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虎門山軍寨

正月初八。

巳時。

‘篤篤篤~’

“大人,陳同知和蔡知事來了.”

‘篤篤篤~’

日上三竿。

在寶喜鍥而不捨的敲門聲中,陳初睜開了眼睛,一片炫目日光自窗外映進臥房。

“知道了.”

陳初澀著嗓子應了一聲,意識逐漸清醒後,先感受到宿醉後的頭疼和口渴。

拿開環在腰上的藕臂,陳初看向身旁拱的發散髻亂的人兒,“嫿兒,起床了.”

“別去了,就當休沐一日.”

同樣有點頭疼的蔡嫿閉著眼呢喃道,兩條胳膊重新抱上了陳初的大臂。

“你爹來了.”

“哦”

聽陳初這麼說,蔡嫿才鬆開了手。

陳初坐起,看著二人拋了滿地的衣裳,恍惚了一下,忽道:“噫,我我咋記得,貓兒昨晚也在?”

“.”

本來還想賴會兒床的蔡嫿,聞言瞬間睜開了狹長狐眼,不顧春光大洩,翻身坐起往床內側看了一眼,卻見裡面空空如也。

這把蔡嫿也搞迷糊了,揉了揉稍顯腫脹的惺忪睡眼,不太確定道:“她昨晚是在的吧?”

昨夜醉酒,雖記憶不連貫,但蔡嫿碎片化的記憶中卻有很多很多貓兒大迥於往日端莊形象的畫面。

蔡嫿掩嘴打了個呵欠,看了正在穿衣的逗貓棒一眼,似自言自語一般,“奇了怪了,我還記得我幫忙推來著”

“.”

陳初只當沒聽見,趕忙整理一番,就要出門。

不想,裹著被子下床收拾自己衣物的蔡嫿,突兀的嘻嘻笑了一聲,陳初回頭。

卻見蔡嫿蹲在地上,像破案小能手一般,從衣服堆裡刨出一條粉底白色蕾絲花邊的傲來胸衣,以拇指和食指捏了起來,“嘻嘻嘻,原來是跑掉了呀,裝備都落下了.”

都統制官衙前堂。

三日後的初十,便是蔡州新任知府左國恩到任的日子,陳景彥和蔡源前來尋老五商量一番如何歡迎上官。

三人在堂下坐了。

陳初多日征戰方回,連新年都沒有在家過。

蔡源見便宜女婿身上有股遮不住的疲憊,不由心疼道:“便是公務再多,也需循序漸進,把身體累壞了反倒適得其反。

既然回來了,就回家好好休息一兩日,睡在值房豈是常事?”

“是.”

陳初恭敬道。

聊完迎接左國恩一事,陳景彥低聲問了一句,“五弟,那武衛軍的指揮使一職,你如何想?”

此間無外人,陳初未做隱瞞,“本來我想推舉大郎,但公文交遞上去後,張大人遲遲不做回覆,想來是懸了.”

“嗯,初十左大人就任,張大人陪同前來,也許就是為了此事。

前日,我與守謙說起此事,他講,五弟到任不久,若明著把武衛軍指揮使換成自己人,上頭大人擔心蔡州一家獨大,無人可制衡,想來不會輕易應允.”

陳初灌了口茶,緩解一下口渴,“哦?柳川先生何以教我?”

“守謙的意思是,不如趁張大人未到,五弟在武衛軍原有虞侯中舉薦一個。

這麼一來,張大人好接受些,新任指揮使也會感念大人提拔恩情.”

陳初倒也有此意,只不過宋寶、杜多福等人收錢辦事說來沒毛病,但重用這等下屬,終歸讓人不放心。

那江樹全剛由都頭升任虞侯,再強行提拔,也不好壓服全軍。

思來想去,還是得自己下去看一看。

臨別前,陳初突然問了一句,“三哥,柳川先生還走麼?”

“走,自然是要走的。

如今馬邦德等人已降,想來官道再無宵小,守謙預備上元節過後動身.”

呵呵宵小?

陳都統不許官道上有,他就沒有。

若陳都統需要官道上有,宵小也可以如雨後春筍一般,層出不窮。

陳初點點頭,又道:“上次三哥被人劫走的那車財貨已如數追回,走時莫忘帶走.”

“呃五弟有心了!”

