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暗流湧動

子時二刻。

午夜秋風已顯露幾分悽切涼意。

“哥~哥哥”

陳瑾瑜一瘸一拐走在官道上,小聲且焦急的喚了一遍又一遍。

方才,她不過在路旁藏了盞茶工夫,後來喧囂散去,再抬頭,官道上竟一個人都沒了.

哥哥哩?

被蔡州軍捉了?還是跑了?

陳瑾瑜一著急,不小心又把腳給崴了.寂靜官道幽深,四野同樣安靜,耳邊只偶爾響起三兩聲秋蟲鳴叫、風過疏林的‘簌簌’之聲。

“哥”

前後張望一番,濃重夜色裡不見任何人影,以往時常閃爍著自信、聰慧的眸子內,此刻只剩了強自壓下的驚慌和一汪倒映星輝的淚包包。

卻又被一雙飽滿圓潤的臥蠶兜住,將墜未墜。

“哥哥~”

含珠唇輕啟,再喚一遍,依舊得不到任何回應,聲音裡終於帶上了哭腔,“陳英俊,你快出來呀,莫捉弄我了,再不出來待回去我向爹爹告狀,嗚嗚嗚”

南側二里。

一支足有一百多人的騎士隊伍,不疾不徐往北而來。

隊伍中的成員以原逃戶青壯和周良的‘烏合小隊’為主,除此外,還有蔡、徐、西門家等精銳。

“都頭,收著些馬力,不然一會接敵時寶駒沒了氣力,反而麻煩.”

和陳初並肩騎行在前的徐明遠,眼見陳初胯下小紅興奮的不住打響鼻,提醒道。

陳初俯身,溫柔的拍了拍小紅的龍頸。

“還有,接敵時都頭莫要衝的太前.”陳初功夫稀鬆,這並不是什麼秘密,徐明遠擔心他一會衝在前頭萬一出事,卻又不好意思直說,只好委婉道:“會騎馬並不意味著會馬戰.”

昨日出城時,徐榜可是一再交待了徐明遠:不敢讓陳都頭髮生意外。

父親如此慎重,徐明遠知道原因,現下桐山的抵抗力量中,數陳初一支勢大,且他手底下的成員構成複雜,有逃戶、有江湖漢子、有農人出身的聯防隊。

這些人裡面不乏桀驁之輩,幾乎只聽命於陳初一人,若他出了事,桐山上下只怕再也沒人能指揮的動這些人了。

陳初自然知曉徐明遠是好意,卻不作回應。

身體經過一年多的打熬,他現在比普通人強壯、敏捷了些,但距離‘高手’的差距,比葛優和彥祖的顏值差距還大。

不過哩,若需陷陣之時,一直躲在後邊也不是個法子。

特別是創業階段,‘給我衝’和‘跟我衝’給弟兄們留下的印象天差地別。

‘做大事’固然需要信仰支撐,但個人威望卻又是一個不可或缺且效果長久的必要條件。

再者,他也相信身旁的大郎、長子等兄弟。

往前再行一里,默默跟在一旁的大寶劍忽然沒頭沒腦的來了一句,“來了.”

陳初幾人莫名其妙看面無表情的向大寶劍。

旁邊的徐明遠卻支耳細聽片刻,讚道:“這位兄弟,好耳力啊!”

徐明遠看向大寶劍,一副英雄惜英雄的熱切模樣。

大寶劍卻擺著一張酷酷的臭臉,回話都懶得回。

幾息後,陳初、大郎等人都聽到了,淼淼微涼夜風中,一陣紛亂馬蹄聲從北邊遠遠傳了過來。

“距離約五百多步”大寶劍依舊一臉冷漠。

夜色像是一堵牆,隔斷了雙方的視線。

只有聲音才能讓雙方確定對方存在。

現下,陳初等人知曉全力狂奔的對方,而對方還沒有發現徐徐前行、潛在夜色裡的他們.

“約四百多步”大寶劍又道。

馬兒從慢跑到全速,大約需要將近百來步距離。

相向而行,陳初這邊最好等到雙方距離三百步時提速衝刺.

陳初再次安撫了一下套著嘴嚼、愈發興奮暴躁的小紅。

“還有三百多步.”

“兄弟們,上!”

陳初踢夾馬腹、一鬆韁繩,早已按捺不住的小紅若離弦之箭一般疾衝而去。

身後眾人隨即跟上,無一人作聲。

奔出幾十步,馬蹄聲匯聚一片,‘咚咚咚’猶如敲擊在以大地做成的鼓面之上。

星光下,已可見影影綽綽的官軍騎士。

對方顯然被前方突然從夜色裡竄出、殺氣騰騰的騎士嚇了一跳,條件反射般勒馬.由此可見蔡州廂軍的軍事素養有多糟糕。

他們這麼一停,頓時失了速度,而陳初這邊已經全力衝刺起來。

馬軍對決,沒了速度和待宰羔羊又有甚區別。

但陳初也吃了一驚,因為雙方逐漸接近的陣線中間,竟茫然站著一名身形嬌弱的白衫士子

這是那裡來的小可愛?

