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天下強軍

正月初十。

府衙官舍。

蔡州高階文武官員為新任知府左國恩擺宴接風。

因查抄鄭家一事,陳初和左國恩有過一次體驗較好的合作,席間桐山系給足了左國恩面子。

後者畢竟是一府主官,若能愉快合作,何必得罪。

言笑晏晏間,蔡州權力核心層對寇世忠一事做出了定性。

寇世忠家底雖不如鄭乙豐厚,但蒼蠅腿也是肉,為了以正國法,抄家這種辛苦繁瑣的工作,諸位大人自然要不辭辛勞親力親為。

酒宴午時中開席,直至申時末方才結束。

主賓盡歡,眾皆燻然。

離開府衙後,陳初送與左國恩一同前來的張純孝去往驛館。

陳景彥、蔡源同行。

驛館內。

本以為張純孝會率先提起武衛軍下任指揮使的人選問題,不想,他卻帶來了一個讓陳初意外又覺合理的訊息。

“陳都統入京述職,二月十五前需抵京等候面聖,想來,近幾日就會收到正式公文了.”

說意外,是陳初覺著此事有些突然。

說合理,因為新任留守司都統制進京覲見,是為慣例。

陳初和老陳、老蔡短暫眼神交流片刻,終道:“謝張大人提前告知,屬下會早作準備,必不會誤了這般大事.”

確實,若等來正式宣召的文公,陳初沒有任何理由拒絕。

說罷此事,張純孝才說起武衛軍指揮使任命一事。

數日前,陳初曾提名楊震調任武衛軍指揮使,張純孝一直未作回覆,他這樣解釋道:“武衛軍上下皆為蔡州人,若陡然調任楊指揮使到任,恐讓此刻軍心未定的武衛軍上下疑慮.”

陳景安已幫陳初分析過了,大約是河南道官員擔心蔡州留守司成了陳初的一言堂,無法制約,才不同意繼續由桐山系再掌武衛軍。

陳初沉吟片刻,道:“還是大人想的周全。

不知大人心中可有人選?”

“武衛軍乃陳都統屬下,陳都統可有人選?”張純孝又把問題拋了回來。

若由他提名空降一名指揮使,陳初肯定不同意,還會破壞雙方初步建立的互信,不如先聽聽後者的意見。

陳初皺眉愁思索半天,卻道:“那駐紮在虎門山軍寨的蔣懷熊,大人以為如何?”

張純孝捋須沉默片刻,“也好.”

來前,張純孝做了摸底,知道那蔣懷熊為人耿直,且出身武衛軍,本就有意由他擔任武衛軍指揮使,此時能從陳初嘴裡說出來,自然極好。

天色將黑時,陳初等人辭別,離開驛館。

華燈初上,蔡州城內新年的氣息尚未褪盡,三人難得有興致,漫步在蔡州街頭。

和憧憬著蔡州未來新氣象的陳景彥不同,蔡源略顯凝重,最終在即將分別時,忽然道:“老三,東京城水深,老五此去我有些不放心,能不能勞煩柳川先生陪著老五去一趟,待回程時再行返鄉?”

噫,這個提議好啊,陳初笑著向岳丈哥哥拱了拱手。

陳景彥認真考慮了一下,點頭道:“大哥想的周全,待我回去便找守謙說一說,請他晚些再返鄉吧.”

酉時末。

劉百順、項敬陪同蔣懷熊走進腳力士街。

明日便是與陳都統約定撥糧的日子,蔣懷熊帶了兩什軍士於今日提前進了城。

有劉百順這名出身於鎮淮軍軍官的面子,同來的軍士被安排進了鎮淮軍招待所休息。

項敬直到此時仍在嘖嘖稱奇,“老劉,在你們鎮淮軍當兵,真他奶奶滴好命!”

“什麼你們我們的,咱不都是陳都統的兵麼.”

劉百順呵呵笑道。

“呵呵,是,是.”