老陳不由感動。

不說一車財貨值多少錢,主要是這份情誼!

兵荒馬亂的去剿匪,若老五心裡不惦記著這個事,誰還記得他陳景彥那車東西啊。

老五,仗義!

三人於堂前分別,陳初去了城南校場。

蔡源陪陳景彥去了二進。

二進跨院馬廄旁,陳景彥看著完好無損的一車財貨,自然又少不了一通對老五的誇讚。

蔡源捋須站在一旁,表情淡漠,卻止不住心中得意.老夫看中的人,豈會差了?

可下一瞬,蔡源的麵皮止不住抽搐了一下。

跨院月亮門外,卻見一名身姿曼妙、髮髻散亂的紅衣女子,從後宅走出,鬼鬼祟祟鑽進了一頂小轎內。

“茹兒,快走。

小狗說我爹來了,省的一會兒被他看見,老頭子又得一陣吹鬍子瞪眼!”

慵懶腔調隱隱傳入跨院

‘老頭子’花白鬍須登時微微炸起,卻又想起女兒方才‘吹鬍子瞪眼’的話,連忙捋了幾下

一旁的陳景彥實在沒忍住,側身‘給給給’笑了出來,又急忙以咳嗽掩飾。

“你笑甚?”

“我沒笑!”

陳景彥死不承認。

說起來,蔡源是他的屬官,怎也不該這般理直氣壯的質問陳同知。

但幾人關係複雜,有了那張結義契書,大家都是大齊的‘反賊’,若事發敗露,都逃不過誅九族的大罪。

誰也不比誰高貴。

甚至因為蔡嫿和陳初的關係,蔡源在五人中隱隱有一人之下三人之上的超脫。

是以,見蔡源不悅,陳景彥也不敢耍威風,但心裡卻道:哎,看你家養的好女兒,把一家的臉面都丟光了,我阿瑜雖說叛逆了些,但比起你蔡家女兒,卻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胥吏之家,自然比不上我書香門第!

午時。

陳初帶親兵兩隊,前往真陽縣。

出發前,特意讓毛蛋回去向貓兒說了一聲。

灑金巷,陳府。

貓兒回家後沐浴梳洗一番,外表已恢復了平靜。

然則內心

她習慣早起,便是吃醉了酒,晨間睡到卯時末也率先睜開了眼。

可隨後入眼的景象,嚇的混沌大腦登時清醒。

自己和蔡嫿一左一右拱在官人懷裡。

接著,一幕幕荒唐至極的零碎畫面湧現了出來。

雖醉酒後的記憶模糊凌亂,但貓兒篤定昨晚之事少不了那個瘋女人的推波助瀾。

她想起來了呢,是蔡嫿哄著她脫的衣裳。

回家後沐浴時,小屁股上還有一個清晰巴掌印,看大小不像是陳初的手。

“瘋女人!”

貓兒呆呆坐在臥房,咬牙切齒的同時委屈的直想哭。

倒也不全是因為被蔡嫿打了屁股,主要是羞恥.

方才,她一度想要逃回鷺留圩。

所以當毛蛋說陳初去了真陽縣,要兩三日才能回,不知所措的貓兒頓覺鬆了一口氣。

她有些不知該怎樣面對官人

午時中。

貓兒午飯也沒吃,自己躲在臥房。

稍後,白露來報,說蔡三娘子求見。

“不見,不見!就說我不舒服!”

屋內傳出貓兒氣急的尖細聲音。

白露從來沒見過說話向來細聲細氣的大娘子這般失態,大感奇怪。

貓兒自然是因羞就惱.昨晚那麼荒唐,怎還有臉見面呀!躲都還躲不急,她竟然主動登門!

見面說啥?

你誇我一句功夫好俊?

我回一句彼此彼此麼?

果真是個瘋女人!

片刻後,臥房外又響起了小心翼翼的敲門聲,不待貓兒發怒,白露先出聲道:“夫人,蔡三娘子有一物要給你,說是夫人落下的”

這話當用。

屋內安靜幾息,房門‘吱呀’一聲開啟。

白露站在門外,手裡拿著一個用手帕包裹起來的小包袱。

貓兒似乎猜到了裡面的東西是甚,連問都不問,一把拿過,轉身關上了門。

書院街。

蔡嫿宅子。

“茹兒,幫我煮碗醒酒湯.”

