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之後,大明周邊二三十里範圍之內,已出現了多達十幾股韃靼騎兵。

兵馬數量合起來已超過兩萬五千。

但沒有任何一路往大明營地這邊衝殺過來。

之前七千人衝鋒,五千人彈指之間灰飛煙滅的場景,還是把韃靼人給徹底震撼住了,再加上韃靼人也知道這次領兵的不是那種初出茅廬的年輕將領,也不是沒有實際領兵經驗紙上談兵的庸才,而是之前親自下場完成了威寧海一戰的王守仁……

威寧海一戰,王守仁就已證明了自己的實力。

之前對女真人的作戰,也證明了他不但是個擅於奇謀和遠襲的勇將,還是個擅於步步為營的沉穩主帥。

加上先前“官山一戰”,王守仁是徹底成名了。

然後草原上出現了非常詭異的一幕。

大明六千騎兵,在打掃和收拾戰場,走到哪都把遺棄的韃靼人屍體的耳朵割下來,把韃靼人值錢的家當綁在馬上,那些沉重而帶不走的輜重就原地焚燬……然後韃靼數萬精兵就這麼在二三十里之外圍觀著,沒有一路上前交鋒。

當然大明一邊似乎也沒有繼續跟他們決戰的意思。

大明的軍隊走到哪,哪邊的韃靼人便撤開缺口,遠遠躲開之後任由大明的軍隊穿過,也沒有韃靼人去戰場上收拾他們部族的財貨,或者說這好像是雙方約定俗成的。

你們韃靼人把財貨和族人屍體的耳朵交出來,我們大明一邊就不跟你們繼續打了,然後咱就這麼和和氣氣“哪來的回哪去”。

當然你們韃靼人也可以不遵守這種默契,如果你們跟我們搶族人屍體的話,那我們就連同你們的族人和財貨一起燒,甚至追擊你們一路人馬,與你們交戰,再讓你們丟下個幾百幾千的屍體……

……

……

韃靼人遲遲沒有與大明一戰。

王守仁也並未掉以輕心。

他跟麾下將士也說得很清楚,韃靼人不是不敢戰,而是找不到機會,或者說他們在等韃靼小王子巴圖蒙克回來,因為韃靼人覺得他們目前的兩三萬人馬,還不足以將大明一方徹底給剿滅,而且就算是能剿滅,韃靼本部察哈爾部的損失也會是天文數字。看書溂

傷敵八百,自損一千。

甚至是傷敵八十,自損一萬。

草原上畢竟不止察哈爾部一個部族,如果他們跟大明軍隊決戰,而令部族繼續承擔過重的損失,那察哈爾部在草原上的統治地位就要受到挑戰,很可能下一步在草原稱霸的人就不是他達延汗,而是火篩,甚至是亦不剌這群野心家。

能打,也能把大明一方全滅,只是己方的損失會太大,沒人能接受。

然後就形成這麼詭異的局面了。

“金子,有金子。”

每當大明士兵發現了貴重的財貨,都會興奮大喊,有點草原腹地滿地撿財寶一樣,既是在顯擺給同族人看,其實也是在宣洩內心的豪情,同時也是鼓舞士氣,告訴戰友們,我已經找到值錢的,你們也要努力了。

王守仁並沒有刻意去規範士兵對於財貨的找尋,照理說找到的所有財貨,應該是全數合在一起帶回去平分,或者是聽朝廷的呼叫。

如此也能杜絕士兵為了搶奪財貨而出現內部的紛爭。

但實際戰場上,當士兵們搏命完成了大捷之後,去規範財貨的分配,對於主帥來說其實是不智的。

最公平的方法,並不是平分,而是誰得到歸誰的,這也是大明開國以來制定“首功”為主要計算功勞方式的原因,不看人是誰殺的,就看腦袋被誰割下來帶走,腦袋在誰那,功勞就是誰的。

