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周本來還只是在聽“皇家秘辛”,參與到老朱家家庭內部的紛爭,在一旁看熱鬧。

但等這位永康長公主瞪了自己說了那麼一番話,張周才反應過來,感情還有我的事?

是你自己嫌棄你家那位沒出息,想讓他出人頭地,然後死乞白賴非要從軍,現在願望達成,只因為他沒有從軍經驗,被人排擠到前線領兵,這都要怪我?

怪的著嗎?

周太后都不把孫子的指控當回事,她假模假樣問道:“秉寬,軍中可有妒忌懋仁才華的?”

張周點頭道:“崔駙馬雖無實際帶兵經驗,但潛力頗佳,可說是潛藏的千里馬,軍中有人妒忌他才能的人肯定是有的,尤其是一些混吃等死的勳臣將領,將崔駙馬當成眼中釘也說不定。”

朱佑樘在一旁瞅著張周,那眼神好似在說,秉寬啊,你怎麼還推波助瀾呢?

“但不遭人妒是庸才啊。”張周補充了一句。

周太后微笑點頭道:“秉寬說得對,有本事,才不怕被人妒忌,就好像秉寬……你在朝中應該是深有體會吧?”

張周道:“太皇太后言笑,臣在朝中是盡職盡責做事,不曾主動與人有過紛爭。”

周太后再望著朱佑樘道:“皇帝,秉寬有識人之明,他說懋仁有本事,你多用一下,將來或許就能給你栽培出個治國治軍的棟樑。”

“是啊,皇祖母。”

朱佑樘突然覺得,好像是在說場面話。

但間接也恭維了張周和崔元,既讓他這個皇帝聽了之後心裡舒服,好像妹妹那邊……神色也沒之前那麼著急了。

果然老太太還是……

周太后又將臉轉向張周道:“話是如此,但秉寬,若是懋仁在此戰中有個不測,好似英國公家的那位一樣,恐怕有些交待不過去,哀家還是不希望他們有何損傷。”

既想從軍混功勞,還不想冒險?

張周認真分析道:“目前所得的情報,說是崔駙馬與襄城伯帶了兩千騎兵增援往石溝城,而石溝城周圍地勢開闊,道路也算是四通八達,又是騎兵,這打不過,總能跑得了吧?”

永康一聽就急了,質問道:“你說誰打不過就跑?”

這就有點觸到她內心的薄弱點,長公主也是要面子的。

張周道:“做個假設而已,說戰略撤退,你看如何?”

“你……”

“好了。”周太后打斷了爭執,“秉寬都說了,此戰還沒結果,要等有結果之後再說。要怪,怪保國公去,怪得了秉寬嗎?秉寬欣賞他,跟陛下舉薦他,這是多好的事?如果懋仁能順利從此戰中獲取戰功,感激還來不及。永康,你不能不知好歹。”

永康公主以前只見過老太太拉偏架幫自家人的,卻沒見過幫外人的。

她瞬間感覺很委屈,但性子要強,又不能表現出來。

她不知道的是,在周太后心中,早就能分清楚誰是“自家人”,誰是“外人”,你個永康已經是嫁出去的孫女,能跟我孫子身邊最有影響力的心腹大臣相提並論?

關鍵時候,哀家還要靠他來影響皇帝,幫我做事呢。

現在讓他來給你解釋兩句,已經算是給足你面子了。

……

……

周太后沒有為難朱佑樘和張周,很快便讓他們離開。

等人走了,永康顯得很不甘心道:“太皇太后,不是要跟皇兄把事說明?為何只說這麼幾句?”

周太后道:“你皇兄事務繁忙,有那閒心管你的事?該說的也都說了,難道你讓哀家去給懋仁提請一個既不用冒險,還有軍功可得的差事?有那麼容易嗎?秉寬不也都說了,不遭人妒是庸才,懋仁被人妒忌,是好事。”

永康道:“不是妒忌,是去送死。”

“等有結果再說。”周太后道,“還有孩子啊,你不會是覺得,妒忌你家那位的,是秉寬吧?”

永康這次說不出話來。

其實最初她的意思,就是這樣。

正因為自己丈夫得到了皇帝的欣賞,然後張周配合保國公朱暉,把她丈夫往戰場前線送,然後找個機會讓他去送死,杜絕以後自家丈夫獲得皇帝的信任……

像永康這樣潑辣且有權勢的女人,在鑽牛角尖方面,那絕對會把人往最惡去思忖。

周太后道:“秉寬會做事,他不像朝中那些大臣,他有分寸,如果他覺得如此還可,那就是一定還行,回去吧。”

“太皇太后……”

“走!”周太后不耐煩道,“最近哀家要清修佛事,沒事別來打擾。請安什麼的都先免了,嫁為人婦了,就少到孃家這邊來轉悠,被外人知曉也不好,難道要讓人覺得你是來跟你皇兄討要什麼的嗎?”

