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李東陽府。

戶部尚書佀鍾夜裡來訪,二人在書房會面,而佀鍾則是帶來永平府的訊息。

“……有永平地方上過來計程車紳,把這兩年朝廷在永平開鐵礦的詳細名錄都給列下來,地方官包庇縱容未曾上奏參劾,導致地方上亂象叢生,而在轉過年之後,幾次地方上因為礦山的爭奪,都有流血之事發生,前月的一次比較嚴重,毆鬥雙方有數百人參與,多人因此而受傷,有的到現在仍舊臥榻不起……”

佀鍾說到這裡,再看李東陽時,發現李東陽面色凝重。

佀鍾總結道:“地方上想以朝中人來為其撐腰,把礦山等歸於地方。”

李東陽語氣冰冷道:“不是他們的,卻想撿現成的?這事緣起於戶部跟皇莊利益之爭,內閣實在不宜插手。”

“賓之,是這樣,地方上自行開礦,也有鐵礦場開起來,只是在產量上不太盡如人意。”佀鍾補充。

“不盡如人意,就想拿別人的?這話我不好開口,若是你覺得陛下會站在地方一邊,戶部大也可就此來上奏請旨。”李東陽的意思,我不是不支援你,只是現在皇帝站在開礦的張秉寬那邊,朝堂上提了也白搭。

佀鍾道:“地方上,還會繼續鬧的,聽說這次張某人前去永平府,就是為此事。”

李東陽則一臉不通道:“以我所知,張秉寬往東走,直奔的是薊鎮,好像並沒有去礦山。”

佀鍾慨嘆道:“問題便在於此,薊鎮巡撫劉宇,過去也曾找人於地方上開礦,甚至與民爭利,就怕這二人會勾連到一處。另外永平地方上不少官紳,聽說張某人前去薊鎮,也是蜂擁而至,他們似是想借此機會來謀求礦山營收。地方上本來就有不少廢置的礦場,有人想以此來謀奪私利。”

永平府,也就是後來的唐山附近,本來就是產鐵之地,而且很多鐵礦屬於淺表礦脈,相對容易開採。

在張周之前,也不是沒人去採過鐵礦,只是因為選址和開採、冶煉工藝等落後,導致產量不佳,加上之前從未有張周這般於朝中強勢之人跑去開礦,導致以前開礦的人或是因為產量問題,或是因為跟地方上利益之爭,最後都是不了了之。

李東陽道:“聽你這意思,好似永平地方上的官紳,在態度上也有截然不同。”

“是。”佀鍾道,“有想跟張某人一爭到底的,也有想勾連牟利的。”

李東陽冷笑了一下。

他現在也算是明白,佀鍾這樣的戶部尚書,在地方上不可能是沒有任何利益糾葛的。

以往莫說是戶部尚書,就算只是個侍郎、郎中、員外郎的,在地方上都可以包庇一群人,有白手套為其謀求利益,現在張周更多是犯到這群為官者的一畝三分地。

佀鍾真的是為所謂的公義?

李東陽搖頭道:“張秉寬開礦,無論他個人謀求了多少利,至少在陛下那邊,他是在為邊軍,為朝廷。要麼地方上真的鬧出不可收拾的局面,逼著陛下不得不停,再或者是張秉寬主動去停手,沒有第三條路可走。”

“那意思是……”

佀鍾似乎把握到李東陽話語中的精髓。

李東陽起身,有送客之意,道:“言盡於此,這件事,最好別去趟渾水,背後牽連太大,也涉及到京營跟邊軍利益之爭。”

“嗯。”佀鍾起身道,“我也會跟地方官紳到京的代表說清楚,讓他們看著自行解決,最好是引起世人的爭議,讓張某人能知難而退。”

“呵呵。”