項敬笑道。

心中卻不以為然.都是陳都統的兵不假,但你們鎮淮軍可比我們苦哈哈的武衛軍過的滋潤多了。

片刻後,蔣懷熊停在一座臨街院子外,隨後推門走了進去,“娘,夫人,我回來了.”

“這便是蔣虞侯家?”劉百順吃驚道,後半句‘怎這般破敗’忍住沒說出口。

項敬卻也猜到了他的意思,搖頭嘆息道:“虞侯不刮弟兄們的餉銀,指望他那點微薄俸祿,能在蔡州城內給家眷安置個落腳地方已經不錯了.”

屋內聽見東動靜,迎出一名三十多歲的婦人,隨後奔出三名年歲各異的孩童。

“夫君!”

“爹!”

“爹爹.”

“爹爹爹爹,孃親燉了只大肥雞”

五歲的么兒奶聲奶氣跑上前張開雙臂要抱抱。

天生一張苦瓜臉的蔣懷熊也止不住露出一抹溫暖笑容,一把將兒子抱在了懷裡,本想問娘子一句何處得來的錢買了雞,卻在昏暗光線中發現娘子、三個孩兒,都穿著新衣,竟還是上好雲錦布料!

這等好料,蔣懷熊每月俸祿還買不了兩尺,家裡何時得了這麼多閒錢?

蔣懷熊不由變了臉色,看向娘子梁氏,沉聲道:“哪裡來的錢買這等奢靡料子!”

“.”梁氏好似有些緊張。

不待孃親回話,懷中么兒卻開心道:“爹爹,前兩日有好看的仙女嬸嬸來了家裡,給了咱家好布、好吃食那糕餅可好吃了,臨走還給了孃親好多好多銀子,給了姐姐簪子,給了孩兒金鎖.”

么兒掰著指頭數了起來。

蔣懷熊的臉色卻越來越難看,先放下懷裡的孩子,這才看向了梁氏,“那人是誰?”

“是是,陳都統家的大娘子.”

梁氏磕磕巴巴道。

項敬聞言,奇怪的看了劉百順一眼。

自古以來,只聽聞下官給上官送禮的,哪聽說過上官給下官送禮?

“我以前怎與你說的!不可憑白收人財貨!”

蔣懷熊黑著一張臉,聲音愈發嚴肅。

“可,那是都統夫人,又.又無事相求.”梁氏低了頭,有點委屈。

“你懂個屁!”

蔣懷熊斥道:“快把這衣裳脫了,銀錢首飾都攏了,明日給我退回去!”

他這一聲訓斥,登時勾出了梁氏多年來的委屈,眼淚撲簌簌滾下,聲音卻有怨有怒,“我不退!夫君一心只想做好官,可有想過我們?你尋遍整個蔡州看看,誰家虞侯娘子像我這般每日給人浣衣掙錢補貼家用!”

蔣懷熊想開口說什麼,那梁氏的憤怒卻猶如火山噴發,壓抑不住,“你別吭!我只問你,你是虞侯,那杜多福同是武衛軍虞侯,你看看人家在蔡州住的什麼宅子!你看看人家娘子穿的甚!人家孩兒吃的甚!”

論吵架,蔣懷熊自然不是對手,不由上前兩步,想好好與夫人理論理論,那梁氏見此誤以為夫君要動手,乾脆豁了出去,挺胸抬頭哭道:“你打,你打死我!打死我,便不跟著你這窩囊漢子在世間吃苦了!”

“.”

蔣懷熊何時被人說過‘窩囊’二字,不由氣的三佛昇天。

身旁的孩兒們見此頓時哭成一片,方才還要抱抱的么兒也攔在了爹爹身前,推著蔣懷熊的大腿,不讓他靠近孃親,大哭道:“不許打孃親,不許打娘.”

十四歲的蔣家長女同樣守在孃親身前,邊哭邊道:“爹爹要做大英雄,我們不管,但孃親何曾有過一點對不住你、對不住這個家?你看看孃親的手.”