永康的確就是來討要東西的,但不是物質上的,可比物質上的更金貴。

……

……

朱佑樘與張週迴到乾清宮,朱佑樘還帶著歉意道:“永康性子,是朕幾個皇妹之中,最執拗的一個,秉寬你別往心裡去。”

張周笑道:“為自家駙馬爭取,倒也說得過去。”

朱佑樘悶悶不樂道:“她這是在給朕添亂,給朝廷添亂!她一府之事重要,還是朝事重要?”

張周笑而不語。

“不過要是有機會,你可以提攜一下崔元,他性子還是挺不錯的,朕以往見了他,也多少欣賞於他。”朱佑樘卻還是補充了一句。

張周也看出來,其實朱佑樘對崔元這個妹夫還是很照顧的。

大概因為崔元是個“妻管嚴”,以往朱佑樘自己也是,然後互相之間有點惺惺相惜。

也跟崔元這個人平時大大咧咧,再加上好交友,性格隨和不出風頭有關,這樣的妹夫在大舅子眼中那就是老好人。

張周道:“陛下,臣覺得,崔駙馬在此戰中立功的機會很大。就看他是否懂得把握了。”

“怎麼說?”朱佑樘問道。

“隨在前軍之中,而前線又有寧夏巡撫決心一戰,只要他所隨的人馬能隨之衝上去,必定有所斬獲,軍功無論多寡,也算是為全軍做了楷模。”張周道。

朱佑樘道:“他跟的是襄城伯,只有個一兩千的兵馬,會奮勇與外夷一戰?”

張周笑道:“就看戰事如何推進,如果是對大明這邊有利,那將士們就會英勇,否則……事在人為吧。”

……

……

有關崔元在戰場上的表現,遠在兩千多里之外的張周是不可能知曉的,甚至也沒想到,崔元能被李鄌派出去當先鋒官的先鋒隊。

而於此時,韃靼人正在穩步回撤。

大明的各路人馬正在緊急追趕,並且有了幾次小的交鋒,互相之間都有損傷,大明這邊最大的問題不在於將士們勇氣不足不敢一戰,而在於火器數量銳減。

擁有最大一批火器的朱暉又拖拉著沒跟上,以至於大戰一直沒有爆發。

韃靼人別的不行,但在策馬轉移這方面,的確不是大明這邊可比的,尤其大明寧夏邊軍方面,有半數以上還不是騎兵,光靠兩條腿來追,有點力不從心。

追擊開始兩天之後,寧夏所部這邊就已經不再像之前一樣緊貼著韃靼軍隊的後軍,而是拉開了至少有二十里的距離。

到此時,雙方都還沒停下來休息,作戰雙方已經基本到達了體能的極限。

“楊大人,將士們已經跟不上了,有的已經在叫苦,這兩天已經走了將近二百六十里,有牲口馱的還好說,別的……都已經押後很遠了。”

副總兵高丕策馬到楊一清的車駕之前,跟楊一清訴苦。

本來這差事應該是由郭鍧來,但郭鍧現在不想開這個口,難得有了軍功,唱反調的事,還是讓手下來。

楊一清看著即將昏暗的天色,追擊已經持續了兩天兩夜加一個下午,他自然知道再這麼追下去,先撐不住是他這一路。

楊一清問道:“平江伯的人馬可有跟上?”

“難啊,大人。”高丕道,“咱在行軍,平江伯就算拍馬來追,也需要個幾日。”

楊一清道:“平江伯應該取道於靈州所,截韃靼後路。”

高丕沒回答,顯然他沒法去影響陳銳的決定,就算現在給陳銳去訊息讓他配合,都來不及。

楊一清也有些氣惱,道:“大明的將領,都這麼沒有擔當嗎?韃靼人照這架勢,是想過黃河,不是往河套方向去,如果到了寧夏前衛的地界,可以配合守軍將士,將其困在黃河沿岸,讓其無法渡河。”

高丕道:“大人,那是要追到黃河嗎?這麼走,可能還需要……一兩日。咱越行越慢了。”

“韃子那邊也快到極限了!”楊一清道,“難道不追,讓他們繼續在大明的地界肆虐嗎?現在就算是為了百姓,也要追擊下去,跟將士們說,這事關到他們的軍功,還有他們一輩子的榮光,這種事他們此生還有機會經歷嗎?”

高丕心說,這話聽起來不對味。

難道我們跟你楊大人打了這麼一場仗,就一定是人生巔峰了?

