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彬從西山回來,到乾清宮時,朱佑樘並沒有在批閱奏疏,而是在司禮監掌印太監蕭敬的講述之下,瞭解朱暉等舊勳臣在西北領兵的情況。

韋彬小心翼翼立在一邊,他也暉到西北後的表現。

“……山西監察御史紀廉上奏,京營過大同等處,擾民甚多,且在偏關征調兵馬之後,並未以統兵之將為將,多以安插京營將領領兵,兵不識將將不知兵,且各處行軍拖沓,糧草等調運不及。從各處調集人馬零散不齊……”

“保國公朱暉和安遠侯柳景、新寧伯譚佑等人上奏,以河套之地廣袤、韃靼部族屯駐分散為由,請出兵河套兵馬分兵五路,各引兵而進,各路火炮和火銃等行分配之事,保國公坐鎮於中軍,將從延綏鎮出兵。”

“總制宣府大同軍務新建伯王守仁上奏……”

“說!”

朱佑樘本來聽得意興闌珊,聽說有王守仁的上奏,這才提起一些興趣。

蕭敬道:“新建伯就去年大同等處秋糧調運不足數,請以宣府地方夏糧補足,並以賣煤所得到山西鎮等處採購夏糧等,貯藏糧食軍備以應付邊疆戰事。”

朱佑樘皺眉道:“大同地方上沒有軍務報?”

蕭敬小心翼翼道:“陛下,是這樣,此番保國公出兵河套,詔令是不允許他從大同徵兵,所以大同鎮周邊沒有給他調配兵馬。”

這下連陳寬、李榮和韋彬都聽明白,這大概的意思是,你保國公可以從各處調兵,但就是“不給精銳”,誰讓現在全大明的人都知道大同鎮駐紮著最驍勇善戰的大明遠征軍?

朱佑樘道:“那新建伯倒是會準備,這是已經往今年秋冬去籌備了?唉呀!”

說到這裡,朱佑樘甚至還帶著一點苦笑,倒也沒說多傷心,只是很感慨。

蕭敬看了看李榮,這才問道:“那是否該下旨讓新建伯多加配合保國公的出兵?”

朱佑樘瞪他一眼道:“既已安排好出兵的計劃,為何要臨時改變?讓誰上,就是誰!既然王守仁認為此戰與他干係不大,他要往以後籌備,這說明王守仁在戰略眼光上,要比很多人長遠,朕為何要推辭呢?”

“是,是。”蕭敬最怕自己在西北的問題上說錯話,趕緊低下頭。

朱佑樘瞄著一旁的李榮,在關鍵問題上似乎並不多去採納於蕭敬,更依賴於李榮,問道:“去年大同缺多少軍糧?”

李榮道:“陛下,去年大同地方上已執行了糧開中,但因是第一年,商賈在大同地方的屯田尚未開墾太多,不過據說今年開春之後,大同地面上很多荒地都有人開墾,但很多墾荒的事耽擱在地方官府的審批上。”

朱佑樘道:“以前在西北墾荒,只要繳納了租稅,誰開墾了不就是誰的?照此執行便可。”

李榮繼續回道:“陛下,如今大同地方上的煤窯增多,據說是陝西、河南等地,遷徙過去不少開煤的人,本身人口增多,連城村等也比以往多了許多,田地方面不好安排。戶部已商議過,要不將糧開中轉移到延綏、寧夏等用糧多且調運不便的地方去,在大同墾荒……只怕是……”

朱佑樘一時沉默。

西北很多事,朱佑樘自己也不瞭解,也是門外漢。

以前朝中大臣說是什麼就是什麼,他還覺得那群人很專業,但就一個糧開中轉折色法一件事,讓他覺得好像是被人坑了,現在他也開始審視自己執政初期的一些政策是否合適。

“問問秉寬。”朱佑樘在思索之後,給出一個“萬能”的答案。

“是。”李榮回了一句,隨後往後一退,大概的意思是要把話語權重新交給蕭敬,畢竟自己名義上還是蕭敬的屬下。

蕭敬道:“從今年定下出兵河套之方略後,到保國公引兵前往偏關,朝中及地方上奏此事者不下於五十人,所上奏疏過百份,所提最多的就是勞民傷財之事,且對此戰意向不明。”

“哼。”朱佑樘輕哼一聲道,“大明邊陲的安定就是最好的意向,身為朝臣的,連這點見地都沒有嗎?”

