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縱有千般難,亦是我甘願

夜裡亥時末。

陳府三進書房惜秋軒。

“朗山鄭家田畝清量完畢,刨除分潤於幾位大人的,仍有三萬一千六百六十畝。

其中萬九千畝不在縣衙田冊.”

今日下午才從朗山風塵僕僕趕回來的陳景安彙報完朗山之行,忽然從袖中掏出一封書信,笑道:“昨日已將田畝造冊,交於了四海商行,今早臨別時趙安人讓我帶了書信給都統”

陳初道謝接了,暫時沒有拆開看,請茶時卻發現茶盞中茶水已涼,便朝門外喊了一聲,“毛蛋,添些水.”

守在門外的毛蛋應了一聲走進書房,在屋內轉了一圈,摸著腦袋看向了陳初,“東家,水壺呢?”

“.”陳初扶額,“書房有水壺我還喊你?去灶房找熱水啊.”

“哦哦哦.”

毛蛋忙不迭退了出去。

今天蔡嫿在宅子中的大清洗,家裡自然有人給他報信。

陳初只當不知,任由蔡嫿施為.

當下時代,男人本就甚少插手後宅之事,再者,陳初也頭疼管女人這種事,有蔡嫿處理,剛好落的心靜。

只是趕走鄭乙舊僕之後,宅子裡許多瑣事便暫時落在毛蛋這些毛手毛腳的親兵身上了。

“淮畔三軍指揮使前來參見都統了麼?”陳景安飲了口微涼茶湯。

“沒.”

陳初笑著搖搖頭,道:“不過,月末他們該來都統制衙門領餉了,我看他們來不來.”

“哦?”陳景安放下茶盞,沉吟片刻後,道:“都統準備拿餉銀要挾他們麼?”

廂軍普通兵士月餉一貫,不過這只是明面上的數額。

層層剋扣才是常態,軍餉到陳初手裡時能有七成就不錯了。

若按鄭乙的規矩,他再盤剝一成,下發到各軍指揮使手中時亦然。

最後到普通軍士手裡,最多三成,且一半以十不抵一的齊交鈔兌付。

也就是說,軍士每月實發餉銀不到二百文。

和免費勞力不差多少。

再者,廂軍中吃空餉的情況嚴重,以蔡州留守司都統制麾下神銳軍為例,本應實編兩千五百人,實額卻只有千四百人。

這還是四軍中最精銳的一軍。

廂軍的中高階軍頭藉此積攢了一筆豐厚家底,至於廂軍戰鬥力嘛已覆滅的神銳軍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聽了陳景安的問話,陳初沒有直接回答,卻反問道:“柳川先生以為如何妥當?”

“我認為,不可以拖延軍餉的法子逼三軍指揮使低頭.”

“先生接著說.”

“若扣押軍餉不發,三軍指揮使定然鼓動底層軍士鬧事。

到時免不了潑都統一身髒水,些許餉銀雖不多,卻是許多軍士維持妻兒生計的僅有進項,搞不好他們真會拼命.”

“對啊,我也有此顧慮.”

“都統剛就任不久,若底下鬧了譁變,有損都統威嚴。

再者.不管那三軍指揮使如何,但那普通軍士終歸還是都統的兵。

一旦三軍和鎮淮軍生了衝突,不但一心安定邊境的朝堂不滿,也不免親者痛仇者快.”

陳景安說的,陳初如何不懂,特別是前幾日在那霞溪村見了神銳軍軍士‘武同’的家人,讓陳初武力解決問題的心思愈加淡了。

打來打去,死的都是這些百姓。

“若能將軍頭和軍士之間分割開便好了.”

陳初下意識道。

似乎早有腹稿的陳景安卻呵呵一笑,“都統手裡有恁好一張牌怎忘了?”

“哦?”

“便是那幫指導員”

“先生的意思是,抽調鎮淮軍各部指導員進入其餘三軍?”

“正是.”

“這般摻沙子的做法,他們如何願意?”

“以利動人。

今次軍餉不但要發,且都統收到多少發多少,來換取他們接受都統的條件。

以我想來,若每軍只派去十幾人,跋扈慣了的軍頭未必放在眼裡.”

陳景安所言,的確有可行性。

廂軍實編大多隻有一半,以每都百人的編制算,每軍約有十二都。

若對‘政工’瞭解不夠深刻,十幾個人灑在一千多人隊伍中的確不顯眼,好像也掀不起風浪。

‘篤篤篤~’

正沉思間,惜秋軒的房門被敲響了。

“誰?”陳初微微皺眉。

書房算是一個比較嚴肅、私密的場所,毛蛋不是守在外邊麼?

哦,對了,他去找熱水了.找了兩刻鐘還沒回來!

“陳大人,是我.”

嬌媚嗓音一聽便知是誰。

蔡嫿知曉書房內不止陳初在,沒有胡亂喊情郎‘小狗、初兒’之類的愛稱。

“呃,進來吧.”

