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頂小轎，將黃趙氏送到了城外一處院子裡，在緊靠京師的郊外，宅院門很大，好像是一座官宅。
在黃趙氏抵達之後，跟她之前被轉移時一樣，她身邊仍舊能帶著之前貼身的丫鬟，進去之後仍舊是要做重新的安頓，還沒等她把帶來那乾癟的包袱收拾好，就有個二十歲都不到的女子在探頭往她所住的小院裡望。
黃趙氏趕緊收拾心情迎出來，給來人行禮。
“新來的？”女子顯得很單純，好奇打量著黃趙氏。
黃趙氏道：“是，初來乍到，有不懂規矩的地方，還望賜教.”
女子搖搖頭道：“我也才剛來幾天，也是什麼都不懂，只是說這裡不讓隨便出去，要有什麼事可以跟後院的姑姑說，姑姑會給安排。
有點像是坐牢，也好像是個籠子，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出去.”
黃趙氏微微蹙眉，似乎在為眼前的女子可憐。
她到底是經歷過很多風霜歲月的，經歷過的事情多了，就算是像現在這樣身陷囹圄，她也能放平心態。
可眼前的女子正是大好芳華，就被人關起來當金絲雀……
“要吃飯的話，到前面去，這裡很大……”女子正說著，門口過來一行人，為首的是個三十多歲看起來很嚴厲的女人。
女人瞪了這年輕女子一眼，年輕女子隨即低頭往後面站過去。
女人進來，自報家門道：“你可以稱呼我林姑姑，在這裡，我只是管事的，並不是家主，這裡按道理來說，算是蔡國公的別院.”
“知道.”
黃趙氏低下頭。
“知道就好，今天吃過晚飯之後，到前廳去領了你的東西回來，你也去！”
林姑姑隨即瞪著一旁年輕女子。
年輕女子吐吐舌頭，好像是很調皮的模樣。
這也讓黃趙氏覺得驚訝，這年輕女子是如此不諳世事嗎？
院子的女管事，大概相當於具有懲罰權的女管家，而她們充其量算是奴婢，這要是惹這位林姑姑不高興，隨便拉出去打一頓都是輕的。
“出落的可真是白皙，以前都沒曬過日頭吧？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無論以前出身有多金貴，到了這裡都只是幹活的……沒事少出來，今天過去領東西回去，要是不能對付，過幾天會被送走。
想留在這，可不是誰都有機會的.”
林姑姑的話，讓黃趙氏更加不解。
都已經被送到這裡當金絲雀了，聽意思是，想留在這都不容易？
難道說還要經過遴選？
……
……
隨後林姑姑和年輕女子都離開了小院。
等黃趙氏進去重新收拾自己的東西，一旁名叫春桃的丫鬟道：“夫人，您看那人是什麼意思？是說咱在這裡也不會住長久，還要被送到別的地方嗎？”
黃趙氏把一旁給準備的被子，用自己帶來的被套給套上，一伸手道：“搭把手.”
春桃這才過去相助。
“不該你問的，就別問.”
黃趙氏道，“我們就好像浮萍一樣，有個臨時的寄身之所就好。
還有，就是別再稱呼我夫人了，我也不再是小姐或是夫人.”
“那稱呼什麼？”春桃面帶不解。
“你比我小，就稱呼我姐姐吧，這樣也顯得親近，就好像先前那女孩子說的，這裡就是個囚籠，你跟我一樣都飛不出去了！”
……
……
當天黃趙氏帶著春桃過去到飯廳吃飯。
此時黃趙氏才知道，原來這院子看起來佈置很凌亂，但其實是錯落有致，大的院子裡套著小院子，且並不是北方常見的四合院，更好像是個八卦圖，一環套一環。
到了吃飯的地方，才發現這裡的人不少，且都是女子，光是在飯廳內等著吃飯的人，就有幾十口之多。
春桃湊過去低聲道：“這個蔡國公，為什麼要養這麼多人啊？”
“閉嘴.”
黃趙氏趕緊喝斥了春桃。
在陌生場合，說錯一點被人聽到，都可能遭來橫禍。
黃趙氏也不知道坐在哪裡，好在她見到了先前所見的年輕女子，年輕女子老遠就笑著朝他們招手，隨後主僕二人走過去，坐在那年輕女子旁邊。
“這位姐姐，你也過來吃飯啊？我叫明欣，是從滁州過來的.”