李東陽就沒好意思說,你們也太想當然了。

……

……

張周跟朱鳳抵達薊州鎮的當晚,參加了由本地巡撫劉宇牽頭,所舉行的一次官紳見面會。

名義上是接風宴,擺了十幾桌的酒席,以張周所調查,本地官紳能參加這次的宴席,是要給劉宇交錢的,一個主桌的席位至少是要交一百兩銀子以上。

張周到的比較晚,本來他就是客,再加上官職地位突出,擺點譜兒也沒什麼。

劉宇等人還是親自出巡撫衙門迎接,把張周盛情邀請到主桌就座。

劉宇本作為東道主,要好好盡一下地主之誼,卻是被張周主動把話語權給搶過來,當張周站起身時,在場眾官紳都把目光落到他身上。

“諸位,本官遠道而來,不為旁的,只為兩件事。”張周做了開場白。

在場鴉雀無聲,都在琢磨張周何以要這般強勢,整得好像不會跟地方官紳相處一樣,以往來這裡的朝廷特使,當然官職也沒張周這麼高,那群人也都是在接風宴上選擇低調,讓別人來說,以彰顯出其城府之深,無論是忠是奸,是廉是貪,黑著一張臉總是能做到進退有度。

像張周這樣上來就這麼張揚的,他們還真是第一次見。

劉宇笑道:“張部堂深得聖上信任,此番必定是為重大之事而來,我等願意聆聽您教誨。”

張周道:“第一件事,是為軍務之事而來,這關乎到京畿周邊的安穩。諸位也該知曉,陛下吩咐讓本官來整頓地方,除了要清除地方軍政內的一些冗員,還要將過去數年的財政問題倒查,為朝廷挽回損失。”

這就屬於下馬威了。

所針對的,首先就是地方官。

本來這話也是針對劉宇的,但劉宇明顯為官經驗豐富,他起身道:“張部堂說得好,本官到薊鎮之後,也發現地方上有諸多的弊政,先前也曾跟朝廷上奏,如今張部堂來了,可說是聖上對薊鎮的恩德,有張部堂在,相信在座諸位有心為薊鎮安穩填一份力的,是絕對支援和配合的。”

“對對對。”在場的人紛紛附和。

張周不理會劉宇這番車軲轆話,繼續道:“第二件事,就是為了開礦的事而來。”

到這裡,現場又是鴉雀無聲。

因為三屯營地處在永平府,而現在這裡除了是邊防重鎮之外,還涉及到了大明目前最大鐵礦產區的利益歸屬,無論是當官的,還是地方有頭臉的人物,現在都想從中分一杯羹。

劉宇道:“張部堂,這點下官也有一些看法。是這樣,下官到任之後,得知除了朝廷在這裡開礦之外,還有不少人未經朝廷的准許,便私自開礦,因此還產生不少的糾紛。”

說著,劉宇朗聲對在場的人道,“你們中有何人也在開礦的,是未經朝廷准許的,其中是否違法亂紀,也是該跟官府好好申報一下,如今張部堂親臨,你們也該坦誠相告了吧?”

現場沒人會出來跟張周直面談開礦事宜。

張周笑道:“劉中丞,我也直說了,永平府開礦的風潮,是我給帶起來的,也是我跟陛下提過,永平府地方上有鐵礦,恰好可以填補朝廷鑄造火炮等的用鐵缺口,隨後我到這裡來勘察了幾處礦脈,以此來開採,會不會動了諸位的利益?”

劉宇道:“您有陛下准許,等於是為朝廷開礦,在座都是明理之人,怎會有意見呢?”

“我看未必啊。”

張周言語好似綿裡藏針一般,“以我所知,永平府地方上對開礦之事有意見的還不少,甚至還鬧出了毆鬥的事件,有的人甚至把我歸為朝中奸邪之黨,我也未曾想過,開礦這種利國利民的事,會讓諸位如此牴觸。”

馬上有靠後桌子的官紳大聲道:“張大人,我們願意協助您開礦,但求您給個機會。”

“是啊。”有人帶頭,馬上有旁人在附和,“我等也是願意為朝廷效力的,開礦的事既是利國利民,誰不願意出一份力?但就是官府卡得緊,我等想開個礦也不容易,而地方上想招幾個人到井上幹活,也不被允許。”

劉宇起身喝斥道:“聽張部堂說,有伱們什麼事?你們開礦,有給朝廷貢獻過一斤鐵?說到底還不是為你們自己的荷包?這裡是公廨,誰鬧事,滾出去!”