蕭敬怕皇帝覺得是自己多嘴多舌,解釋道:“或是臣僚更注重戰果。”

朱佑樘道:“這都是秉寬把他們的胃口養刁了,換了以往,各處對於西北戰事的期許是如何?王威寧賀蘭山一戰不過也就那樣,如果所有戰事都要先看重戰果,很難取得戰果就不打,那西北各處不就畏畏縮縮了?有什麼,繼續呈報,朕繼續聽著。”

蕭敬又拿起一份道:“此有宣府地方上奏關於夏糧籌措之事……”

……

……

就在朱佑樘過問西北軍政時,張周人在文華殿內,給朱厚照批改作業。

朱厚照在年後難得見到張週一次,見到張周就好像老鼠見了貓,在張周面前一頓表現,甚至拿出超水平的發揮,把自己所背默的《集註》給張周批改,不過因為都是背誦的內容,除了少數記憶混淆的地方,基本上也沒什麼問題。

“先生,西北打了沒?這兩天一點訊息都沒有,你給說說唄?”

朱厚照的目的,還是從張周這裡打探到從旁處打探不到的訊息。

張周繼續瞅著朱厚照的答卷,隨口道:“我也不知道。”

朱厚照道:“別介啊,你是兵部尚書,西北打仗連兵部尚書都不知道的話,那不是亂套了?再說了,別以為我不知道,父皇要打這一仗,肯定是看準了先生能提供戰略戰術,怎麼打你告訴我,我絕對不對外言說。”

此時朱厚照小眼睛裡冒著精光。

有種要跟張週一起探討家國大事,要跟張週一起參與到西北戰局謀劃的野心。

儼然之間,朱厚照已經是這個國家的小主人了。

張周瞅著朱厚照道:“我是真不知道,沒有要刻意隱瞞你,如果你有心觀察過河套的地形,瞭解過最近韃靼各部族的分佈情況,也該知道現在韃靼人並沒有在河套之地長期駐牧,此戰形式意義更大於結果意義。”

“啥……意義?”朱厚照儘管腦袋瓜不笨,但畢竟年歲小,再加上很多名詞對他來說還是有些陌生。

正說著,高鳳過來通稟道:“太子殿下、蔡國公,司禮監李公公在外求見。”

朱厚照皺眉道:“見誰?”

高鳳道:“說是見蔡國公,奉上諭而來,有事相問。”

“好,讓他進來。”朱厚照興奮起來,如果李榮是來問軍事策略的,那正好自己可以旁聽一下。

他小眼睛裡甚至帶著幾分促狹,好似對張周說,讓你不跟我細說,這下父皇都派人來問你了,如果你想趕我走……這是我的地盤,憑什麼聽你的?讓你裝!

……

……

李榮進來,給朱厚照和張周施禮。

簡單照會之後,也沒讓人朱厚照迴避,李榮畢竟也只是奉命而來,知曉張周在宮裡,問話方便,迴避儲君並不在皇帝的諭旨中。

“你有話直說就好了,本宮不說話,聽聽總行吧?本宮已經出閣讀書了,家國大事也該知曉了。”

朱厚照怕李榮刻意迴避,還有意提醒了一下,我是儲君,我有權知道朝中的一切,除非父皇明令禁止我不許知曉的。

李榮也有些驚訝,太子怎麼這麼熱忱?

李榮道:“回太子殿下、張先生,是這般,陛下是有涉及到屯田等事宜,配合奏疏等,張先生您儘管先看過奏疏,再行論定。西北最近兩年有缺兵少糧的情況……”

說著,李榮把朱佑樘讓交給張周的奏疏,轉交到張周手上。

朱厚照抻著頭想看看,張周隨手把奏疏往朱厚照懷裡塞,順口道:“太子,你不是很有見地嗎?給個意見吧?”