蔣女扒開梁氏的衣袖,露出了一雙凍瘡摞凍瘡的粗糙雙手。

見女兒理解自己不易,梁氏和女兒抱頭痛哭。

蔣家十二歲長子雖沒出聲,但槓著頭站在孃親身旁,惡狠狠瞪著父親,似乎後者敢動孃親一指頭,他便要上去和爹爹拼命一般。

兒子這般模樣,把蔣懷熊氣的不輕,抬腿給了兒子一腳。

正此時,卻見一名銀髮老婦拄拐走了出來,“好大兒!長本事了!回家又是打媳婦,又是打我乖孫!要不要把老婆子也打了,好讓虞侯大人耍夠威風!”

“.”

蔣懷熊一張臉憋成了豬肝色,吭哧道:“娘,你說的甚啊,兒怎敢.”

“跪下!”

老婦提氣喝了一聲,掄起柺杖朝蔣懷熊厚實的脊背上打了下來。

蔣懷熊直挺挺跪在院內,不避不閃。

夜裡亥時。

鎮淮軍招待所。

被趕出了家的蔣懷熊和劉百順、項敬三人盤腿坐在炕上,三人三壇酒,中間放了一碟茴香豆。

蔣懷熊心情不佳,也不說話,只一口一口灌酒。

項敬看了蔣懷熊一眼,又看了看劉百順,終於打破了沉默,“老劉,你說,陳夫人為何好端端送去蔣大哥家裡厚禮?”

這不是明知故問麼,劉百順瞄了瞄項敬,呵呵一笑,“能為何?自然是大人看上了蔣虞侯的一身本事,還能為何?”

如此顯而易見的答案,項敬自然也能想明白,他只是借劉百順之口,讓蔣懷熊聽。

屋內再次陷入沉默,隔了好一會兒,項敬才意味深長的低聲道:“都說報效朝廷,可朝廷知道咱是哪隻鳥啊.與其給寇世忠那等貪婪上官賣命,還不如賣與陳都統,至少咱能讓家人過上好日子”

“呵呵.”

劉百順看向項敬,拎起了酒罈子,後者會意,相視一笑,也拎了酒罈,兩人輕碰一下,各自灌下一大口。

一旁的蔣懷熊自然把這些話聽的一字不漏,卻未做表示,獨自喝著悶酒。

是夜,蔣懷熊酩酊大醉一場。

翌日。

正月十一。

蔣懷熊率軍士兩什,前去都統制官衙領取糧草。

毛蛋將人引進官衙前院,“蔣虞侯稍等,河南道經略安撫使張大人和都統大人稍後便至.”

“河南道經略安撫使?”

蔣懷熊一陣茫然,我不就來領些額外糧草麼,怎驚動了這麼大的官?

“毛蛋,到底發生了何事?”

還好劉百順在鎮淮軍人面挺廣,趕忙詢問一句。

毛蛋卻故作神秘的笑了笑,而後看了蔣懷熊一眼,“一會便知,反正是好事.”

少傾。

張純孝和陳初聯袂從堂內走出,張純孝和藹的看了蔣懷熊一眼,隨後站在臺階上宣讀了公文

照常先囉嗦一陣,隨後進入正題,“今有武衛軍熊字營營正虞侯蔣懷熊,駐虎門山軍寨七載,勤勉有加,敘功升任武衛軍指揮使”

便是有上官在場,下方同來軍士中也沒忍住‘哄’的一聲。

最懵的自然要數蔣懷熊本人了,後邊的話,他沒聽清甚至宣讀公文後,張大人親自溫言鼓勵時,他整個人都是木的。

一時間,腦海中小半生的經歷如同走馬燈似的閃回。

幼時習武十載,十七歲從軍。

從一名普通步卒積功升至虞侯,此後多年再無寸進。

在世間大勢裹挾下,隨波逐流

盞茶工夫後,張純孝離去,一眾袍澤紛紛圍上來道賀。

蔣懷熊這才反應過來,下意識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項敬在替老上司歡喜的同時一樣迷茫,不由看向了劉百順,“老劉,此處你熟悉,快幫忙打聽打聽到底怎回事.”

劉百順只得再次喊來毛蛋相詢,毛蛋到了此時終於不再賣關子,“當然是陳都統了,昨日大人向張大人舉薦蔣虞侯呃,該叫蔣指揮使了!”