張週一看劉宇這架勢,便明白劉宇是對上諂媚,對下強勢,其實就是個色厲內荏的小人。

張周道:“地方上開礦,嚴格來說,也是准許的,但要按照規矩,開礦後每年繳納兩成以上的礦稅,若有人有意盤剝你們,本官也是會為你們做主的。”

在場的官紳登時炸開鍋。

他們當然有開礦的實力,但卻沒法從開礦這件事上得到多少好處。

就在於他們找不到富礦,沒法以此來得到極高的利潤,所謂的一起為朝廷效命,更多是想讓張周把天上掉餡餅的事交給他們。

或者他們是覺得,張周作為朝廷的強龍,想在地頭蛇的嘴裡搶飯吃,應該要仰仗於地方勢力,地方上鬧的事越多,張周越會忌憚,然後會就範,以分出好處的方式,換一個上下和諧一致。

但張周開礦本來就沒得到什麼,自然也不會把到手的利益往下分。

你們沒出力,就因為是地方官紳,我就要慣著你們不成?

“但如果誰想以開礦的事,來要挾朝廷,對本官不利的話,也休怪本官下手無情!”

說著,張周拿起桌上的酒杯,不在意眾人詫異的目光,直接喝下一整杯。

“張部堂,您這太著急了。”劉宇說著要給張周重新斟酒。

張周道:“在下不勝酒力,再加上遠途勞頓,就不在這裡與諸位閒談了,諸位要有什麼事的話,尤其涉及到錢財的,或者是對本官有何意見的,只管跳過地方跟朝廷上奏,本官樂於奉陪!”

說到這裡,張周好似徹底沒了耐性,一擺手道:“告辭!”

……

……

在眾目睽睽之下,張周臨席後不過一會,就帶著朱鳳離開。

在場的人不知有多尷尬。

本來是來談利益分配的,結果張周強勢表態一文錢不給的同時,還威脅要用強硬的手段來對付地方官紳,等於說是跟地方上撕破臉,一下子把場面鬧得很僵。

“大人,您看……”

最後眾人只能把矛頭對準劉宇。

你是本地巡撫,論官職可比永平府知府大多了,現在我們仰仗於你,你收了我們的銀子讓我們來赴宴,現在鬧僵了你總不至於也當甩手掌櫃吧?

劉宇是見慣了場面的,他在送張周離開之後,回到宴席院子內,朗聲道:“諸位想必也聽到了,張部堂對於地方開礦的事,並沒有阻止,這就是給你們的機會。但你們也別想以開礦的事,去要挾於朝廷……本官會為你們做主的。”

做個狗屁主!

你就是收錢不辦事!

劉宇身邊的幕賓一看場面有些失控,急忙維持秩序道:“諸位先用宴,劉大人或是要去拜見蔡國公,有關旁的事情,等回頭再通知於各位。”

很多人想過去圍攏住劉宇問事情,卻被劉宇手下的人給擋開。

劉宇回到衙門後堂,也顯得焦頭爛額。

“大人,聽說這幾天,礦上又出事了。”有麾下的人給他通稟,“據說是幾百條人豎著進去,有幾十個是橫著出來的。”

劉宇一臉惱火之色道:“看礦的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錦衣衛,那群人是活擰了嗎?他們是有幾個腦袋?”