得了房內首肯,蔡嫿才推門入內,手裡拎了一個食盒。

先對陳初和陳景安一禮,蔡嫿上前把食盒在書案上放了,開啟後捧出一隻陶罐、瓷碗、調羹。

陶罐內氤氳著熱氣,蔡嫿似乎被燙了手,放下罐子後趕忙用雙手捏了耳垂。

有點點可愛。

“都統回到家便拉著柳川先生來了書房,至今未進晚食,奴家燉了盅蟲草枸杞羊湯,都統和柳川先生快吃些吧.”

“謝過.”

陳景安一時不知該怎麼稱呼後者。

說她是陳初妾室吧,那蔡家好歹是桐山有頭有臉的大戶,怎也不會偷偷摸摸把女兒送人做妾。

若不是妾室,怎住進了陳家?

“謝過蔡三娘子.”陳景安乾脆選了萬無一失的叫法,隨後問道:“現下幾時了?”

“已子時初了.”

“啊呀,竟這般夜深了?”陳景安起身,朝陳初拱手,“我便先回了,都統早歇.”

陳景安很有眼色的告退。

陳初卻把人留了下來,陳景安暫住在都統制官衙的後宅中,此時回去連口熱乎飯都吃不上。

再說,蔡嫿的烹飪手藝必須得讓陳景安也吃一碗,這樣陳初才能少吃一些。

可不想,陳景安卻連連稱讚。

陳初將信將疑,抱著試試看的心態抿了一口。

噫~你別說,這味道還真不錯哩。

果然,聰慧的女人學什麼都快。

蔡嫿的確很聰明,以她現在的水平做些熱炒之類的還是不行。

但燉湯卻簡單了許多,只要搞齊配料,小火慢煨便是了。

深秋夜,一碗熱騰騰的羊湯下肚,渾身都硬呸~呸~,渾身都暖了起來。

喝了湯,陳景安再次告辭。

出門時,剛好遇到滿臉黑灰提著銅水壺的毛蛋。

“噫,東家你們不喝茶了麼?”

“.”

大哥,半個時辰了!陳初懶的吐槽,擺擺手道:“不喝了,替我送柳川先生回官衙.”

送走陳景安,蔡嫿挽著陳初的胳膊沿著東側迴廊往後宅走,茹兒在前挑燈引路。

已近午夜,愈加寒涼。

府內比平日靜謐了不少。

“嫿兒,明日添些人吧,毛蛋他們做不來細緻活.”

“前宅和粗使婆子在當地僱些就好,後宅最好從桐山帶人過來.”

“嗯,你和玉儂看著辦。

對了,往後下手輕些.”

“怎了?玉儂向你告狀了呀?”

“沒有,晚上回來我見她兩隻耳朵都紅通通的,是你擰的吧?”

“我看著宅子裡烏煙瘴氣就來氣,你心疼了?”

“.”

“對了,過兩日你派一什軍士給我.”

“要做甚?”

“去你那些莊子裡轉一轉,鄭家留下的管事該殺的殺,該換的換。

免得再出現霞溪村那種冒用你名,作惡之人.”

女兒家家的,張嘴就是打打殺殺。

“.,你去做這事?近幾日我事情太多了,本想忙完了親自去處理.”

“嘻嘻,陳老爺得來好名聲不易,這等惡事還是讓我這個惡名在外的毒婦來幫你做吧.”

蔡嫿口吻微微俏皮,沖淡了方才言語間的殺氣。

“.,你這話說的,讓我好生歉疚啊.”

陳初笑著道。

“光嘴上說有甚用?你在蔡州城內給我置所別院吧.”

蔡嫿側頭,趁機談起了條件。

“這裡恁大,不夠你住?”陳初奇怪道。

別院倒不難找,他從鄭家得來的不止現下居住的這座府邸,還有城內商鋪十幾間、別院四座。

只是那別院再好,也肯定不如這座大宅的條件舒適。

蔡嫿望著前方夜色幽幽嘆了一回,“此處再好,終歸是那小野貓的地盤,我住著不舒服.”

陳初稍稍沉默片刻,終道:“好吧,我手底有幾座院子,你自可找唐敬安,讓他帶你挑選.”

“嘻嘻.”

“嫿兒,委屈你了.”

陳初身邊認識蔡嫿的人何其多,她若搬進別院,幾乎等於宣告自己做了陳初外室。

外室卻是連妾都不如的,類似包養的姘頭。

蔡嫿卻迎著秋風眯起了眼睛,緩緩道:“這世上沒人能委屈我,我怎樣選,只為自己喜悅。

小狗,跟了你縱有千般酸楚,也是我甘願。

但你若負我,一定要先殺了我,不然我用一輩子壞你大事,要你狗命.”

“這情話,真動人”

“嘻嘻,這可不是情話,你可要記在心裡喲.”

俄頃。

茹兒引著兩人進了後宅東側的青樸園。

子時中。

望鄉園,翠鳶推門走進二樓臥房,輕輕推了推支著腦袋趴在桌上昏昏欲睡的玉儂,“姑娘,別等了,公子去了三娘子暫住的青樸園.”

“哦”

玉儂揉了揉惺忪睡眼,嘟著嘴巴悶悶不樂的爬到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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