年輕女子終於可以跟黃趙氏坐下來好好說話。
春桃問道：“滁州在哪裡？”
“啊？”
明欣支著頭，半天不知道該怎麼形容。
黃趙氏道：“我姓趙，閨名……不便說。
你為何會到這裡來？”
“被人賣到這裡來的.”
明欣道，“頭兩年，家裡說要把我嫁人，但要厚重的嫁妝，說是要嫁到大戶去，再後來就有個人把我帶出來，說是可以進豪門大院當個妾，再後來……就到了京城，我也不知道怎麼就到了這裡來.”
黃趙氏點頭道：“也是個苦命的人.”
明欣臉上帶著明媚的笑容道：“以前趕路的時候是辛苦，但這裡挺好，比我之前所住的地方都好多了，有吃有穿的，且林姑姑對我還不錯.”
“她……”
黃趙氏本想說，她作為這裡的管事，怎可能會以真心對待這裡的人呢？
別是有什麼意圖。
但想到自己跟明欣的處境也沒什麼兩樣，她也不敢隨便在明欣面前誹謗別人，雖然看起來明欣並不像是個有心機的女人。
就在黃趙氏跟明欣對話時，旁邊也有人在議論著什麼，小聲說著嘰嘰喳喳的。
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子道：“最後只能留下十幾個，我打聽過了，如果遴選不上的，可能就要去當女工，好像是去織布還是幹什麼的，以後就要靠自己養活自己。
能留在這就好了.”
旁邊還有個道：“是等蔡國公來嗎？不是應該由蔡國公決定嗎？”
先前那二十多歲的女子嗤笑道：“傻妹妹啊，你真以為那高高在上的國公，會隨便來這小地方嗎？你又不是沉魚落雁之姿，也沒有那靈巧如百靈的喉嚨，想當歌姬和舞姬，你也要看看天份，咱都是什麼人出身，還想當金絲雀不成？”
這話在黃趙氏聽來，卻又覺得很悲切。
明欣問道：“姐姐，你聽明白他們說什麼了嗎？”
黃趙氏道：“我不知道你們，我是罪眷，不敢奢求以後.”
“哦？”
明欣聽得一知半解。
就在這會，飯廳門口又出現林姑姑那一行人，瞬間房間內安靜下來。
“吃飯了！”
林姑姑道，“吃過飯之後，到前廳去，有事情跟你們說。
事關到你們將來的出路，有沒有能耐的，看你們自己了！”
……
……
林姑姑跟在場的人一起吃飯。
大概相當於是個管家，林姑姑在的時候，現場的人沒有一個說話的，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得罪了這個有出身來歷的人。
連黃趙氏都在琢磨，這個林姑姑到底是什麼出身，會有這麼大的架子？
“聽說是蔡國公府上過來的……”
黃趙氏聽到身後一個女子正在跟旁邊的人低聲說著。
此時突然有一名女子進來，說道：“林姑姑，又來個人，這是最後一人了，說是明天院子就會關.”
“嗯.”
林姑姑放下筷子道，“讓她先別收拾東西了，先過來用飯，等把事情安排好之後，晚上回去再收拾.”
“是.”
女子趕緊去傳話。
春桃好奇問道：“她不吃飯嗎？”
這說的是剛出去的女子。
明欣一邊吃飯一邊道：“管事房的人都是錯開用飯時間的，她們吃得跟我們也一樣，這裡的伙食真是好.”
春桃抿嘴一笑，還往林姑姑那邊瞅一眼，確定那邊沒人留意自己之後，才笑著道：“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能跟主人家一起吃飯的，這裡是很不錯，只可惜……”
話說了一半，也就沒再說下去。
……
……
晚飯之後，也到了掌燈時。
晚秋時節，晝短夜長，一群女人聚攏在前廳，由林姑姑讓人去點了數字。
“三十七個人，都來了.”
林姑姑道，“你們中，有三個人，是前面主人家帶過來的丫頭，也就是說，你們有三十四個人.”
黃趙氏聽到這裡才知道，原來能帶丫鬟來的，也算是一種殊榮了。
這裡的人很多都是直接來的，自己要照顧自己，不可能是有旁人來服侍的。
林姑姑朗聲道：“我知道你們來的時候，心裡在想什麼，你們覺得這是蔡國公的外府，只要進來，將來就可以成為蔡國公府的人，甚至以後有機會登堂入室，成為這裡的女主人.”