憑啥以後不讓我們再立個更大的功勞?我們的人生目標可是很高的。

“韃子也是強弩之末,先讓後續跟不上來的……儘可能追趕,而騎馬的則不可鬆懈,再去跟武安侯、襄城伯和建昌伯說,讓他們緊隨而上。”

就在楊一清佈置時,高丕突然想到什麼。

高丕道:“襄城伯的一路已在我們前面,建昌伯已經落下有近一百里,也不知是否跟上,至於武安侯……是最靠近我們的。”

楊一清點頭道:“看來襄城伯能在邊鎮立足,是有其本事,本還以為他也是酒囊飯袋之徒,是我輕視他了?”

連楊一清都沒覺得,李鄌跟別的那些勳臣有什麼區別。

高丕道:“那大概是他們戰場上立功,正憋著一口氣。現在弟兄們也不想被他們搶走功勞。”

本來是合作的兩批人,畢竟沒有競爭壓力,李鄌才只有兩千人馬。

但因崔元在石溝城南線的優秀表現,再加上這次追擊如此賣力,會讓寧夏地方邊軍將士覺得他們是有意要搶奪功勞。

“有競爭才好,也跟下面的人說,不能讓人看扁了,這是咱寧夏的地頭,難道要把功勳拱手讓人嗎?”楊一清鼓勵道。

顯然楊一清也沒把李鄌或是崔元當對手,只是現在要拿這二人當鯰魚,激勵麾下將士。

……

……

京師之內。

戰報即將到來,京師內卻對此有諸多的議論,不同於張周對楊一清的看好,京師內無論是文武官員,還是社會輿論,普遍都不看好楊一清和他寧夏的數萬將士。

連研武堂內,對楊一清似乎也有很多意見,主要也是因為楊一清不是張周的嫡系,從研武堂內多數人把自己當成是張周的門生角度來說,那楊一清就是政敵。

不經過張周栽培的帶兵之人,怎可能會是戰場上的常勝將軍呢?連花馬池一戰,明顯也是張周提前算好了時間地點,讓楊一清去撿大便宜。

而最近京師中市井輿論,簡直是要把張周吹到天上去。

無所不能,好似天神下凡,指哪打哪,韃靼人都鬼使神差聽張周的,跑到花馬池去送死。

這天張周還在戲樓內觀賞戲曲的排練……當晚戲樓並不對外營業,而是在排新戲,而張周作為幕後東家,自然是要過來指點一下的,既要履行東家的責任,對他來說也是一種消遣。

而朱鳳則在研武堂內忙碌了一天,晚上跑來找張周說事。

“張兄,還別說,我這一路走來,看到不少貌美的戲子,你這裡真成了金屋藏嬌的地方了啊。”

朱鳳言語之間還很羨慕。

張周有錢有閒,當上尚書之後,居然還在京師中開這麼個戲樓賺錢,贏得整個京師票友圈的推崇,既能掙錢,還能過來消遣。

張周聞言皺了皺眉。

就沒好意思問,你所謂的“貌美的戲子”是何意?所謂眼界不同,所評價的事也不同……你跟別人所看的應該不是同一件事。

“是嗎?比方說?”張周問道。

朱鳳道:“戲臺上的那些女戲子,都有姿色,看著就賞心悅目的。”

張周這才知道二人說的是一回事。

“有興趣,帶回去,我幫你撮合。”張周道,“要是你能納妾,生了兒子,估計你家裡能燒高香。”

“呵呵。”

朱鳳慚愧一笑,撓撓頭。

張周瞬間明白這小子也就是過過嘴癮,根本不是真改了性子。

隨即茶水點心上來,張周看朱鳳的樣子,便對夥計道:“給他上點普通的飯菜。”

朱鳳笑道:“還是張兄瞭解我,忙起來就沒閒暇用飯,說起來肚子都餓了。”

朱鳳到他這裡蹭飯,已經不是一次兩次。

而且張周也知道,朱鳳不是在故意裝樣子,朱鳳對於研武堂的運作,還是付出了心血的,畢竟校長、名譽校長什麼的都不在,只能靠教官把研武堂撐起來,王瓊不可能經常去,剩下說話有份量,甚至能帶得動學員的,也只剩下朱鳳。

“等陸完回京師之後,你這邊就會輕省一些。”張周提到了剛去內三關當巡撫的陸完。

“嗯。”朱鳳也沒多少介意。

在等飯菜時,朱鳳也無心去欣賞什麼“貌美的戲子”,他道:“最近來給我送禮的人不說,還說願意跟我去西北歷練。”

“哦?”張周故作驚訝。

朱鳳道:“我都沒收,我也跟他們說了,陛下和張兄你都暫時無意讓我去西北。是這樣,他們暗中猜測,如果此戰不順的話,陛下可能派我去寧夏領兵,還說我比較瞭解寧夏的軍情,畢竟我在那邊領兵跟韃子交戰過。”