腰痠腿軟的蔡嫿揉了揉腦門交待一句,路過二進宅子時,卻見一身黑衣短打的鐵膽揹著雙手,口中唸唸有詞,“小閃竿大六合.小六合.”

身前一丈外,小滿雙手持著一根小號梨花槍,以鐵膽師父交待的順序,把一套套連貫招式耍了出來。

俄頃,小滿以一招橫打八方掃槍式結束,收槍立於原地。

鐵膽似乎相當滿意,卻又不會說夸人的話,只上前以衣袖幫小滿擦了擦額頭上的細汗。

另一邊,跟著來湊熱鬧的虎頭,還在撅著屁股扎馬步。

八九歲的年紀,正長身子。

比起半年前,虎頭又高了不少,原本肉嘟嘟的臉蛋也清減了幾分。

頭上的童髻綁成左右兩個小丸子,用紅絲帶繫了垂到兩側耳畔。

雖然馬步的架勢鬆鬆垮垮,卻偏偏一臉認真。

蔡嫿斜倚廊柱看了片刻,忽然童心大起,笑嘻嘻上前,抬腿在虎頭的屁股蛋上勾了一腳.

毫無防備的虎頭頓時摔了一個大馬趴。

虎頭趴在地上回身,看到是這個惡女人欺負自己,大眼睛一紅,卻又把淚忍了回去,只朝蔡嫿怒目而視。

“.”

蔡嫿本意是和虎頭耍鬧一下,腳上根本沒使力,卻沒想竟讓這小丫頭摔了。

心中頗為不好意思。

但道歉,卻不是她的風格,“嘖嘖嘖,你扎的這是甚馬步?輕輕一勾便倒了”

小滿見好友被人欺負,雖不敢惹蔡三娘子,卻也上前把虎頭扶了起來,以示支援。

“姐姐.”鐵膽躊躇上前,娃娃臉上隱現糾結,卻還是仗義執言道:“姐姐,大人之間的仇怨何故拿孩子撒氣呀虎頭又沒錯,你踢她作甚.”

“.”

我蔡嫿會拿一個小丫頭撒氣?

你那隻眼看見我踢她了我只是和她玩耍、輕輕勾了一下好不好!

但在旁人眼裡,蔡三娘子和趙安人水火不容,她有嘴也說不清。

說不清乾脆不說,頗有點見誰滅誰氣勢的蔡嫿,轉而對鐵膽道:“你還有空教別人功夫?趕快操心自己的大事吧!上次他送你恁多精巧頭面,你連個回禮都不給?好歹繡個荷包還回去吧?”

“.”

鐵膽習慣性的低了頭,吭哧道:“我我不會女紅.”

“前些日子不是讓繡娘教你了麼?”

“手大,捏不住針”鐵膽杵著腦袋,扭捏道。

“那寫封信表達謝意總成吧?”蔡嫿循循善誘。

“我我不識字.”

“我不是讓茹兒教你了?”蔡嫿又道。

“記不住,只學會十二個,湊不夠一封信的字數.”

反正都不會,鐵膽抬起頭,有點破罐破摔的意思。

“天爺!仨月學會十二個字”

蔡嫿又頭疼了,怒其不爭道:“那你都會啥?”

說罷,又趕忙補充一句,“除了打拳和耍槍!”

“.”

本來想說這倆的鐵膽訕訕閉上了已張開的嘴巴。

“哎!你若有那小金魚一半的本事,何愁二十多歲了還找不到婆家!”

這話,戳俺鐵膽的心窩了,不得不反擊。

“姐姐,我和陳都統是兄弟呢。

他對我好,我會用別的法子報答他”

鐵膽偷偷瞄了蔡嫿一眼,不自在的把視線移向了別處,“說起找不到婆家,姐姐比我還大一歲哩”

當日。

陳初率親兵二百,人人騎馬,直向東南。

一路上,但凡遇到沿途百姓,對方總會在第一時間丟了柴捆、車馬,抱上兒女撒腿就跑。

看來他們對所謂匪過如梳、兵過如篦,有著切膚之痛。

陳初不由心生感嘆,想起後世一支傳奇隊伍.