看似不能保證絕對公平的原則,卻是最公平和最容易被將士接受的。

戰場上無法講求絕對的公平。

……

……

大明將士一整天的時間,都在收拾戰場的殘局。

各處都能看到火光,大明軍隊走過的地方,處處狼藉,但也有一點王守仁親率的這路人馬算是恪守了“規則”,那就是韃靼人屍體除了耳朵之外,別的都沒有動,算是給韃靼人留了最後的顏面,讓他們可以把本部屍體帶回去按照自己的方式去處理。

最初時,大明是隻要不能帶走的財貨,一律都焚燬。

後面看韃靼人躍躍欲試有進攻的意思,王守仁也懂得不能把韃靼人逼得太緊,既要保持默契,也要讓點“恩惠”給韃靼人。

於是到後面,除了一些涉及到戰略的物資之外,別的東西大明一方就儘可能不去燒,而更多是加快步伐,往東南的方向走,也是為儘早完成打掃戰場,避免陷入到韃靼各路人馬的重圍。

關敬負責開路,而韓錚則負責殿後。

王守仁對二人的囑咐也很清楚:“……但凡韃子不主動來犯,便不與其周旋。我們看似以神機營火器佔據優勢,但彈藥折損嚴重,火器也多有磨損,再遇戰事必定打不出昨日之戰的威猛,所以非迫不得已,便如此撤回大明,此戰便也算順利收官。”

王守仁並沒有被勝利衝昏頭腦。

他很清楚,大明之前進行了三場戰事,前兩場戰事都是兵不血刃,沒有參考價值。

威懾住察哈爾部各路人馬的,是昨天的“官山之戰”,但昨天一戰也沒法再復刻,就算韃靼人全面衝殺過來,大明一方的火炮和火銃也不再有足夠多的彈藥,完成範圍內無差別的攻擊。

且隨著火炮和火銃發射次數的增多,炸膛的情況也會比之前更容易發生。

在王守仁看來,既然己方的火器已經出現了磨損和彈藥劇烈損耗的情況,就沒必要繼續與韃靼人血戰,能順利撤回大明,把勝果帶回去,其實比再殺更多的敵人,也更具效用。

……

……

王守仁的軍隊,在穩步回撤。

韃靼小王子巴圖蒙克的人馬並沒有第一時間出現,不過韃靼各路增援的人馬也在增多。

到翌日時,大明後方尾隨的韃靼各路兵馬數量,已超過四萬。

韃靼人近乎把所有能排程的後方留守人馬,都調來打王守仁這路人馬,倒不是說他們想阻截不讓王守仁帶兵回去,他們得到調令出兵時,是知道自己後方的部民正被王守仁追趕,等增援過來之後才知道作戰已經結束了。

失去的已經沒法挽回,只能避免王守仁繼續帶兵西進追擊,那就不如“目送”王守仁帶兵離開。

至於巴圖蒙克回來之後會責罰他們……

這不是他們考慮的範圍。

法不責眾,現在沒有哪路人馬敢去跟王守仁所部正面交戰,誰都不想送死,既然王守仁都已經選擇撤兵了,就算換你巴圖蒙克回來,給你十萬大軍,你真的敢直接去跟王守仁玩命火拼嗎?

這場仗打完,以後日子還過不過了?

把王守仁和他的六千兵馬給阻擊剿滅了,草原部族損失個幾萬人馬,回頭大明就沒人殺過來了?

張周你們能應付?還是說就覺得這一戰,能讓大明從此放棄攻勢而選擇繼續固守?

至於說不甘心……

沒有什麼甘心不甘心的問題,因為以往每次韃靼人進中原劫掠之後,每次回撤的時候,大明的軍隊也是目送他們離開的,不是不想阻擊,只是要計算成本。

“按照地形圖,從此處到威寧海,需要兩天兩夜以上,中途休整的話,或需要走三天,而從威寧海撤到有大明兵馬駐紮的貓兒莊,大概再需要走一天一夜,沿途不能過多停歇!”