幕賓跟進來,也是抹一把汗道:“說來說去,都是為了那仨瓜倆棗的,別說是永平府,就連西山和山西那邊,也都沒個什麼差,不過那邊的人可比這邊更強勢。”

幕賓的口音是山西的,顯然對於大同府開煤礦的熱鬧程度也有耳聞。

但因為大同煤礦是建立在大同巡撫的基礎上,比永平府鐵礦這種是由張周直轄的有所不同,導致山西那邊鬧事的就很少。

也跟王守仁為人強勢,沒人敢惹有關。

而永平府這邊,劉宇本身就沒有開礦的職責,再加上他跟地方上溝通也不善,還有永平府作為京郊之地,強勢的官紳人家非常多,導致劉宇到了地方也沒法跟這群大戶爭利。

劉宇道:“本官就該去跟張部堂提,把開礦的事,交給薊鎮,有官兵維持不說,所產鐵礦還可直接用以邊鎮事務上,如此可說是兩利。”

幕賓道:“怕是那位張部堂不肯把到手的肥肉給吐出來。”

“哼。”劉宇道,“地方官府不給,邊鎮也不給,想攥在自己手裡,哪那麼容易?還是去找張部堂好好談談。”

……

……

張周參加完這次的宴席,回到驛館內。

朱鳳跟著一起進到驛館的正廳,還帶著不解道:“張兄,先前那樣……可是要鬧得很不愉快,就怕以後麻煩事更多。”

張周道:“你覺得我是個怕麻煩的人?”

“不是。”朱鳳道,“不過我以前就想,如果換了別人,張兄能做的很多事,他們都做不了。朝廷還是需要有張兄這般有魄力之人。”

張周坐下來,隨即有人奉上茶水,朱鳳要喝卻被張周把他的手給按下。

這意思很明顯,就算是驛館的酒菜茶水,也別碰。

你跟地方上有利益之爭,就該小心地方上給你使絆,甚至是要加害你,越是鬧得不愉快,越要防備這一點。

“我不是有魄力,只是不隨波逐流罷了。”

張周道,“朝野上下,需要一些不同尋常的人,諸如我這般。陛下也想用我,來打破朝堂上的死水一潭。”

正說著,劉貴進來,道:“爺,孫千戶到了。”

“讓他進來。”張周道。

“呃……可能不太方便。”劉貴道,“孫千戶進城之前,遇到有人襲擊,兩邊打了起來,孫千戶被人用弓箭射傷。”

朱鳳一聽便起身,怒喝道:“何人如此大膽?”

在三屯營薊鎮的駐地,堂堂錦衣衛千戶,居然被人放冷箭?還給射傷了?

朱鳳覺得,這也算是曠古奇聞,要不是韃靼人的奸細乾的,抓到的人必定會被夷平三族。

張周往朱鳳身上瞅一眼道:“知道兇險了?隨我去看看。”

……

……

距離驛館不到一條街的民巷內,有錦衣衛在這裡的據點,而孫上器被人射傷了手臂,正在包紮傷口。

知道張周來看望自己,孫上器趕緊起身行禮。

“孫千戶客氣了。”張周走過去,表達慰問,甚至還幫孫上器檢查了傷口,“想來是並無大礙,但為公事而傷,這件事不會善罷甘休。以後錦衣衛做事,不必再有所顧忌,該下狠手,就下吧。”

張周於地方上開礦,最初所本著的目的,的確是不鬧事,儘可能低調行事。

但隨著開礦的利益愈發增加,永平府鐵礦的產量,近乎相當於大明一年鐵礦產量的八成,價值更是難以用數字來衡量……

這種情況下,想低調也不可能。

在巨大的利益面前,為了維持這種利益,還想以之前的懷柔政策,顯然也是不夠的。

且這次張周來永平府,還要增加鐵礦場的數量,以後張周更是準備直接以軍隊來看守礦場,再以軍隊來運送,以保證大明鐵礦的供應能滿足他張周的需求。

都不是朝廷的需求,純粹是以張周的設想來規劃和呼叫。

孫上器道:“大人您言重了,卑職不過是盡職辦事,不過按照您所說的,先前的確都沒下死手,每次有人鬧事,都是以棍棒相加,弟兄們也都在叫苦。”

張周笑道:“以後不會了,直接以火銃和火炮擺上。不以威勢,何以震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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