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花明月暗籠輕霧

采薇閣。

冒雨到訪的陳初隨小廝繞過正堂,再過一道月門。

門內竟是一處靜幽所在,內裡亭臺樓閣玲瓏精緻,池館水廊清幽秀麗,其間點布幾座小院。

又經雨水一淋,頗有幾分江南水鄉的調調。

連廊間以綵綢紮了數座半月形歡門,兩側垂了紅色繡球。

行到深處,陳初被引著走進一座白牆黛瓦小院。

廳堂正中,一少女端坐琴架後,身著鵝黃裹胸,上繡有荷花枝蔓樣式,外罩淺粉薄紗衣,頭梳雙蟠髻,芊芊蔥指輕撫琴絃,低眉吟唱道:

“花明月暗籠輕霧,今宵好向郎邊去。

剗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

畫堂南畔見,一向偎人顫。

奴為出來難,教君恣意憐.”

好一段豔詞。

小廝把陳初引進來後便退了出去,蔡家兄妹分別坐在廳堂兩側胡椅上背對陳初,蔡嫿單手托腮支著小几微微眯著狹長媚目,蔡坤以摺扇輕拍手掌合著拍子。

兩人好像都沒注意到陳初的到來。

見無人招呼自己,陳初施施然走進廳內,隨手拉了張椅子坐下。

‘吱嘎~’

椅腿拖地的聲音分外刺耳,正沉浸其中的蔡坤猛然回頭,眉頭微皺似是不悅,接著看到來人,又似迷茫了一下,再做如夢方醒模樣:“喲,陳公子到了!”

接著轉頭看向院門,斥道:“下人忒無禮了,陳公子來了怎不知會我一聲!蠢笨潑才,越發不知禮數了!”

哎喲,這蔡二公子真他媽能演啊!

一整套表情、神態、動作行雲流水,奧斯卡欠你一座小金人。

這‘怠慢客人’的鍋,下人能背得動麼?

若不是他們兄妹故意為之,陳初是不信的。

大概是上次陳初駁了他們的面子,現下又是他們兄妹主動找上的陳初,便想借著這些小伎倆打壓一下他的氣焰。

好在接下來談正事時氣勢能壓陳初一頭。

陳初打量著房間擺設,卻道:“確實,下人是該管教了.”

“.”蔡坤一滯,沒想到陳初接了這麼一句。

一旁,蔡嫿也在細細打量著陳初,這是兩人第三次見面,但每次他給蔡嫿的感覺都不一樣。

第一次,蔡嫿覺著陳初不過是一個空長一副好皮囊的山民,領著黑臉小媳婦進城見世面來了。

第二次,陳初是一個雖小有鋒芒卻隱而不露的年輕人。

現在,一身白衣長衫卻又變成了一個言語犀利的書生,愈發看不透了。

陳初倒不是在扮桀驁,小小回擊一下,是為了展現一個相對平等的合作身份。

畢竟蔡家兄妹好端端請他過來,肯定不是為了聽曲看妹子。

“陳公子,短短數日不見,神采又添豐駿.”

蔡嫿嬌笑一聲迎上前來,隨即又轉頭吩咐道:“玉儂,煮茶”

坐在琴後那少女緩緩起身,移步至案几旁。

陳初也隨著蔡家兄妹在案几旁坐定。

“陳公子,方才那首曲子如何?”初見面一個小機鋒,蔡坤沒佔到便宜,便放下身段主動攀談起來。

“淨室內欣賞不錯,但放到采薇閣大廳中表演卻顯得單薄了些.”

聽見陳初如此評價自己方才的演奏,名為玉儂那女子抬眸看了陳初一眼。

“哦?此話怎講?”蔡坤問道。

“再配上劇情,表演會更立體一些.”

“陳公子說的可是雜戲?”

陳初在一本雜記上看到過雜戲介紹。

雜戲演出時會先演一段小歌舞,稱為‘豔段’。

然後才‘正雜戲’,內容大多為滑稽戲。

簡單來說,可以理解為後世的‘小品’。

“非也。

我說的是需要大段劇情支撐、有唱段、有對白、有樂手、有男女分扮生旦淨末丑的大型表演,在我們老家,叫做戲劇.”

“陳公子再說詳細些.”

蔡坤有了些興趣。

“以《西遊釋厄傳》為例,每一個章回可以排練成一幕戲。

找些文人編寫唱詞,做好服化道,讓妖怪、神仙具現在舞臺之上,遠比單獨唱幾個小曲視覺衝擊力強.”

看蔡坤似懂非懂,陳初便接著道:“只要劇情夠長,就變成了勾人心腸的連續劇,人一旦追劇,就算天上下刀子、娘子要上吊,也阻不了客人來看戲”

蔡坤越聽越覺得這事有搞頭。

采薇閣在桐山縣是行業龍頭,但放到唐州地界卻算不上什麼了。

這個‘戲劇’要是能搞成,說不定能在唐州打響采薇閣的名號。

“陳公子,這戲劇該怎樣編排?”蔡坤不由客氣了幾分。

“武戲和文戲穿插著進行就行。

一直看那些醜兒吧唧的妖怪會審美疲勞,所以那些降服女妖精的章回.比如蜘蛛精、女兒國”

“哦~”蔡坤拉長尾音,給了陳初一個‘我是懂哥’的神情。

兩人聊起這個,來了勁頭。

比如蜘蛛精該穿什麼樣的衣服、該穿多少衣服、該不該穿衣服。

比如白骨精化妝時該畫的醜些、該美些、該不該穿衣服。

比如女兒國國王是該端莊、該嫵媚、該不該穿衣服。

比如王母娘娘該胖、該瘦、該不該……

算了,王母年齡不小了,還是給她留件衣裳吧。

眼看兩人越聊越投機,一旁的蔡嫿有些著急了。

今天是她攛掇二哥請陳初過來的。

原因和駐顏果有關,卻又不全因駐顏果。

前幾日陳初來了采薇閣,事後蔡嫿稍微一想便明白了,當時他定是想把駐顏果賣與自家的。

後來卻不知怎的被西門恭截了胡。

她著人打聽了,那果子販賣至南邊以後,一顆賣兩貫!