那士子似乎也被突然出現在前後方的騎士嚇到了,傻呆呆站在官道正中。

此刻便是天王老子站在前方,陳初也不能讓大家降速。

僅剩的百十步距離轉瞬即逝,陳初決定不顧這士子生死了

眼看士子要麼被雙方亂刀加身,要麼被馬蹄踩踏,陳初心底那股對現代人對無辜生命的敬畏,還是讓他鬼使神差做出了一個側身、俯腰、張臂的動作。

電光火石間,小紅和白衫士子擦肩而過,陳初借勢一把將人抱起放在了馬背上。

第一次做這種危險動作,陳初用了很大的力氣。

卻覺這士子也忒虛了吧,胸前軟綿綿沒有一絲肌肉。

是為了求證,陳初隨手掐了一把.的確沒有任何肌肉。

“嗯~”

身前,被當做破麻袋一般臉朝下放在馬背上計程車子,一聲嚶嚀.

子時三刻。

桐山縣城東三里。

神銳軍軍營,都統制大帳內,鄭乙面色陰沉地看向下方一名渾身浴血的什長。

“都統!屬下句句屬實,這桐山縣真的有鬼.”那什長似乎還沉浸在極端恐懼中,說話時抖如篩糠,“我帶手下兄弟進了那村子只一刻鐘,便連折了六七人,我們卻連對方甚模樣都沒看清,我們逃到村外時只看見”

帶傷什長想起一個時辰前的一幕,不由抖的更厲害了,“只看見有道人影殺了我一名弟兄後,轉身鑽進了墳頭都統,哪有人住在墳裡的啊!定然是惡鬼!惡鬼啊”

眼看大帳內其他軍將紛紛露出了驚疑不定的神色,鄭乙一拍桌子怒喝道:“妖言惑眾!來啊,把他給我拖出去斬了,誰若敢再在軍中以鬼神之說擾亂軍心,以此為例!”

“都統,都統屬下句句為實啊.”

帶傷什長的嘶喊漸漸遠去。

片刻後,其餘軍將散去,大帳中只剩了鄭乙、鄭丁兩兄弟。

眼看鄭乙皺眉沉思,鄭丁上前低聲道:“二哥,這桐山縣的確處處透著弔詭,咱們派出去那二十六支籌糧小隊,至今只回來兩隊人,且都說遇到了在地下鑽進鑽出的鬼影.”

“其他籌糧小隊還沒有音訊麼?”鄭乙斂了心神,抬眼問道。

鄭丁搖了搖頭這桐山縣果真是鬼域麼,二百多人出去,只回來十餘人,其他人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派人去接應了麼?”鄭乙又道。

“派了一百馬軍,分作三撥往不同方向接應了.”鄭丁回道。

今次鄭乙共帶了千四百人,二百人駐在十字坡監視,桐山城下大營駐有千二百人。

若一下折了這二百多籌糧小隊,怎不讓人肉疼啊。

此時,鄭乙心中終於有了些明悟。

這桐山縣好像並沒有如他想象的那般一片慌亂.竟隱隱有一絲提前做好局、請他入甕的陰謀氣息。

包括那篇激發了他的怒火的《告桐山全體百信》,好像不只是寫給桐山百姓看的,也是寫給他看的.

不過,即便是個局,他鄭乙此時也退不出去了。

帶著這麼多弟兄冒著大風險前來桐山,若就這麼灰溜溜退了,甚也沒落著的屬下們說不得會反噬他.

到時,上官也不會饒他。

便是逃去周朝,手裡沒了兵誰還鳥你。

所以,必須打勝,只有勝了才能讓手下得些浮財穩定軍心、讓上官忌憚不敢懲處過甚。

想到此處,沒了退路的鄭乙森然道:“好一個桐山縣,既然要和老子耍真刀真槍,便不要怪老子心狠。

傳令下去,明日攻城,城破後兩日不封刀,弟兄們想要銀子、女人,只管搶去!”

桐山城內。

同福客棧。

二樓一間客房內,連床鋪帶地鋪竟睡了七八人。

“哎,說來也倒黴!來桐山縣覓個營生竟還能遇到兵亂”

“我覺著沒啥好擔心的,對方終歸是官軍,應不會太過跋扈.”

“那可不一定!”

這間客房裡,住的都是被困在桐山的外地客商。

因城內湧入了大量難民、婦孺,縣衙實施了準軍事化管制,內容主要為統一調配資源,比如糧食,也比如能容人棲身的客棧。

不管你有沒有錢,都需服從安排,多人共住一間,騰出一些房間容留難民。

於是,有些習慣了美婢伺候、住大屋的豪商不免有些私下抱怨。

但臨安商人苗奎卻覺得,這桐山上下果然都是些能官幹吏啊!