至此,眾人才明白過來憑啥一頂官帽砸在了蔣懷熊頭上。

一營營正到一軍指揮使,表面看是升了兩級,其實卻是由校官到將官的轉變。

從此後,蔣懷熊便正式邁入了大齊中級軍官的行列。

若無人提攜,這一步怕是再熬上十年、二十年,也未必能升的上去。

項敬再聯想到昨日都統夫人攜禮去蔣家,更覺稀奇.蔣大哥這官升的,不但不用送禮,反倒收了禮!

都統大人待下屬,當真仁厚。

給這樣的人賣命,值!

“虞蔣指揮使,快去堂內謝過都統大人啊!”項敬推了推仍有些木怔的蔣懷熊。

後者往堂內看了一眼,神色複雜的點了點頭。

堂內。

陳初坐於大案之後,蔣懷熊躬身抱拳立於堂下,似乎想說些感謝的話,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最終陳初笑了笑,率先道:“蔣指揮使出身步卒,一身武藝了得,深諳練兵一道。

我給你半年時間,把武衛軍給我練成一支強軍.”

說起了自己擅長之事,蔣懷熊複雜神色頓消,朗聲道:“大人若允我幾樁事,下官可立下軍令狀,把武衛軍打造成一支淮北之地無有敵手的強軍!”

“哦?說來聽聽.”

“一、裁汰老弱,再募青壯,實額編練!”

“好,允了.”

“二、糧草實撥。

只有吃飽肚子,軍士才有氣力操練.”

“嗯,不但實撥你糧草,餉銀也實發.”

“三、請大人給屬下殺人之權!”

這次,陳初想了想才道:“隊將都頭以下,若操練怠惰、不尊軍令,許你自專之權.”

答應了,卻也加了條件。

廂軍憊懶已久,若想根除軍中油滑習氣,除了清退兵油子,殺人立規矩這種法子也少不了。

見陳初答應的爽快,蔣懷熊自然生出幾分‘士為知己者死’的感動。

但他這個人不會、也不願溜鬚拍馬,想說兩句感謝的話,卻始終張不開嘴。

“還有事麼?沒事你明日就去真陽縣武衛軍大營就任吧.”

說罷,陳初笑了笑,“需不需本官陪你下去?”

陪他下去的意思,便是需不需要陳初幫他立威。

蔣懷熊急忙搖頭,再次沉默後,終於吭哧道:“大人回去後,請代下官一家謝過夫人賞賜.”

陳初從案後起身,走至堂下,嘆了一聲,“蔣指揮使,或許你心中有你要堅守的道義,你也大可繼續宛若苦行僧一般的生活,卻沒有讓妻兒老孃跟著受苦的道理。

都說咱當兵是為了保境安民,若連家人都庇護不了,還保個嘰霸境,安個吊毛的民?”

“大人.”蔣懷熊喃喃道。

陳初卻擺擺手,繼續道:“我知你清廉。

但好官難道就不許過好日子了?若天下只允貪官、庸官過好日子,那便是這個世道的錯。

你不喝兵血是對的,以後我會想法子,讓你、讓底下弟兄都過上好日子的。

今早,嫂夫人腫著一雙眼尋上了我家娘子,要退還禮品,現下還留在我府裡。

你去吧,接嫂夫人回家,把那些禮品也一併帶回。

嫂夫人不易,對她好些.”

“.”

蔣懷熊虎目一紅,如山嶽一般的挺拔身形靜立片刻,突然屈腿單膝跪了下來,“大人,屬下嘴笨,說不來好聽話。

往後大人但有差遣,屬下若皺一下眉頭,便不得好死!”

“哈哈哈”

陳初爽朗笑過,彎腰扶起蔣懷熊,目光灼灼的望著後者道:“死什麼死?你得給老子把武衛軍練出來!我要的可不是隻在淮北之地矬子裡面挑將軍的強軍,我要的是可在大齊稱雄的強軍!要的是能縱橫天下的強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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