彷彿錯過一個億的蔡嫿非常懊惱,本應掙到卻沒掙到的錢和讓她虧錢一樣難受。

並且,那西門恭存心讓人不爽,竟還主動降了點價錢賣與同城迎仙樓幾十顆果子。

迎仙樓藉此推出了招牌菜‘遠山夕照’。

有《西遊釋厄傳》的宣傳,駐顏果炒雞卵也著實可口。

一時間,桐山縣有些頭面的人物排隊預約等待品嚐。

這就威脅到了采薇閣當地頂級會所的地位。

就像兩家互相競爭的閩菜館,‘佛跳牆’這道菜儘管不走量,但你必須得有!

沒有的話就代表你家不夠高階、不夠專業。

蔡嫿從由此記恨上了西門恭。

不過,兩家雖不親密,但也時常打交道。

再者,西門恭在縣衙任押司,雖只三十多歲,卻和蔡嫿之父、錄事蔡源平輩相交,依禮來說,蔡家兄妹見了他還需喊聲‘叔’呢。

沒有辦法明火執仗給西門恭使絆子,蔡嫿便想到了釜底抽薪:讓陳初把駐顏果賣與她家,且只賣與她家.

蔡家二郎蔡坤本來不想陪著妹妹瞎鬧。

但耐不住妹妹苦苦糾纏,同時,他也知道自家妹子雖有些小聰明,卻心眼也小、氣量不大,擔心她沒分寸,這才配合了她。

好讓事情不超出可控範圍。

撬了西門恭的供應商,至多是商場上的競爭,這種事在兩家多年交往中也不算稀罕。

大不了事後向西門恭讓渡些其他利益。

倒也不是蔡坤怕他西門家,但蔡家行商起家,做事只一個原則,那便是:值不值得。

不過,越發覺得‘戲劇’大有可為的蔡坤,此時已顧不上一直朝他使眼色的妹妹了。

見他如此,蔡嫿終於忍不住自己開口了,“陳公子,陳公子”

喚了兩聲,正與蔡坤聊的火熱的陳初才轉過頭來,“蔡三娘子,怎了?”

他自然知道,今天蔡家兄妹請他過來是要談生意的。

心急的蔡嫿徑直道:“往後那駐顏果都賣與我家吧,西門押司給伱多少,我再加一成!”

蔡三如此直白,陳初不由沉吟起來。

他今天既然來了,便是有心合作。

畢竟只西門恭一個銷售渠道的話,太被動了些。

但沒想到這蔡三是想把所有果子都吃下,不給西門恭掙一毛啊。

陳初若答應了,便要得罪西門恭了。

雖然身後有楊大叔這夥窮逼黑社會罩著,但構建和諧社會人人有責,無端得罪人的事,咱陳小郎不幹。

案几旁,名喚玉儂的那位少女還在進行著煮茶流程。

先以槌碎將茶餅碾成粉末,再將好茶末放入茶羅之中過篩,接著候湯、熁盞,最後點茶。

不疾不徐、素手蹁躚,別有一番美感。

陳初不由多看了幾眼。

蔡嫿眼見陳初一臉嚴肅、沉默不語,不由蹙起秀眉。

方才這小子和二哥討論‘該不該穿衣服’時,哈喇子都快流出來了,現下說起正事又在這兒裝正經!

蔡嫿不由又想起了數月前在當鋪內罵她‘菜花蛇’的黑臉小娘子.

‘這對夫婦,當真討厭!’

可隨後,蔡嫿卻彎起眉眼笑了起來,“玉儂,抬起頭,讓陳公子好生看看”

低垂的螓首稍稍僵了一下,玉儂緩緩抬起了頭。

白瓷一般的鵝蛋臉上,兩顆大而圓的眼睛似無辜孩童,偏偏右眼角下生了一顆米粒大小的淚痣。

純真和妖冶兩個相反詞彙,卻在一張臉蛋上渾然天成。

而後,全然沒有一點大家閨秀模樣的蔡嫿竟湊到陳初耳邊小聲道:“前些年從秦淮河買來的清倌人,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陳初揉了揉發癢的耳朵,奇怪的看向了蔡嫿。

一旁的蔡坤見妹妹在外人面前如此不知顧忌,不由拉著臉沉聲道:“嫿兒!”

蔡嫿卻無所謂的撇撇嘴,慵懶地靠在了椅背上,輕聲吟唱道:“畫堂南畔見,一向偎人顫。

奴為出來難,教君恣意憐.陳公子,玉儂怎樣?她可還是黃花大閨女哦.”

黃花大閨女怎了?小爺我還是蘑菇大小子呢,你見我到處說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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