短時間內湧入這麼多人,城內竟然沒有發生搶糧、劫財的亂像,勉強維持了井井有條的秩序,已屬難能可貴。

便誠心誇讚了幾句。

不想卻引起了一人反駁,“苗掌櫃,伱自然說這桐山縣的好,不然你花那麼多錢買的四海商行股票不就變廢紙了麼?”

黑漆漆的客房內,響起三兩聲幸災樂禍的竊笑。

這人又悠哉悠哉道:“還好我及早發現勢頭不對,先拋掉了,雖然小虧了一些,但總比被套牢強.”

“馬掌櫃目光如炬啊!”馬上有人奉承道。

前幾日,客商中有不少人都買了四海商行的股票,其中尤以臨安苗奎和潁州常德昌買的最多。

不成想,二十三日那天,陸續有訊息傳出臨府都統制鄭乙竟要調兵攻打桐山縣。

當即有些嗅覺靈敏的客商低價拋掉了手中股票。

當日,四海商行股價小跌,堪堪維持住了發行價。

到了二十五日,鄭乙率軍進駐朗山界碑店,那股威壓直接導致了商行股價大跳水,四海商行緊急宣佈閉市。

拋售股票的大多是外來客商,而那些鷺留圩村民並沒有跟風,他們自覺已和東家是一損俱損、一榮俱榮的關係。

此時,他們更關心的是如何趕走‘蔡州野心狼’,他們相信,只要東家趕跑了這些亂軍,商行的股票還會漲上去。

苗奎和常德昌與他們想法一致,甚至藉著閉市前股價大跌時,低價購入了不少。

馬掌櫃嘲諷了苗奎兩句,見對方也不反駁,自覺沒意思,便隨口問了一句,“苗掌櫃,今日怎不見你兒子鑫哥兒啊?”

“呵呵,城裡招募志願者,他報名幫忙去了.”

苗奎道。

“噫~嘖嘖嘖.”馬掌櫃一開口便陰陽怪氣道:“你這周國人,竟比我們這些齊國人還對桐山上心。

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桐山是苗掌櫃父子的家鄉哩.”

“呵呵.”

苗奎只笑不語。

一直默不作聲的常德昌,聽出馬掌櫃幾人對苗奎有些敵意,不由主動岔開了話題,“誒,諸位,你們聽說了麼,東雞兒巷的賽貂蟬在門口貼了一張告示,說是免費伺候、分文不取.”

“噫~還有這等好事?”

“此話當真?”

“那明日我得去瞧瞧.”

這個話題果然引起一眾老色坯的注意力。

雖然雞兒巷的姐兒品質不如采薇閣、迎仙樓,但,誰會拒絕白嫖啊!

常德昌呵呵一笑,又道:“自然是真的,不過人家說了,只免費伺候為守衛咱桐山出過力的軍士.”

“.”氣氛登時冷了下來。

那常德昌卻接著悠悠道:“你看,便是那賣身子的姐兒,尚知曉守土光榮。

咱們這些使不上力氣卻又在桐山掙著了錢的人,就不要再說風涼話了吧.”

午夜時分。

桐山縣城內依然燈火通明。

僅靠一百籤軍、幾十皂衣肯定守不住周長七八里的城牆。

是以,密密麻麻坐在牆垛後的青壯多為普通百姓。

組織起來的百姓青壯,大部守在桐山縣,一部去了城外各村地道,一部去了鷺留圩,在楊有田手下聽命。

單從人數上說,桐山一方佔據著壓倒性的優勢。

但終究能發揮出幾分戰力,誰心裡都沒底。

子時末。

貓兒與西門夫人、徐婉兒等人帶著一幫婦人在城牆下煮好幾大鍋熱粥,隨後喊來苗鑫等志願者,把粥食抬到了城牆上,好讓守城軍士、青壯能在秋夜吃上一口熱乎飯食。

俄頃。

劉四兩從遠處走了過來,靜靜站在婦人五六丈外。

“玉儂,你讓虎頭也吃些熱食,然後讓翠鳶趕快帶她回去睡覺.”

嗓子啞了幾日的貓兒吩咐了一句,隨後離開人群往劉四兩那邊走了過去。

待貓兒近前,劉四兩先抱拳一禮,隨後低聲道。

“大娘子,那周扒皮果然有些不安分了,方才原皂衣獄子周大根去了周扒皮在城中的家裡.”

“哦?我倒是把他給忘了.”

貓兒耷了眼皮,沉吟片刻,嬌美小臉上看不出有甚情緒波動,“四兩哥,繼續盯緊他們.”

“嗯.”

劉四兩應了一聲,猶豫了一下卻又道:“大娘子,還有一件事”

“何事?”

“羅洪兄弟的人今日盯梢時,意外發現蔡三娘子的人,在盯周大根.”

“哦?”

貓兒不由往城內深處看了一眼,“她的人沒發現咱們的人吧?”

“沒有.”

“嗯,那就繼續裝作不知道吧.”

貓兒抿著纖薄櫻唇淺淺笑了笑,明眸中映著滿城燈火。

一陣風兒撫過,帶起衣袂飄飛。

秋夜微涼,暗流湧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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