“啥?屯田嗎?呵呵……”

朱厚照瞬間有種挫敗感。

行軍打仗,制定方略,朱厚照覺得自己還挺能耐的,尤其是提到什麼戰略戰術的都是能說會道的,正是“小學生叛逆期”,敢說不用敢當,或者說是沒人讓他負責的年歲,一個大明的儲君能管住他守門的嘴的人太少,也養成了他恣意的性格。

但現在也有他提不起來的“哪壺”。

張周道:“糧開中和銀折色,之前太子不是問過嗎?西北各處的屯田情況你不知道嗎?給點意見,這可關乎到大明西北的後勤補給……畢竟不能什麼都指望從京師和江南來調運,就地取材很重要。”

“呵呵呵……”朱厚照尷尬搖搖頭。

面對這種問題,他是真的不會。

在他看來,我就是個決策者,我要打仗,只需要關心戰場上的事就行了,什麼糧草輜重的,我有需要別人就要給我運到前線,那永遠不是我應該所擔心的問題。

就算我知道什麼大軍未動糧草先行,但那一定是我一句話……那個誰誰誰,你把糧草輜重問題給我解決了,然後我就可以高枕無憂了,大不了誰沒完成我找誰的麻煩就行了。

這種上位者的心態,大概也是大明曆朝歷代君王理想化的戰爭,也算是土木堡之變的禍端之一了。

李榮道:“不知張先生作何意見?”

他的任務只是跟張周求策,他也不認為太子那邊會有什麼高見。

張周笑意盈盈道:“如果連大同都推進不下去的政策,指望在寧夏、延綏和陝西這些地方能推行嗎?再或者是,等保國公將兵馬推進到河套之內,再讓商賈在河套之地內完成商屯?”

李榮苦笑道:“自然不容易。那先生的意思是,還是堅持要在大同推進?”

張周道:“今年大同本地新增了鹽引,連煤炭都可以透過朝廷來採購,這對於那些商賈來說應該是趨之若鶩的事情,如同西山的發展一樣,一個地方要有資源,商賈才會蜂擁而至。強行去推寧夏等處的商屯,也不容易啊。”

言外之意,不是我支援在大同搞以商屯、煤炭為主的產業鏈,是整個西北這些邊防之地,有資源的只有大同。

李榮會意點頭道:“明白了。對了先生,陛下還有涉及到保國公的這份奏疏,他提出要兵分五路,您……是否給些意見?”

朱厚照一聽,瞬間從霜打的茄子變成了精光閃閃的葫蘆。

“我知道啊,我來……”朱厚照急不可耐推薦自己。

張周往他身上瞅一眼,他瞬間覺得有點這目光不懷善意,想到先前張周給他出難題,他似乎也意識到錯了,苦笑了一下又變成“乖寶寶”。

李榮看到這架勢,心裡也是吃了一驚。

心裡在琢磨,這太子誰都知道任性妄為,卻是這位蔡國公隨便一個眼神就能鎮得住……難怪陛下對蔡國公教子這方面是寄予厚望……東宮講官可真沒一人有這本事啊。

張周語氣顯得很深沉,比以往有點故作神秘道:“陛下對於保國公等人如何用兵,應該不會過多提要求吧?”

李榮道:“是,若要制定好規則的話,那出征之前就該定了。”

“那便是。”張周道,“保國公兵分五路的出兵方略,或有其道理,我作為兵部尚書也不好隨便去指責前線將領的用兵之策,畢竟是將在外啊。”

“呵呵。”

李榮笑著。

他能理解,如今張周當上兵部尚書之後,好像在言談等事上更為拘謹了。

他把這看作張周被文官“同化”的徵兆。

以前再跋扈,如今都當了六部中大實權的兵部尚書了,還能不收斂的?

……

……

李榮離開,朱厚照顯得百無聊賴道:“一共就三四萬兵馬,還兵分五路,是怕韃子沒集中優勢兵力獲勝的機會是吧?”

張週一聽就知道。

這熊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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