張周微微點頭,目光繼續看著戲臺。

此時的小長今,正在張綠水的帶領下,排演一出朝鮮的地方戲,雖然也是重編過的,但骨子裡帶著異域風情。

這種戲,只是作為墊場戲,不作為主要賣點,但張周卻看得饒有趣味,畢竟在一旁還有幾名從朝鮮過來的女子,其中還有直接是朝鮮國王李懌上貢給大明,卻被直接御賜過來的。

雖然從審美角度來說,基本都是符合當下男人審美標準的……小圓臉,看起來粉嘟嘟的,但總歸是五官標緻。

這也讓張周知道,其實歷代的審美也差不多,只是對於妝容等有時代的侷限性。

“那張兄,如果真敗了,要我上嗎?”朱鳳問道。

張周仍舊沒回頭,卻是沒好氣道:“能不能盼點好?花馬池都勝了,你覺得此戰有敗的可能?無非是贏多少的問題。”

李榮當初能理解的東西,朱鳳未必能理解。

那就是……此戰只要斬獲一些韃靼的人頭,場面不是太難看,雙方交兵後就撤退,哪怕大明將士的損失是對面的數倍,也不影響邊軍報捷,也不影響到朝廷歡慶勝利。

朱鳳笑道:“那就是不用去了,真好。對了張兄,還有個有趣的時候,你猜還有誰給我送禮了?說起來你都不信,居然是永康長公主……”

這次終於把張周的目光吸引過來,還是皺著眉頭看過去的。

“她只是給你送禮,沒有訴求?”張周想起來前日所見的永康公主,知道這是個不好惹的女人。

不同於寧彤,永康公主作為皇帝的妹妹,有其傲然的資本。

主要是張周也不好對付。

朱鳳想了想,道:“我沒見到長公主本人,她只是派了家僕去的,跟我說的是,一向跟我成國公府有交情,父親不在京,我也不知她說的是真是假。還說以後等駙馬回來,要邀請我過府飲酒。”

張周道:“你可以應承。”

朱鳳搖頭道:“還是別了,長公主……不好招惹。”

張周心說難得,知道什麼人惹不起,關鍵的是,這個長公主太強勢,不同於皇帝另外兩個妹妹,永康公主似乎對於振興門楣有一種偏好,這讓張周覺得,這大概也是後來為何崔元能爭取封侯的原因。

“我把禮都讓人給退回去,以後再有來送禮的,我都會拒絕的。”朱鳳道,“像張兄你說的,以後只有你領兵的時候,我才會跟你一起上陣,別的時候……讓我留在京城也挺好。”

“嗯。”張周繼續看著戲臺。

朱鳳見張周對自己的話題不感興趣,覺得是自討沒趣。

正好這會飯菜也上來,他拿起碗筷,好似自言自語一般道:“說起來,好些日子沒見過彤兒了,不知她現在怎樣。”

張周道:“你沒見過,我也沒見過。”

“啊?”朱鳳顯得很驚訝,飯都顧不上吃了,“沒見過嗎?張兄可是說要照顧她的。”

張周心想,我幾時說要照顧她的?

“張兄啊,她一個女子,孤苦伶仃的,就算現在已經不需要我來接濟她,但始終……她還是需要一些照料的,我一直希望,她不至於會孤苦終老,張兄你看……”

朱鳳倒是很熱心。

張周輕瞄他一眼道:“知節,人呢已經跟你沒關係了,你不必對她的未來負責,就好像她從來也沒跟我有關係,我也無須對她負責一樣。自從她能入宮給皇妃和皇子治病之後,宮裡上下現在對她都很推崇,或許將來有機會就留在宮裡不出來呢?”

“什麼意思?”朱鳳還迷糊著。

張周不回答。

等朱鳳琢磨了一會,突然意識到張周的話意,眼神帶著驚恐道:“不會吧?”

“什麼不會?”張周正說話之間,戲臺上的朝鮮地方戲已經結束。

本來已經沒有戲子什麼事,但張綠水知道當天張周在,非要拉著小長今上來給張周敬茶,在整個戲班中,尤其是朝鮮那部分人,儼然已經把張綠水當成是半個夫人看待。

也是因為張綠水有手段,加上她的漢語說得好,還有來得早,又是戲樓的臺柱子,經常能見到張周……

總之她在戲樓內做事也是有點我行我素,別人也會以為張週會納了她,誰都不敢得罪她。

朱鳳小聲道:“張兄應該知道的,彤兒她不想被束縛在一處,如果是張兄收她進門,她還能像以前一樣,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若是陛下的話……我只是胡說八道,張兄聽了就算……還是別把彤兒關在籠子裡,她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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