“林姑姑，難道我們沒有機會嗎？”人群中馬上有人發出質疑。
林姑姑神色顯得很淒冷，搖頭道：“也許會，我不知道.”
一群人登時議論紛紛。
大概的意思是，你不知道你說什麼？
故意拿我們開涮呢？
“安靜一下.”
林姑姑有些不耐煩道，“一群女人，嘰嘰喳喳的，像什麼話？以前沒有教養嗎？”
當林姑姑嚴厲起來的時候，那股威嚴，也讓在場的女人感覺到不寒而慄。
林姑姑道：“你們想憑自己的本事去當女主人，那是你們自己的事，我只負責把我要做的事，安排給你們.”
一群女人都面面相覷。
林姑姑隨即一擺手道：“把東西發下去。
每人一摞.”
幾個丫鬟模樣的人進來，黃趙氏知道，這就是明欣口中的“管事房的人”，她們把一摞一摞好像典籍的東西搬進來，然後分給在場每一個人。
林姑姑道：“你們能來這裡，說明你們都是識字的，既然識字就應該能看懂上面的東西。
這是一份賬目，在未來的三天時間裡，你們需要把這份賬目，按照你們自己的想法，做一下整理，會給你們必要的筆墨紙硯.”
“什麼意思啊林姑姑？是讓我們算賬嗎？”有人問道。
林姑姑繼續用冰冷的口吻道：“沒有人會教給你們怎麼做，全看你們的天分，三天之後的現在，你們需要把自己所整理的東西，加上現在給你們的這些東西，一併上交，這就好像是你們的考卷.”
“交了做什麼？”馬上有人追問。
“我也不知道.”
林姑姑道，“但料想，你們中只有部份人能留下來，剩下的，我也不知道你們會被髮到哪裡去.”
“啊？”
在場的女人徹底炸鍋了。
有個女人顯得很激動道：“我們不是蔡國公買回來的嗎？為什麼要做這些？”
林姑姑道：“你們每個人，無論以前出身怎樣，或是罪籍，或是出身於樂籍等，的確是有身契在這裡的，但這並不代表你們是被作為姬妾賣給了蔡國公，蔡國公好像也從來沒有踏足到這裡來.”
“那我們是幹什麼的？”
有個打扮看起來很妖嬈的女人，一臉激動問道。
春桃湊到黃趙氏耳邊道：“我看她們，就是想勾引蔡國公，她們都是沒本事的，好在夫人您有本事.”
“多嘴！”
黃趙氏趕緊不讓春桃發聲。
此時的黃趙氏也在琢磨這件事到底是怎麼個情況。
她的腦子似乎也跟不上節奏。
林姑姑伸手示意身邊的丫鬟繼續發“考卷”，她繼續做旁白道：“東西給你們了，怎麼整理那是你們的事，我也並不知道這到底意味著什麼。
如果你們覺得靠自己的姿色，能吸引到蔡國公，也儘管可以試試……但前提是，你們得有機會留下，這才有機會能見到蔡國公，否則……一切都是徒勞.”
“嘻嘻嘻……”
一旁的明欣已經忍不住在抿嘴笑了，且還笑得很開心。
馬上有人聽到明欣的笑聲，怒視著明欣道：“你笑什麼？這好笑嗎？”
明欣瞬間成了眾矢之的。
明欣這下笑不出來了，她顯得很委屈道：“我……我就是覺得，姑姑說得……好有趣，我……我……”
林姑姑走過去，親自將一份考卷交給明欣，似乎是想回護她，語氣繼續顯得很冰冷道：“機會都擺在你們面前了，你們可以做另外的選擇，那就是將眼前的東西置之不理，那以後你們身在何處，也與我無關，甚至過一段時間我們彼此之間也不會有什麼關係。
拿了東西的，就可以回自己住的地方，這兩天你們除了必要的用飯等事之外，別的時候就不用出來了！”
“那林姑姑，我們到底是要做什麼？”有人問道。
林姑姑道：“不要問我，一切都看這上面是什麼，你們要是看不懂，那就直接束之高閣，沒人管！但若是做得好，以後這院子的一切，或真就是由你們來打理，你們就是這裡的女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