限於出生年代,他未見過戰爭時代的軍民魚水,但和平時代這樣的例子卻也屢見不鮮。

百姓遇險、遭災時,若看見那面旗幟下的軍人到來,油然而生的強烈安全感並不是虛構出來的。

至少,陳初的父母在某年水患時都曾深有體會。

如今的鎮淮軍缺乏一套完整理論支撐的信念,陳初只能先從待遇和軍紀入手。

但想要扭轉蔡州當地百姓對軍伍的認識,卻非一朝一夕之功。

民為軍之源,若離了百姓支援,桐山之戰贏不了,鎮淮軍便成了無根之木,和旁的一觸即潰的廂軍沒有本質上的區別。

陳初比起鄭乙這些軍頭,最大的優勢除了種子和農學知識,便是系統接受過現代教育。

比如,大學裡看起來最沒用的思修課。

這門課程除了教給陳初一套樸素的唯物辯證主義論,毛概甚至教了造反的方法.民心永遠是重中之重。

酉時。

二百人半日騎行七十里,趕到真陽縣武衛軍大營。

因事前沒有通知,鍾字營虞侯曹金鐘不免手忙腳亂,當即吩咐軍中小灶殺雞宰鵝。

陳初在營中轉了一圈,雖溫言鼓勵曹金鐘幾句,卻連飯都沒吃,來去如風。

曹金鐘一臉迷茫。

陳初此行是來考察軍官的,雖曹金鐘態度恭敬,但營內校場上垃圾成堆,即使在冬日也酸臭難當。

廁所內的糞便淤積出坑,糞水亂淌。

軍士們破衣爛衫形同乞丐,三五成群聚在營房門口或蹲或站,更有甚者,互相在對方雞窩一般的頭髮裡捉蝨子玩.

出了營,便是對軍伍之事不算精通的白毛鼠也嘀咕道:“怪不得如今大齊四處動亂,這樣的軍伍能打勝仗才怪哩!”

原神銳軍軍士武同一陣面紅耳赤,難堪道:“白什長,可天下廂軍大多這般啊。

哪裡像咱大人,讓咱們吃飽穿暖,還逼著咱們每旬沐身”

“嘿嘿,這倒也是。

老武啊,進了咱鎮淮軍可是你的福分,以後可得好好幹!”

白毛鼠以創業元老的身份逼逼道。

“嘿嘿.”

毛蛋看了老白一眼,只笑卻也沒拆穿他。

當時,老白在鷺留圩勞動改造時,還是毛蛋看守哩。

戌時末。

陳初往東再行三十里,抵達淮水畔虎門山軍寨。

此寨和周朝僅一淮水之隔,警惕性明顯高了不少。

距離軍寨尚有五里,便被遊哨發現、阻攔,告知對方身份後,哨騎引著二百人馬行至虎門軍寨寨門外。

不想

“大齊軍律,邊軍城寨,冬日酉時三刻閉關,無令不得擅自開門!”

依山而建的寨牆上,一道黑乎乎的人影高喊道。

毛蛋見此,不由氣急,“寨下是蔡州留守司都統制陳大人!睜大你的眼看清楚!”

“大齊軍律.”

寨上那人卻不帶絲毫情感波動的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

把毛蛋氣的哇哇叫。

不想,寨上那人還有更過分的,“本官並未收到上官軍令告知今夜有友軍進駐,夜裡不辨真假,還請大人帶人退至三里外暫駐。

免得誤傷.”

“你敢!”

毛蛋覺著對方不把東家放在眼裡上官來你寨子,不但不讓進門,還要把人趕到三里外!

叔可忍,嬸嬸也忍不了!

可下一瞬,寨上那名軍官竟真的彎弓搭箭,朝下方射了一箭。

‘咻~’

濃郁夜色中一聲破空,一枚軍中制式長箭直直釘入毛蛋身前兩尺,箭身入地尺餘,只留短短一截翎尾微微抖動。

毛蛋嚇了一跳,長子也嚇了一跳,一個側身護在了陳初身前。

只有一同前來的大寶劍看著地上箭尾,讚了一句,“好強的弓力!”

寨上那人又道:“軍律如此!若寨下果真是陳都統,待明日天亮,某蔣懷熊自會負荊請罪!”

陳初笑吟吟望著黑漆漆的軍寨,輕輕推開了擋在身前的長子,自言自語道:“這虎門山軍寨,有點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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