王守仁趁著陣前會議時,跟軍中將領傳達了現在的情況。

大概需要四天四夜的時間,南撤到大同鎮外線兵馬所駐紮的貓兒莊,那裡也曾經是他成名之戰所進行的地方。

如今大明已在貓兒莊築城,大同地方也駐紮了至少萬數的兵馬在此處,並重新設立了烽火臺,往北再到威寧海,都是大明兵馬巡邏的區域。

“好在此番是輕兵南下,若遇韃靼主力圍困,不得不戰,才可戰!否則一律避戰!”

“以韃靼人進入到三里範圍之內,或阻路而不退為標誌!”

韃靼人不主動開戰,大明一方不去追擊,也不主動尋求作戰,這是王守仁所定下的撤兵原則。

如此也算是給韃靼人釋放了一定的“善意”。

你們可以為了面子,跟我們來決戰,我們也不是怕與你們作戰,但請考慮清楚作戰所帶來的後果,我們六千人已經殺了你們過萬的人丁,已經殺夠本了。

往後再殺的,那就是我們賺的。

誰願意當添頭,誰就請上來展現你們的實力,別是當了添頭全軍覆沒,其餘幾路人馬還只是眼睜睜看著不過來馳援,到時你們部族的女人就要被他人所繼承,你們的牧場也要被別人所佔。

……

……

王守仁正在按部就班撤兵之中。

大明按照約定,本應該在韃靼小王子撤兵之後,完成各路出兵,並儘可能做到各點開花的各路將士,卻在出兵方面並沒有做到協調一致。

這跟楊一清遲遲未將韃靼撤兵的準確訊息傳告出去有關。

楊一清也不清楚巴圖蒙克撤兵的原因,對於草原上的戰事,他近乎是一無所知的,京師也未及時把王守仁進犯草原的訊息傳過來,他現在還正在糾結於跟朱鳳有關“奏功”還是“請罪”的細節。

秦紘也是保守派的。

明明延綏周邊的韃靼騎兵已經撤走,秦紘也認為有可能是韃靼人的“誘敵之計”,最好就是先觀察。

反倒是偏頭關一線,當王瓊得知韃靼人已經莫名開始回撤的時候,他是最先派兵出偏頭關的,也不是說他比別人果敢,只能說偏頭關所駐的兵馬和火炮數量最多,而他王瓊又是張周提攜起來的,他知道自己在關鍵時候必須要“挺身而出”。

如果張周和皇帝那邊他落不到好,那他以後在朝中就沒法混了,別指望傳統文臣會在西北邊政上站在他這邊。

大同和宣府則相對寧靜得多。

……

……

此時,也是由宣府往西,由皇帝親自發出的詔書,告知了王守仁從遼東進兵草原的訊息。

此訊息本身是為了給西北將士吃定心丸的。

此由東向西的訊息,也跟巴圖蒙克從寧夏撤兵由西向東的訊息,近乎是同時傳播的。

西北各處在得知王守仁深入草原的同時,西北各處也開始知曉巴圖蒙克領兵北撤,兩個訊息一交匯,很容易就得出“王守仁在草原上取得戰果,逼韃靼人不得不撤”這麼個結論。

當韃靼人撤兵的訊息,傳到京師時,恰好是凌晨時分。

朱佑樘也是在睡夢中被叫醒,此時尚且有一個時辰到天明,朱佑樘也沒心思去睡了,他趕緊讓來傳信的蕭敬舉著燈籠,陪他去往乾清宮。

此時已經臨近農曆十月,外面的天氣已經驟寒,朱佑樘出來時還有些不適應,好在後面跟過來的太監給他披上了大氅。

“……韃靼小王子領兵撤退了,具體動向不明,還有延綏、宣府、大同各處也相繼上報,說是過去數日,都未曾見到韃靼人活動跡象……”

蕭敬在提到各處上奏時,刻意沒有去提偏頭關。

其實王瓊的上奏是最早的,但被內閣跟司禮監聯手給壓住了,且對於王瓊上奏要出兵的訊息,也選擇了隱瞞。

不為別的,這次是他們剋制張周的最好機會,而王瓊的出兵很可能會改變戰略結果……沒有人願意讓大明六千精兵於草原上折戟沉沙,但問題是背黑鍋的人不是他們,而是王守仁和張周,那事情在選擇上就不一樣了。

我們這群老傢伙,並沒有給你們,也就是以張秉寬為首這群新銳挖坑,只是不作為,不刻意去幫襯,相當於“放任自流”。

所以即便出了任何的惡果,也跟我們無關。

“那新建伯有訊息了嗎?”

