社評需要的犀利,通篇看下來會顯得太過柔弱。

陳初提筆,在末尾加了幾句。

“哇!公子這句好潑辣!”玉儂在陳初懷裡拱了拱,眼睛一下亮了。

“還有.今日伱那詩詞專欄也要換換風格”

“那便要勞駕公子咯,反正都是你寫的.”

“需要風格硬朗的詩詞.”

“硬朗.”

夏衫單薄,耳鬢廝磨。

作為過來人,玉儂敏銳的察覺到陳初身體的某些變化。

於是,這小妖愈加不安分了,扭來扭去。

陳初堅持把一首七律寫完,抬眼看向像是黏在了身上的玉儂,低聲道:“去後宅歇一會兒?”

“咯咯.”見計謀得逞,玉儂嬌憨一笑,湊到陳初耳旁小聲道:“嗯,公子說哪樣便哪樣.”

這小妖修煉進度蠻快,越發難以抵抗了。

片刻後,兩人手拉手偷偷溜出了西跨院。

忠心小丫鬟翠鳶,趴在桌上睡的像頭死豬似的。

星光瑩瑩,夜風邈邈。

這一晚,挺好的,只是秋天的蚊子真的很厲害。

打蚊子的聲音不絕於耳。

翌日。

八月初五。

辰時,一輛馬車進了城。

隨後不久,一份份剛剛完成刊印的今日頭條便被送進了各家酒樓、茶肆、妓館、商鋪。

今日頭條每旬五日刊發,上面不但有《西遊釋厄傳》連載,還有各地趣聞軼事,風物介紹。

近來,已成許多人拿來消遣的讀物。

上午時還不忙,蔡記當鋪的王朝奉煮了茶,拿著剛到手的頭條在胡椅上以舒服的姿勢坐了。

正準備展開閱讀時,隔壁的黃掌櫃也拿著一份頭條走了進來。

“黃老哥,得空了啊?”王朝奉笑著招呼了一句。

“是啊,眼下無事,來你這裡串串門,也好一起看這頭條。

對了,《西遊釋厄傳》連載到哪了?”

“呃,上回預報,這一旬該寫《三打白骨精》了.”

王朝奉答了一句,展開頭條一看,卻奇怪的‘噫’了一聲。

“怎了?”正準備看報的黃掌櫃問道。

“往常頭版都用來連載《西遊釋厄傳》,今次怎換了?”

聽王朝奉如此說,黃掌櫃連忙展開,卻見頭版的故事標題變作了《白毛女》.

“哦,原來挪到了第二版.”

還好,王朝奉又翻了一頁後說道。

黃掌櫃鬆了一口氣,每旬等著今日頭條便是為了看哪美猴王,若沒了《西遊》,還有個甚意思。

兩人就此沉默下來,細細品讀起最新章節。

直到巳時初,兩人才先後放下頭條,熱烈討論了一陣劇情和後續發展。

照以往,黃掌櫃這時就該回自己的鋪子了。

可起身前,無意間掃了一眼頭條頭版的《白毛女》,卻見下方還有一行小字:本故事根據真實事件改編.

這一句,讓黃掌櫃有了些興趣。

便重新拿起頭條看了起來。

“阜昌三年,那是一個春天,楊白勞帶著喜兒落戶在了桐山縣沙窩鋪村。

彼時,草長鶯飛、柳翠花香,楊白勞和喜兒對未來的生活充滿了憧憬.”

這一看,黃掌櫃的眼睛便再也移不開了。

故事裡,楊白勞誠懇勤勞,喜兒活潑嬌俏。

前邊,用一小段篇幅描述了父女樸實清貧,但喜樂滿足的簡單生活。

讓讀者忍不住期盼他們父女的生活能逐漸好起來。

直到

一個名叫做張貴的潑皮出現.

從這名大反派出場之後,黃掌櫃的心緒漸漸煩躁起來,胸膛起伏的也越來越厲害。

當看到張貴等人不顧楊白勞苦苦哀求,將老漢打傷在場,欲要強搶喜兒時,黃掌櫃終於忍不住了,只見他怒不可遏起身,一巴掌拍在案几上,大喝道:“豈有此理!豈有此理天日昭昭,這張貴便不怕遭報應麼!”

於此同時,桐山縣街頭巷尾的酒樓接二連三響起了各色怒罵。

“大膽潑皮!欺人何至於此!”

“肏恁娘!氣死爺爺了!”

“那張貴現下何處,老子要找他搏命!”

“喜兒.喜兒!你命好苦啊”

個別心軟的漢子,哭的像三歲小娃。

采薇閣。

白玉堂,香閨中,蔡嫿看完白毛女,直接跳過《三打白骨精》,在第三版看到了張、王兩書生寫下的通訊。

大概講述了幾日前張貴又要欺人,被義民劉氏兄弟所阻,繼而發生衝突,張貴團伙中的朱阿四被劉氏兄弟擊殺。

蔡嫿馬上明白了陳初意圖。

接著往後翻,往常只關注胭脂水粉、女工布料的第四版,今日竟也刊了一篇署名‘愈濃’的文章。

記述了玉儂在沙窩鋪的所見所聞。

其中,李寡婦的男人身死一事卻變成了‘被張貴等人毆打,臥床不起後離世’.直接把死者被打後半年才得了急病這條關鍵資訊,刻意忽略了。

給讀者的觀感,就是李寡婦的男人被張貴等人打死了!

這當然是陳初的授意。

後邊,文章裡也提到了楊家父女

玉儂多愁善感的寫到:

‘奴曾設身處地試想,若我為楊家姐姐,又當如何卻終是一嘆,我又能如何?生為女兒家,便是眼中如山嶽一般的父親尚且護我不住,反而給他引來禍端.若遇這等潑皮,似乎唯有一死方得解脫.女子生於世間不易,望天下姐妹善待己身、喜樂安康.’

這樣的話,立即引起了不少女讀者的共情。

便是蔡嫿,也微微動容。

不過,通篇溫柔筆觸,卻在最後峰巒突起!

“嚯!”

蔡嫿看完失神片刻,隨後眯起媚眼笑了起來,“這小冤家,就差指著縣衙裡各位大人的鼻子罵了為救兩個佃戶,竟要把天捅爛麼真是個不要命的潑猴.”

接著,蔡嫿似乎意猶未盡,拿起頭條把最後這段輕聲唸了出來:

“.張貴等潑皮,為禍鄉里十餘載,劉氏兄弟挺身而出、為民除害擊殺兇頑,敢問何罪之有?

底民不幸,衙上諸公可曾俯首一觀?

試問今日之域中,可有青天否!”

感謝,20210118144632102、20230219202234933、150914123903089,三位數字同學的打賞~

四千多字的大章,晚點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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