朱佑樘得知巴圖蒙克撤走,雖也感覺到事關重大,但他更關切的,還是王守仁所部的上報。

蕭敬為難道:“尚未有新建伯行軍的最新動向。料想是其已深入草原,即便是斥候,也沒法穿過韃靼人的重圍,除非新建伯從來路……也就是遼東撤回大明疆土之內,否則……只怕各路韃靼人馬合起來有二三十萬,他是……”

有些話,蕭敬也只需要說一半。

剩下的,請陛下您自己慢慢體會。

憑啥覺得王守仁帶六千兵馬可以在草原上肆虐?肆虐完了還想全身而退?有點不切實際了吧?

王守仁這路人馬,很可能是有去無回的,至於他們中途殺了多少人馬,只要訊息傳不回來,或者只是透過一些隻字片語傳回來,那從中做文章的方式方法可就多了。

說白了,你王守仁在草原上能殺敵十萬,只要你不把證據帶回來,我們也可以說你一個都沒殺,而且還導致自己全軍覆沒。

我們要的是“證據”,不能帶回戰果來,全靠嘴說,也沒人承認。

王守仁也正是明白這一點,所以當他在可追可不追的情況下,果斷選擇了後者,先把戰場打掃完,然後高高興興回家去。

我王伯安進草原,是為了震懾韃靼人,逼韃靼小王子回兵的,不是為了以六千騎兵來踏平草原的……至於平草原的大任,不是說好了要幾年之後再完成?六百門火炮,一萬發炮彈就想滅了草原?太理想化了吧?

……

……

乾清宮內。

司禮監掌印太監蕭敬,秉筆太監陳寬和韋彬都在,還有一人是太監李榮,此人出生於宣德五年,如今已八十歲,曾做過司禮監掌印太監,最近被朱佑樘重新啟用,為首席秉筆太監……但並不提督東廠。

大明在司禮監用人上,經常會出現老人重新啟用的情況。

跟內閣用人論資排輩一樣,也都是以資歷高的一步步往前升,但若是被重新起用,跟內閣又有所不同。

內閣大臣除非是守制重新回來的,否則是致仕後重新啟用的,論資歷是要以末位重新往前排,諸如謝遷在嘉靖年間被重新起用回內閣後,論資排輩為最高,卻並不作為首輔,而要居於最末。

李榮曾做過司禮監掌印,這次重回司禮監,卻不用跟在陳寬和韋彬兩個資歷尚淺的人身後,而是直接可以為首席秉筆,但卻不能問鼎掌印,除非皇帝特旨。

也就是說,司禮監在用人上,更多是以皇帝的意志。

司禮監太監來回更迭排次的問題,也經常會出現,但此情況在明朝中後期之後,尤其是萬曆之後,基本未再出現過。

“陛下。”

李榮作為首席秉筆,在皇帝過來之後,他急忙將早就準備好的幾份上奏,呈現於皇帝面前。

朱佑樘坐下來之後,才不慌不忙拿起來看過。

主要的問題,蕭敬都已經跟他彙報過,所以朱佑樘大致知道,現在的情況是韃靼人各路都在退兵。

朱佑樘問道:“到底如秦紘所言,不明韃靼動向,有可能是假意退兵,或是真退?”

這是在問,韃靼退兵是不得不退,還是故意退回去等我們殺出去,好殺個回馬槍?

李榮先瞅了一眼蕭敬,這才說出他的看法:“老奴認為,韃靼是倉皇撤兵,否則各路人馬不可能如此協調一致。”

“那就好。”朱佑樘道,“趕緊傳令各處,馬上調集人馬出兵,不能坐視新建伯孤立無援,要給韃靼人足夠的壓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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